五更天的時候,徐福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他倒是識趣,將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些許詢問,「皇上,已經五更天了,今日是否早朝?」
「替朕更衣吧。」君洌寒溫聲吩咐道。他幾乎一夜未眠,眸中有些微的血絲。他低頭在她額上輕落下一吻。飛瀾淺眠,睫毛輕顫兩下,便被他吻醒了,漂亮的墨眸清澈如一灘清泉,卻有片刻的茫然。
「醒了?」他溫潤的笑,在她唇瓣上又輕啄了一口。「朕該去上朝了,你再睡一會兒。」
「我該回去了。」飛瀾匆忙的想要起身,掙動間,用紅線選在胸口的檀木珠子滑落了出來。飛瀾有些許尷尬,而君洌寒卻神色不變,兩指隨意把玩了下她胸口的木珠,訕然一笑。
「這東西你竟還帶著,看來顧非凡之于你,當真有不同的意義。」
「他是我表兄,這世上,飛瀾只剩他一個親人了。」她匆忙的解釋了句,生怕他誤會了什麼,而他依舊淡笑不語,沒有絲毫惱怒的征兆。
飛瀾將檀木珠緊握在掌心間,硬著頭皮又問道,「被困廣陽殿的時候,這串木珠被寧王爺扯斷了,它分明是表哥送給我的,為什麼寧王一口咬定是皇上的東西?」
君洌寒一笑,「這的確是朕的。你還記得那年你與曉蝶同時落水嗎?後來你說你的珠串丟了,朕做了這個給你。」
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但事情卻遠不止那般的簡單。當她發現丟失了珠串,臉上失落的神情,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懂得心痛,而第一次,是為瑜琳。
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尋找了一天一夜,寒冬河水冰冷刺骨,何況,河水湍急,綿延千余里,想要尋找一串珠串,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想為她重新做一個珠串,但千年檀香木,千金難得。他從母親的遺物中找出了那個青檀盒,那曾是他父皇送給母親的定情之物。他將青檀拆毀,做了個一模一樣的珠串給飛瀾。也是那時,注定了慕容飛瀾此生只能是他的女人。
「皇上。」殿外,再次傳來徐福海的提醒聲媲。
「朕該走了。」他說完,攬過飛瀾,用力吻住她的唇,那吻,霸道而蠻橫。「有件事朕似乎忘了告訴你,顧非凡就要回京了。」
飛瀾心中暗喜,但眸光流轉間,卻不曾展現絲毫喜色。她自是不敢再激怒君洌寒。
而男子俊顏從容,同樣辨不出情緒,沉冷的聲音淡淡縈繞在她耳畔,「你與他之間,是真心還是假意,朕不管。但你記住,朕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
飛瀾抿唇不語,看著他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內殿之中。剛剛的那句,是警告嗎?!
她哪里還有絲毫睡意,緩慢的翻身下床,赤.果玉足踩著柔軟的絨毯,落地的青銅鏡中,倒映出女子絕世的容顏,
殿外,突然傳來細碎的嘈雜聲,飛瀾尚未會意出怎麼回事兒,洛青纓便帶著宮人闖了進來,她在養心殿見到飛瀾時,也愣在了當場。
與以往不同,此時的飛瀾,一頭青絲披散,更顯肌膚瑩白似雪。很美,或許,美得過分了一些。而女人都是善嫉的,飛瀾的美麗,徹底的點燃了洛青纓的怒火。她走上來,揚手便是一巴掌,但這一次,她並未得逞,飛瀾利落的抓住她手腕,反手甩了出去。
「洛青纓,別得寸進尺。」她美眸微眯,冷冷的盯著她。
「貴妃娘娘,您听老奴一句勸,還是先回吧。」徐福海擋在兩人中間,一臉的焦躁,皇上還在前朝上朝,這轉身後院就起火了。
「都給本宮退下,皇上命本宮協理六宮,慕容將軍禍亂宮闈,難道本宮連處置她的權利也沒有嗎?」洛青纓厲聲道,她此刻恨不得撕碎慕容飛瀾那張狐媚的臉。
「又是誰惹得朕的貴妃娘娘大動肝火?」一道沉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一抹明黃晃動,緩緩步入內殿,他身後跟隨著的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大宮女琳瑯。
洛青纓有些許狼狽無措,她是一時怒氣攻心才會來養心殿大鬧,又被皇上堵個正著,她自知理虧的低下了頭。
而此時,君洌寒已經踱步至她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他並未動怒,但洛青纓分明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冷寒。「皇,皇上恕罪。」
她踉蹌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而清冷的聲音,再次從頭頂響起。
「將這幾個不懂事的奴才拖出去,杖斃。」三言兩句間,便決定了一干人的生死。徐福海吩咐幾個心月復,將洛青纓隨身帶來的幾個宮女太監拖了出去處置。他自然明白,皇上這麼做,是為了保護慕容飛瀾的身份,要怪這能怪這群奴才命不好,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一時間,殿內哭嚎求饒聲四起,但很快便沒了聲響。洛青纓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聲都不敢吭,此時,她只求自保,哪里還顧及那些奴才的命。
飛瀾負手站在一側,繡眉緊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為那些人求饒。她懂得,君洌寒如此不過是為了保護她。
待嘈雜聲平息之後,琳瑯來到飛瀾身前,俯身一拜,道,「慕容將軍,太皇太後請您到永壽宮品茶。」
太皇太後?飛瀾不解,探尋的看向君洌寒。只見他若不可聞的點了下頭。
「請琳瑯姑姑稍後,容飛瀾換裝梳洗。」飛瀾說完,在侍女的服侍下進入內室。
琳瑯轉身回到君洌寒身旁,男人溫潤一笑,低聲道,「今兒這場鬧劇,琳瑯可想好如何回稟皇祖母?」
琳瑯嫣然一笑,睫毛輕顫,透著嬌媚的女兒態,「琳瑯做事,皇上放心便是。」
「嗯。」君洌寒點頭,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直到飛瀾與琳瑯離去,洛青纓依舊老實的跪在地上,君洌寒沒有絲毫扶她起身的意思,一挑衣擺,坐在了一旁的龍榻上。為了拉攏洛家,他的確縱容了她,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肆意觸踫他的底線。
「瑤華宮一干宮人不守宮規,朕替貴妃處置了,貴妃不會怪朕吧?」不變的溫潤音調,但洛青纓就是止不住的顫抖。
「臣妾不敢。」
「貴妃入宮不久,不懂宮規,朕不怪你。起來吧。」君洌寒淡漠的丟出一句。
洛青纓跪的太久,雙腿都麻木了,一雙美眸盈滿了淚,可憐兮兮的看著君洌寒,柔弱無助的將手臂伸向他,怯怯喚道,「皇上。」
君洌寒冷魅而笑,溫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順勢將她扯入胸膛,洛青纓嬌媚的靠在他懷中,尚未來得及得意,只听他沉暗的聲音在耳畔淡淡婉轉,「記住,同樣的事,朕不希望發生第二次。」
……
而此時,大宮女琳瑯帶領飛瀾走在前往永壽宮的官道之上。
琳瑯趾高氣昂的仰著頭,自顧說道,「晨起太皇太後收到消息,說慕容將軍留宿養心殿,如此敗壞宮闈之事,她老人家大為震怒。琳瑯奉命前往養心殿,才發現此事不過是宮人以訛傳訛,是洛貴妃好奇貪玩,換了男裝引.誘皇上,才留宿養心殿侍寢,大將軍是擔憂皇上病情,今兒晨起才入宮覲見的。」她話音剛落,突然停住了腳步,側身看向一旁飛瀾,問道,「奴婢剛剛的話,大將軍可是听懂了?」
「嗯。」飛瀾漠然應著。琳瑯將話說的如此明白,若她再听不懂,那便是真真的愚鈍了。
她真奇怪,徐福海可不是吃素的,怎會讓洛青纓隨意闖入養心殿,只怕是有人故意通知她來‘捉.奸’的。太皇太後莊氏心機頗深,只怕早已在養心殿安插了眼線,她留宿的事不甚走漏了風聲,君洌寒為掩人耳目,便將洛青纓扯進來演了這麼一出好戲。倒也難為了洛貴妃,在皇上那兒落了個善妒的名聲,太皇太後只怕也不會輕易饒了她。
洛貴妃專寵,蝶妃與其他妃嬪日漸被冷落,太皇太後早有不滿,如今這個引.誘皇上的帽子一扣,洛青纓的日子更是不會好過了。
但飛瀾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這場鬧劇中,琳瑯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她是莊氏的心月復,根本沒有理由幫君洌寒粉飾太平。
不知為何,飛瀾總感覺到琳瑯對她有著莫名的敵意,這敵意似乎來得毫無理由,甚至莫名其妙,他們幾乎從無交集。
永壽宮中,出乎意料的是,對于昨晚的事,莊氏竟是一個字都沒有多問,只是拉著飛瀾下棋,從晨起一直到暮色西沉,一共下了十幾盤,飛瀾竟沒有一盤贏過。起初,她還留著幾分實力,到後來,全力以赴,但莊氏始終不溫不火,無論她如何下,莊氏每盤都只贏她三字,飛瀾竭盡所能,依舊觸踫不到對手的底線,面前的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卻是個深不可測之人,這樣的認知,讓飛瀾不由得心驚。
傳聞莊氏一族,當年不過是一個名不轉經傳的商賈之家,自從莊氏入宮,蒙受皇恩,莊氏一族才開始崛起。傳聞,莊氏美艷絕倫,寵冠六宮。但後宮中從來不缺美貌的女人,僅憑美貌,怎麼可能榮寵一世。
這莊太後堪稱是心機深沉,老謀深算之人,這對祖孫,一對狡猾的狐狸。
「哀家記得你與皇上相識有七個年頭了吧。」莊氏不著痕跡的問道。
「皇上對微臣有再造之恩。」飛瀾小心翼翼的回答。
莊氏一笑,隨意的將棋子落在棋盤上,「嗯,哀家看得出,皇上對你比對後宮的妃嬪還要上心呢。」
飛瀾握著棋子的手臂微顫,匆忙的回道,「臣惶恐,慕容飛瀾一介臣子,怎敢與後宮的娘娘們相提並論。」
莊氏淡哼一聲,又道,「慕容將軍倒是知曉分寸,這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無論何時,君臣綱常不能亂,慕容將軍覺得哀家說的可對?」
「太皇太後所言甚是,微臣受教了。」飛瀾溫聲回答,手心中卻捏了一把汗。莊氏好一個敲山震虎。
「養心殿那邊就不勞慕容將軍費心了,哀家已命蝶妃去照顧皇上。」莊氏啪的一聲丟下手中棋子,這最後一盤棋,並沒有下完。自然,即便是下到最後,她同樣是輸。
飛瀾有短暫的僵持,眉心輕鎖。原來,這才是莊氏抓她來下棋的真正目的,支開她,才能為莊曉蝶創造接近君洌寒的機會,洛青纓獨寵,莊曉蝶已經被冷落了好一陣子,而莊氏怎麼能容許莊氏一族就此沒落。
「哀家也有些累了,琳瑯,替哀家送送慕容將軍吧。」
「臣慕容飛瀾告退。」飛瀾再次屈膝而跪。
莊氏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尚未等她退出正殿,便听莊氏又道,「琳瑯,去將洛貴妃請來,哀家這個皇祖母,也該給她一個孝順長輩的機會。」
當夜,洛青纓不知又因何事開罪了太皇太後,被罰跪在永壽宮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君洌寒並沒有去救她,因為,養心殿中,他剛打發走莊曉蝶,琳瑯就來了。
彼時,君洌寒靠坐在軟榻上,蹙眉翻看著奏折,顧非凡即將回京,麻煩也接肘而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小心翼翼,盡量不去觸踫彼此的底線,顧非凡尚沒有足夠的把握與他正面沖突,而對于君洌寒來說,他有比顧非凡更棘手的人要處理。可是,他們都不是能受他人制衡之人,顧非凡反他,只是早晚的事兒。
啪的一聲,君洌寒合起手中奏折,淡聲一笑,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隨著他話音落處,琳瑯緩緩從陰影中走出。她靜靜的站在那里,目光卻專注的看著他。
「怎麼?有事?」君洌寒溫聲問道。
「沒事就不能來找皇上嗎?」琳瑯問道,語調竟有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君洌寒劍眉輕挑,笑靨依舊溫潤,周身強大的氣場卻遽然冷汗,幾乎凝水成冰。寒氣撲面而來,琳瑯微微踉蹌一步,才勉強站穩腳跟。隱在雲袖下的手掌緊握成拳,她還是強撐著說出一句,「琳瑯今夜想留在養心殿。」
君洌寒一笑,溫潤如風,驅散了淡淡的喊。他對她伸出手臂,「過來。」
琳瑯並不扭捏,大步走過去,坐在他膝上,將頭輕靠在他肩膀。君洌寒指尖輕勾起她尖小的下巴,冷魅道,「琳瑯,你知道朕最喜歡你什麼嗎?」
琳瑯茫然的看著他,只听他又道,「朕喜歡你的直接。」琳瑯沒有瑜琳的柔媚,也沒有飛瀾的清傲,但她是坦蕩的女子,她想要什麼會直接說出來,他不需浪費時間去猜她的心思。
亦如她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對他說,我可以為你做事,但我想成為你的女人。他允諾她,會永遠在後宮中給她留一席之地。
「別任性,朕身上有傷,你留下來不方便。」君洌寒輕魅的笑,指尖隨意游曳在她鎖骨之上。
琳瑯緊抿著唇片,執拗道,「皇上留過寧王妃,留下過慕容將軍,為何不能留下琳瑯?」
君洌寒失笑,捏了下她下巴。「善嫉的女人。」
琳瑯在他懷中嬌笑,揚起下巴印上他剛毅的唇,激吻起來。琳瑯不僅坦率,也是熱烈的女子,這在禮教束縛的聖朝,她的熱情奔放可謂是驚世駭俗,但這份驚世駭俗在男人眼中卻又是一種難得的情趣。
啪的一聲脆響,是瓷器撞擊地面的碎裂聲,精致的白瓷混著濃黑的藥汁濺落了一地。門口處,飛瀾僵硬的站著,蒼白的容顏終于打破了往日的淡漠,染滿了驚色。
她看到君洌寒的頭緩緩從琳瑯胸口離開,他看到飛瀾,眉心微蹙。而女子媚眼如絲,望向她的時候,眸中是勝利者的炫耀之色。
飛瀾本已經離開了,是風清揚將她攔了下來,他軟磨硬泡的讓她給皇上端藥,于是,她回來了,而回來了才發現,她是根本就不應該回來的,君洌寒的身邊一向不卻女人,他也並不是非她不可的。
「對不起,打擾了,兩位請繼續。」飛瀾有些艱難的擠出一句話,而後轉身離去,那速度,幾乎可以說是逃了。
而君洌寒依舊靠坐在龍榻之上,沒有絲毫要追的意思。琳瑯攏了下胸口的裙紗,媚聲問道,「皇上不去追她回來嗎?」
君洌寒隨意牽動唇角,笑靨依舊絕魅。「不必了。」他淡聲道,而後將琳瑯推出胸膛,「朕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琳瑯起身,微微一拜後,轉身離去。
偌大的養心殿中,空空寂寂,只有呼嘯的風聲偶爾從半敞的窗欞吹入,他深褐的眸隨隨落在窗外,長睫遮掩了所有的情緒。有那麼一刻,他的確有過追出去的沖動,但追到了,他又能說什麼呢,難道告訴她︰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樣子?
……
飛瀾失魂落魄的回到將軍府,院中竟是燈火通明。逸雲迎上來,輕聲附耳道,「主子,顧相來了,正在正堂中。」
飛瀾有片刻的懵愣,而後快步進入正堂。她走進之時,屋內氣氛說不出的詭異,永河與顧非凡各佔一邊,無憂坐在中間的椅子上,雙手托腮,百無聊賴的晃蕩著雙腿,見到飛瀾回來,小家伙眼前一亮,跳下椅子撲了過去,一雙小手臂纏在飛瀾腰身不放。
「又撒嬌什麼,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去睡。」飛瀾板著臉子說了句,但撫模他小臉的手卻是極溫柔的。
無憂嘟著唇,反問道,「你還記得時辰?那你還回來這麼晚。我和公主娘親被人欺負了你都不知道。」
慕容無憂會被欺負?他不欺負別人,飛瀾便知足了。
飛瀾微苦的一笑,若是換了平時,分開一日之久,她一定會和無憂親近一番,但今天,她真的沒力氣,也沒心情。
「無憂,別胡鬧,你該睡了。」永河突然走過來,扯了無憂離開。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飛瀾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濕意。顧非凡回來了,永河的掙扎、痛苦、迷惘都將再次重復繼續。
無憂與永河離去後,屋內只剩下飛瀾與顧非凡二人,飛瀾看著他淡淡的笑,五年了,時光在這個英俊的男人身上並未留下滄桑的痕跡,反而多了份成熟內斂。
「回來了?」他溫聲問道,平淡的詢問,好似彼此之間從未存在過長久的分離。
五年前,飛瀾出征塞外的時候,他遠在蠻夷和談,五年後,她回來的時候,他在江南治理水患,他們似乎總在錯過,以至于注定錯過一生。
「表哥一回來,就讓公主傷心了?當真是無情呢。」飛瀾調侃了句,側身坐在顧非凡身側。
顧非凡不語,眸色冷黯了幾分,他出現在這里,永河便不顧一切的撲入他懷中,他只是听從自己的意識推開她而已,難道她所有的傷痛都要算在他身上嗎?他早已和她說的清楚,他不愛她,也不需要她一廂情願的愛。
「你似乎心情不好?怎麼?誰有這個膽子敢惹我們慕容大將軍生氣?」顧非凡笑著,手臂十分自然的攬著她肩上。
飛瀾低斂了眸子,極好的掩飾了疼痛,唇角微揚著,有些許嘲弄,身旁的這個男人,似乎總能輕易看出她的心事。「沒什麼,可能有些累了吧。」
顧非凡笑,手掌輕拍了下肩頭,「沒關系,飛瀾累的時候,還有我的肩膀給你靠。」
此時此刻,身邊這個溫潤含笑的男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那個冷冽狠絕的權相聯系到一起的,男人面對心愛女人的時候,呈現的只有一面,那就是溫柔。
飛瀾將頭輕靠在顧非凡肩頭,只那一瞬,淚無聲的落了下來。似乎所有的委屈與無助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好似一場周而復始的循環,亦如曾經,每次受了委屈,她都會在顧非凡肩頭哭,然後,轉身對著君洌寒燦爛的笑。
「飛瀾,我明天就要離開了。」他淡淡道。
「這麼快?不是剛回來嗎?」飛瀾錯愕。
顧非凡無奈聳肩,「皇上命我為欽差,徹查西南貪污案。本是不必回來的,由江南直接趕赴西南。可我知道你回來了,才忍不住來見你一面。」
無數次的錯過,並非命運安排,而是人為的後果。五年前,若非君洌寒將他支開,他絕不可能讓飛瀾遠赴邊塞。
「西南貪污案並不需要你親自前往,難道皇上是故意支開你?」飛瀾微驚。
顧非凡點頭,「皇上不過是尋個由頭將我調離,才好集中精力對付寧王。不過,此舉也正合我意,我並不打算介入皇上與寧王之爭。」
飛瀾了然點頭,的確,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舉。
「倒是你,要格外小心,你是皇上心月復,便等同于是寧王的眼中釘。」顧非凡出聲提醒。
「我知道。」飛瀾低笑回應。
顧非凡玩味道,眉宇間帶著不盡的寵溺。
「我知道表哥最疼我。」飛瀾靠在顧非凡肩頭,緩緩合上眼簾,不知不覺間,竟睡去了。
「飛瀾,飛瀾。」顧非凡輕喚兩聲,失笑後,將她打橫抱起,送入臥房中。看著她安睡的容顏,心中竟不知何種滋味。
溫熱的手掌輕撫過她白皙的面頰,顧非凡無奈的嘆息。「你這笨女人究竟會不會選男人,他注定不會只愛你一個,你又何苦為他痛著,為他傷著。他陪你七年,而我卻愛了你幾乎一輩子……」
恍惚間,似乎陷入遙遠的回憶。記憶中,有那麼一段時間,飛瀾一直刻意的躲避著君洌寒。他問她為什麼。她說︰他太聰明,好像一切都掌控在手中,這樣的人太危險了。但他沒想到,就是那樣一個危險的男人,飛瀾還是愛上了。
顧非凡離開飛瀾的臥房,只見永河就等在門外,她似乎等了許久,粉艷羅裙染了一層寒霜。
「公主還有何事?」他淡漠詢問。
永河一笑,許是在寒冷中等候的太久,聲音都有些僵硬了,「我知道你要走了,只是來送送你。」
顧非凡微愣,很顯然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那公主保重。」他說完,拂袖而去,永河沒有阻攔,亦沒有追隨,只深深凝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腦海中突然回想起君洌寒清冷的話語,他說︰皇姐,希望你永遠不要後悔。
後悔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顧非凡是她唯一深愛過的男人,為了他,她甚至與君洌寒決裂。洌寒曾問過她︰如果朕與顧非凡只能選一個,皇姐會選誰?當時,她沉默了,因為,她自己也沒有答案。而她的沉默傷了君洌寒的心。
顧非凡尚未遠離,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猶豫的詢問,「無憂,他是我的孩子嗎?」
永河身體猛然一震,提到孩子,她再也無法維持住往日的端莊與平靜,她失控的看著他,淚模糊了雙眼,「顧非凡,你沒有資格知道。」
她轉身快步跑入屋內,啪的一聲合起門扉,她的身體緊貼在冰冷的門板,痛哭失聲。如果他們的孩子還活著,也該有無憂那麼大了。是她沒用,沒有保住那個孩子。
*
翌日風和日麗,無憂扯著飛瀾去集市上閑逛,帝都的繁華遠不是邊塞古鎮可以比擬的。無憂見什麼都格外新奇,連女人的胭脂水粉、珠花首飾他都要挑挑揀揀一番。
「看這些做什麼,難道要拿來送給心上人?」飛瀾含笑調侃。
「昨兒表舅舅似乎惹了公主娘親不開心,今兒晨起我見她眼楮都哭腫了,想著買些東西哄她開心。」無憂隨口回了句,從各式首飾中挑出一支銀色發簪,樣式簡單,倒也不是莊重。「這個怎樣?」
「嗯,不錯,那就買下吧。」飛瀾笑著將一錠銀子放在攤位上。倒是難得無憂有這一片孝心。
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原本就熱鬧的大街,此刻被擁擠的水泄不通。回府的馬車被迫停了下來,飛瀾與無憂坐在車內,她隨意的掀開車簾一角,只見圍觀的人群中央,一個衣衫華貴的臃腫男人正扯著一名伶人不放,此等情形在帝都倒也不算罕見,不少達官顯赫有圈養男.寵的習慣。只是這伶人性子倒也執拗,竟是寧死不屈的。被爪牙打得渾身是傷,身體被人托在地上,就像拖著尸體一樣。
「莫哥哥!」飛瀾一驚,快速跳下馬車。
「娘,別多管閑事。」無憂想攔,已經慢了一步,只能跟著跳下馬車。
「讓開。」飛瀾撥開人群,一把按住男人手腕,用力一扳,只听嘎 一聲骨節的碎裂聲,男人鬼哭狼嚎的大叫,終于松開了對伶人的鉗制。
一群爪牙見主子被制,蜂擁而上,而飛瀾平淡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幾分溫怒。「李大公子,還不讓你的手下住手,我看你這條手臂是不想要了吧。」她再次用力扳起男人的手臂,又是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狗東西,都給爺退後,退後。」
「還是李大公子識相。」飛瀾冷然一笑,目光在那伶人身上掃了一眼,「這小伶長的倒是不錯,本將軍要了,李大公子應該沒有意見吧?」
「慕容飛瀾,你別欺人太甚。」那男人狂吼著,顯然,他是真的看上了這伶人,即便不要手臂,對這小伶也是勢在必得。
彼此之間僵持不下,而正是此時,一對人馬將人群隔開,一輛精致華美的馬車緩緩而入,停在了幾人面前。一名小太監迅速跪在車前,車簾被掀開,玉帶蟒袍的男子踩著小太監的脊背緩步而下,姿態雍容華貴,唇角一抹笑,帶著幾絲邪冷。
「一個堂堂大將軍,一個是尚書公子,大街之上公然爭搶一名優伶,傳出去還不是要貽笑大方。」男人嘲弄哼笑。
「慕容飛瀾參見寧王殿下。」飛瀾率先放開李公子的手臂,躬身施禮。而他一松手,李大公子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哭嚷著,「李岩峰參見寧王。」那模樣著實難堪。
君灝南唇邊笑意玩味,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眼那一旁的優伶,一身戲服被撕扯的凌亂不堪,但依舊難掩一張嫵媚的臉,男人生了這麼一張魅人的妖花臉,簡直比女人還要禍水。君灝南對漂亮的男人並沒有興趣,但飛瀾對這優伶有興趣,如此,他便也來了興致。
「程琳,將他帶入馬車。」君灝南不急不緩的吩咐道。眼看著寧王府的侍衛就要將優伶壓上車,飛瀾與李岩峰同時出聲。
「住手!」
「不行!」
李岩峰踉蹌的從地上爬起來,對君灝南道,「寧王爺明鑒,這優伶在下已經買下來,他現在是我府上的家奴。」
「哦?是嗎?」君灝南不甚在意的哼笑,又道,「回去告訴李尚書,就說我君灝南向他要了這個人。李大公子,你還有意見嗎?」他的語調突然冷了下來,李岩峰一慌,不敢再多言半句。
寧王府的人再次扯住了那優伶,而飛瀾突然出手,固執的擋在他面前,絲毫不肯退讓。
此時,一直沉默的優伶終于開了口,那語氣滄桑的讓人心涼。「莫杉不過一個卑微伶人,天生就是服侍人的,多謝慕容將軍抬愛,但將軍實在不必為了我這等人得罪寧王。」他說完,深深的看了飛瀾一眼,那眼眸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有無奈,有疼痛,有珍重。
「莫杉多謝寧王爺抬愛,我這就隨您回府,從今以後,莫杉就是王爺的人。」莫杉提高音量,他的意圖,飛瀾懂得,他是要斷了飛瀾所有的退路。
他一直都沒有變,還是和從前一樣,無論何時都只會護著她。莫杉是慕容府管家的兒子,比飛瀾長兩歲,他們自幼一同長大,每次飛瀾犯了錯,都是莫杉代罰,飛瀾沒有兄弟姐妹,她一直當莫杉是親哥哥,滅門那日,她以為他死了,原來,他活著,慶幸,他還活著。
「等等!」一道稚女敕的聲音突然響起,無憂一身銀白錦衫,即便在人群中也分外的耀眼。他來到君灝南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禮,喚了一聲,「無憂見過二皇舅,舅舅安好。」
君灝南訕然一笑,戲謔道,「是無憂啊,你怎麼也來趟這趟渾水,難道你也看上這優伶了?」
「二皇舅怎麼知道?」無憂故作出一副吃驚的模樣,而後又認真道,「這漂亮叔叔就是無憂看上的,才讓父帥買回去給我做玩具,舅舅不會連外甥的玩具都要搶吧。」
無憂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雖然是稚女敕的童音,卻字字犀利,封住了君灝南所有的退路。大庭廣眾之下,孩子女乃聲女乃氣的喚著舅舅,又一口一個玩具。大庭廣眾之下,他若在堅持留人,那可真是要貽笑大方了。
他斂眸看向慕容飛瀾,冷笑道,「慕容將軍,今兒本王賣你一個情面,這份人情,改日再向你討回。」
寧王府眾人浩浩蕩蕩的離開後,無憂起身,優雅的拍了下衣擺灰塵,驕傲的揚起下巴,對飛瀾笑道,「也不是很難打發啊。」
「人小鬼大。」她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頭。
回府的馬車中,飛瀾與無憂靠坐在一側,莫杉坐在他們對面,整整隔了幾近八個年頭,有太多的話,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飛瀾,我知道這些年你過的不錯,我很欣慰。」這就是莫杉的開場白。這些年,他一直在關注著飛瀾的消息,知道她進了孔雀山莊,知道她得到了最好的保護,知道她出征塞外,知道她成了赫赫有名的戰神將軍……如此,足以。
「那你呢?為什麼不來找我?」飛瀾追問。
「我?還不是你看到的樣子。」莫杉嘲弄一笑,目光探向窗外,語氣悠長了幾分,「滅門那日,我雖死里逃生,卻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被戲班的班主救下,跟著他們討生活。」他忽而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臉,「倒是這張臉常惹禍,真有些頭疼。」
「傳說中的‘紅顏禍水’?」無憂眨著一雙無辜的眼。
飛瀾淡然一笑,前塵往事,便在這一笑中釋然了。
「這孩子?」莫杉試探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