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張律把凌老爺帶到五里亭的時候,孟蘇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凌老爺看到孟蘇,皺了皺眉︰「孟蘇啊,有什麼事非要到外面來說的?」
孟蘇面無愧色,坦蕩道︰「其實不是有事要說,是想請岳父走一趟。」
「什麼意思?」凌老爺茫然不解。
關于凌鸞,很多事,凌老爺沒有跟孟蘇說過,比如凌鸞曾經擁有絕世武功,但是孟蘇一樣也有事沒有和他說過,那就是他知道凌鸞曾經擁有絕世武功。凌老爺一直不知道送親那時候,凌鸞沒有跟送親隊一起上路的那段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一是凌鸞把那段記憶遺失了,二是知道的人都沒有和他說過,所以當孟蘇把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的一切告訴他的時候,臉上除了震驚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表情。
「你是說,婚禮還沒有舉行,鸞兒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凌老爺不敢置信地問。
「岳父,我們是——」孟蘇想解釋。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清白的!」凌老爺直接搶白,情緒慢慢穩定,「我女兒我能不清楚嗎?只要她不願意,我想這世上能強迫她的人絕無僅有,你也不另外!」
孟蘇的臉扭曲了一下,然後隱忍道︰「那是,憑鸞兒的本事,沒有人可以冒犯她!」不是因為她的武功,而是那種罪惡感沒有人願意背負……孟蘇清了清嗓子,「岳父,現在的問題是,鸞兒身上的龜息脈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怎麼不早說呢?」凌老爺再次截斷孟蘇的話,「這麼重大的事情,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就說嘛,沒事你找梅先生干嘛呢?走走走,趕緊去,要是這次錯過了再要找他的話,可能就要大海撈針了!」根本沒給孟蘇再說話的機會,凌老爺已經風風火火走出了亭子。
「快走呀,鸞兒還等著呢!」走到一半,凌老爺回頭看孟蘇還站在原地,皺著眉催道。
「…哦,好!」孟蘇立即跟上去,心里郁悶,怎麼他這岳父思維這麼跳躍啊?他完全都跟不上他的節奏!
大隱隱于市!
再次回到南城,梅老祖沒有回到雪峰山,而是在南城東部的楓柳鎮住了下來。不過他並沒有留下長住的意思,只是听說這鎮上最近出沒一種剛好他在找的靈獸,便來了,等找到他要的東西後,這里依然不會是他停泊的港灣。
浮萍在水上漂泊久了,其實早已習慣沒有依托,一旦停留反而會不適應。
不過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鳥兒」盯上他?
梅老祖坐在農舍小院,品著白柳剛剛泡好端出來的茶,看著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正在舞劍的白氏兄妹,目光余角瞥了眼院子外那棵樹葉濃密的大叔,頭疼的皺了皺眉。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世上除了那幾個人,這些年他並沒有增加誰可以追蹤他的去向呀!可是跟了這麼多天,這幾只鳥身上完全沒有熟悉的味道,那就絕不會是那幾個家伙放飛出來的,而且這些小家伙的能耐還不小,氣息隱藏的這麼深……他不過離開了一二十年,已經有他不知道的人可以掌控連他都覺得還不錯的探子鳥的人……看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梅老祖挑挑眉,叫停了交手正起勁的白家兄妹︰「白楊,做飯吧,肚子餓了。柳兒,你去看一下,獵物進套沒有,要是還沒有的話……」想了想,「換個地方吧,去更深的地方看看有沒有蹤跡,再多做幾個套。」
「是,師父。」白氏兄妹一個進廚房,一個施展輕功越牆而去。
「唉~」梅老祖嘆氣,要是凌鸞在的話,她一定會反駁「死老頭,你干嘛不自去?」或者「梅老頭,我想念你的藥膳了」……總之她一定會有各種理由不听從他的話,絕對不會乖乖去做任何他吩咐的事情,然後他們僵持半天,互相守著都到萬物俱寂了,最先敗下陣來的……呵!想到那丫頭氣鼓鼓地離開的樣子,梅老祖心中立即涌上一股快意。
沒了她,生活完全只剩一灘死水了。
梅老祖站起來,走到籬笆牆邊,揉捏著牆角的那株野花,牆外邊風吹得樹梢簌簌作響。
梅老祖抿笑,轉身進屋,在門闔上的剎那,籬笆牆外傳來了什麼東西轟然墜地的聲音。
「師父!」听到巨響的白楊馬上從廚房里跑出來。
「快去做飯!」梅老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不耐,白楊听了猛打激靈,遏制下想去牆邊看情況的好奇心,轉身默默進廚房。
不過雖然只有匆匆一瞥,他還是看到了,籬笆牆外的那棵樹下躺著幾個黑衣人,似乎受了傷,嘴角噙血,奮力掙扎半天還是站不起來,十分狼狽的樣子。
白楊困惑不解地撓撓頭,這些人在那個地方已經守了那麼多天,師父不是都沒有在意的嗎?怎麼突然又出手了?
大約日落的時候,梅老祖就見到了那幾只小鳥的主人。
「幾時你也養鳥了?」梅老祖看著風塵僕僕出現在他面前的凌老爺,不敢置信地問。
「那不是我養的,我有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知道!」凌老爺沒好氣地瞪他。
「哦?」梅老祖听了往他身後一瞅,站在他後面的青年男子,一身雪衣,傲骨風華。
「孟蘇,快來見過梅先生!」凌老爺走到梅老祖身邊和他並肩,回頭對孟蘇道。
「是。」孟蘇恭敬地應了一聲,轉向負手而立,眯著眼睨著他的梅老祖,「梅先生,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先生還記不記得孟蘇?」
凌老爺大吃一驚︰「你們認識?」
梅老祖輕笑點頭︰「有過一面之緣,十幾年了,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不過這一提醒,還是想的起來的。沒有想到當年那個換齒小兒,如今長得這麼出彩!」
「多謝先生夸獎。」孟蘇拱手。
梅老祖嗤笑︰「孟家小兒,不必委屈自己,你既討厭我,還做出這般恭敬于我的姿態,這可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狂傲的小子!你這樣,倒叫我不知怎麼看你了?」
孟蘇垂眸抿笑,站直了身姿,睥睨天下的氣勢破體而出︰「梅先生還是喜歡這麼爽快。」
梅老祖擰了擰眉,暗中運氣游走全身,才抵住了這突如其來的刺骨的寒峭。
白楊沖出來的時候他們的較量已經結束,院中的情勢恢復如常。白楊戒備地看了孟蘇一眼,然後走到梅老祖身後站定。剛才他在廚房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很可怕的威壓,那是他以前只在梅老祖和凌鸞發功的時候感覺到過的可怕,那一瞬間,他感到如墜地獄般的惶恐。
看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孟蘇,白楊知道他是誰,卻從來不知道這個人這麼可怕!
梅老祖看了白楊一眼,「白楊,你的飯做好了?」
白楊一愣,然後囁嚅道︰「還、還沒呢,師父。」
「那還不去做飯!」梅老祖怒,「你想餓死我啊?」
「徒兒不敢!」白楊嚇了一跳,對孟蘇的戒備也沒了,趕緊灰溜溜的跑回廚房去。
「多做一點,有客人。」梅老祖在後面追了一句,回頭看著孟蘇,「要留下來吃飯的吧?雖然是粗茶淡飯,比不及孟家翅生鮑肚,不過鄉野之地,其他地方可沒有我這徒兒的手藝了。」
孟蘇點頭︰「既來之,則安之,先生盛情,孟蘇卻之不恭。」
凌老爺看著這兩個表面相安無事的人,怎麼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心里有些不安。
「好了好了,別在這里站著了,找個地方,跟你說件事。」凌老爺趕緊出聲,奇跡的,他一開口那種令人窒息的古怪氣氛和壓迫感瞬間做雲煙散了。
「跟我來吧。」梅老祖在前面帶路,他一向不喜歡與外人見面,所以當初凌鸞出嫁的時候,他都沒有出面參加婚禮,跟他來往的這幾個人都很清楚他的脾氣,姓凌的卻還是把孟蘇帶來見他……梅老祖直覺覺得,要說的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
進了屋,三個人都坐下來後,凌老爺先開口︰「鸞兒的後遺癥發作了。」
梅老祖喝茶的手一頓,這的確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了!「怎麼回事?」他問的是凌老爺,眼楮看的卻是孟蘇,凌鸞在成親以前就住在古月軒的事,後來遇上黑翎夫婦和某人共患難的事……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他可不像凌老爺一樣被蒙在鼓子里,因此要在凌老爺和孟蘇之間選誰更清楚凌鸞的狀況,無疑最佳選擇只有孟蘇。
孟蘇雖然不知道的那麼清楚,但也猜得到以梅老祖的本事,應該已經了解了凌鸞之前住在古月軒的事,所以也不花費力氣解釋前面的部分,直接切入主題道︰「蕭洋告訴我,鸞兒的脈象改變了,他說那是一種叫「龜息脈」的脈象。」
「龜、息、脈?」梅老祖一字一頓,神色凝重,「什麼時候的事?」
「成親不久以後,鸞兒變得越來越貪睡,我就讓蕭洋給她看看,脈象就是那個時候把出來的。」停了一下,「本來還沒有那麼嚴重,蕭洋還能看著些,不過中間出了一點事,等蕭洋再把脈的時候,脈象已經變得更奇怪,憑蕭洋的醫術也已經模不出什麼來。」
「怎麼個更奇怪法?」梅老祖問。
「蕭洋說,時有時無,時強時弱,雜亂而五章。」孟蘇一五一十回答。
「你看嚴不嚴重?」凌老爺看著梅老祖,心急如焚地問。
梅老祖沒有說話,抬手捋須凝思,許久抬眸看著孟蘇︰「鸞兒自受了太極掌以後,身體毀損,我便知會有後遺癥出現,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這些日子,我四處雲游,就是在研究完全治好她的方子,如今方子有了,只差藥物。我在這里等一只畜生,這只畜生是藥引子之一,不能沒有,但是听你說的情況,我必須馬上到鸞兒身邊幫她穩住病情,這只畜生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孟蘇,只有你留下來。」
「是什麼畜生?我讓人找來就是。」孟蘇想回到凌鸞身邊,他並不覺得一只畜生需要他出手。
梅老祖卻搖搖頭︰「孟蘇,除了你,就只有我留下來,沒有其他人可以拿下這畜生。」如果不是剛才在院子里見識過他雄渾的內力,他還不放心交給他呢!
無論如何,孟蘇最後留了下來,而白氏兄妹也被梅老祖留下來協助他。
臨走前,梅老祖對孟蘇說︰「孟蘇,當年的事,我不後悔。」
大家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孟蘇知道,他指的不後悔是什麼意思。看著騎在馬上,絕塵而去的身影,孟蘇輕笑,帶著說不出的無奈和自嘲。
他以為等到有一天他足夠優秀了,曾經怎麼也不肯收下他的那個人一定會後悔,沒有想到當他以睥睨天下的風華再次站在那個人的面前,那個人依然還是那句「我不後悔」。
孟蘇想,也許,梅老祖不收他,不僅僅因為他是孟家人,也因為他是孟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