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受……
好渴……
「水……」沙啞破碎的聲音沖破喉嚨,從干裂的唇瓣間艱難地吐出來,打碎了沉寂。
「把水給我。」听到一個刻進了骨頭里的聲音自他的頭頂響起,心里一顫,抬手按了按疼痛欲裂的頭,孟蘇費力地睜開眼楮,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放在心尖上思念的人。
孟蘇瞪大了眼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竟連身上的痛楚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孟大哥,你醒啦,喝水吧。」凌鸞微微一笑,一手扶好虛弱的人,一手把盛滿水的杯子拿到他嘴邊,孟蘇便愣愣地張嘴,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
孟蘇看著凌鸞,似有些不敢置信,伸出手,輕輕而小心翼翼地踫觸面前的人。
沒有人一直是強大的,無論再厲害的人,都會有脆弱的時候,而這一刻的孟蘇無疑是脆弱的,那種失而復得又害怕不是真的的目光,落在凌鸞的眼里,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凌鸞抓住那只游弋在她臉上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親吻︰「孟大哥,是真的,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想過這一次的事,竟然會讓一向堅強如他的孟蘇生病?就是婁承旭把她擄走的時候,他也是從容不迫的部署好一切,想著把她救回來,而這一次他卻……是因為她主動離開的原因,所以他害怕了嗎?「對不起,孟大哥。」
孟蘇許久才回過神來,盡管渾身無力,不想動彈,但他還是堅定地抬起雙手把她摟進了懷里,緊緊的,像是怎麼也不放手了一樣的緊。是啊,他是害怕了,吞噬心魂的怕……
要是被人強迫離開,孟蘇自信憑他的本事,無論天涯海角,他總能找回她,可是這一次總是不一樣的,沒有任何外力的介入,離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的選擇,那麼他就沒有辦法再那麼自信了……找到她又如何?若她不願回來呢?他還狠得下心來逼她做她不願的事情?桃之的事他已經後悔了,悔青了腸子……一想到因為桃之,逼得她離開自己,他就揪心的痛,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心在她身上永遠是硬不起來的,在她面前,除了妥協,他還能怎麼樣呢?
「鸞兒,對不起,我不該提出那樣的要求,對不起。」黑夜一樣幽深的眸子里不覺浮起一絲懇求,「以後,我不會再說惹你生氣的話了,不要再一聲不響地離開,好嗎?」
好嗎?這樣的字眼、這樣的語氣,卑微到令屋子里的一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個驕傲的孟蘇,那個世人敬仰的孟蘇,那個……是夢吧?不是真的,是夢!呃?
而凌鸞亦是渾身一震,眼楮一酸,胸中泛起陣陣心疼,在他懷里輕輕地點頭︰「我答應你,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我再也不離開了。」他們之間的時間還剩下多少,誰也不知道,她哪里還會這樣浪費啊?桃之的問題不存在了,她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和他粘連在一起!
凌鸞回來了,很多事情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
首先是南城有名的勾欄院梅園,一夕之間被夷為平地,徒剩斷壁殘垣,好不荒涼。
然後是當日報官抓捕殺害南宮靖彥的凶手的南宮家,所有的生意都在一夜之間出了問題,一時官司纏身,欲用錢財疏通上面的人,還被加上了賄賂朝廷命官的罪名,罪加一等!
南宮老爺想不通……以往只要他意思意思,稍加示意一下,官府里的人誰不買他的賬?南宮靖彥的事,他甚至沒有親自出面,就讓下面的人把他的意思通過一些渠道暗示給官府里的人知道,官府的人立即展開了行動,不惜一切的傾巢出動只為抓捕凶手歸案!
可是一夕之間風雲變化的太快了!
前一刻官府的人見了他還點頭哈腰,後一刻他們就重重包圍了他南宮府。他想討個說法,他們卻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捧出千金,換了往日就像見了祖宗一樣嗅著他跑的官員如今卻冷冷的告訴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賄賂朝廷命官?然後定他個罪加一等!
南宮家現在已經被徹底的劃府為牢,上下幾百口人都被幽禁了起來。
有人憂愁,有人歡喜。
南宮家雞飛狗跳的時候,凌鸞回來後沒了心結的孟蘇,風寒卻日漸好轉起來。
長這麼大,這也算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生病了。
過去二十六年的時間里,除了受傷,孟蘇還真沒有得過病,這簡直是破天荒的一回!
一想起這些天自己要死不活的樣子,孟蘇就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來,捋著懷里躺著的凌鸞的青絲,頗為無奈道︰「你啊,就是我的軟肋!」凡事只要扯上你,我就完全不是自己了。
聞言,凌鸞微微仰頭,睜開眼楮就跌進了他深邃如夜幕的眸子里,不由痴了,半晌故作不滿地沉下臉,道︰「孟大哥這話什麼意思?後悔了嗎?也行,那你放開我就是了!」
「呵…」孟蘇低笑,俯身親吻她的額頭,「這樣就生氣啦?誰告訴你我後悔了?就是再重來一百回,我還是要抓住你,就是要我的命也不會放手!」近似**的話卻飽含不容置疑的堅定,凌鸞定定地看著他,心里百般滋味。
「姑爺,小姐!」青鳳的聲音突然響起,兩個人一起回頭看的時候,那丫頭已經攜著凝華走進了琉璃閣的院子里,此時正朝著他們所在的花架下來。
「什麼事?」孟蘇問,而凌鸞已經縮在他懷里閉上眼楮了,她就像是一只小懶貓一樣,凡事不管不在意,任性得很。這時風起,有些大,花架上的植物被吹得飛揚。孟蘇皺了皺眉,把蓋在身上的狐裘披風往上拉了拉,好好掖在凌鸞的身上,遮的她幾乎就露了個頭頂在外面。
看到姑爺這麼疼惜小姐,青鳳和凝華霎時紅了臉,趕緊低下頭不敢看深情款款的孟蘇。
「回姑爺的話,蕭公子派人來信了,說他已經回來,現下就在竹林小館。老爺看了信,讓奴婢來問一聲,您是要回去,還是請他來凌府?」青鳳簡要回道。
「蕭洋?」孟蘇乍一听,怔了片刻後神色飛揚起來,懷里的凌鸞也睜開了眼楮和他對視。孟蘇用枕在她頭下的手輕輕拍撫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回頭對青鳳道︰「你回去告訴老爺,讓帶信來的人回去告訴蕭洋,叫他立即到凌府來。」
「是。」青鳳欠了欠身,拉著凝華飛快的離開,總覺得她們在這里是多余而不和諧的。
等她們走出了琉璃閣,凌鸞坐了起來,松了口氣道︰「蕭大哥終于回來了。」
「有我發話,他敢不回來?」孟蘇眯了眯眼,臉上浮現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凌鸞瞥了他一眼︰「行了,趕緊起來吧。蕭大哥既然回來了,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是該了結了。」孟蘇眯著眼看著不知名的某個方向,幽幽地開口。
「啊~」已經站起來的凌鸞身子猛地一顫,突然難受的叫了一聲,跌回了貴妃椅里。
「怎麼啦?」孟蘇嚇了一跳,凌鸞的臉色都變了,那麼冷的天,卻滿頭的冷汗,緊皺的眉頭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本來光潔的額上一根根青筋都冒了出來……
「鸞兒,你忍著,沒事的。」孟蘇急忙抱緊她,一手和她掌心貼掌心的五指交纏,然後催動體內的真氣慢慢運轉,渡到她身上,溫潤著她滿是創傷的身體。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自從凌鸞恢復武功以後,時不時就會有一段時間痛的死去活來,生不如死。
在孟蘇的幫助下,疼痛減少了,但還沒有停止,一般都會持續一段不短的時間。
凌鸞恢復了一點力氣後,立即運氣護住月復部。孟蘇只顧著她的身體,可她的肚子里還有個小家伙,她不知道這種情況會不會影響到桃之?她花了那麼多心血在桃之身上,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地步,她是萬萬不能在這關鍵時候讓桃之出事的。
孟蘇知道凌鸞做的事,可他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默默地守著她,他看清了,桃之已經成了凌鸞的命,這個時候讓桃之出事,他不知道凌鸞會怎麼樣?而且無論那未知的結果會是什麼,一定都會是他不能承受的!所以不管她要怎麼樣,他只能陪著、看著、心疼著。
孟蘇又加注了幾道真氣,小心翼翼地溫潤著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眼楮死死盯她緊蹙的眉頭,恨不得這痛是在自己身上,或者可以轉移到他身上。
蕭洋趕到凌府的時候,凌鸞已經九死一生了一回,整個精神狀態都虛弱的不行。
蕭洋什麼也不說,先給她把了脈。龜息脈的探脈之法,梅老祖已經交給了他。
「咳…」凌鸞疲倦的靠在孟蘇身上,本來在閉目養神,突然喉嚨中沖出了一陣嘶啞的咳嗽,孟蘇、蕭洋、凌老爺、孟歡……屋子里的一眾人瞬間都變了臉色,緊緊地盯著她。
「到底怎麼回事?」孟蘇急的沖蕭洋吼了出來,一邊拍撫著凌鸞,「鸞兒,沒事的……」
蕭洋風雨不動安如山地穩坐在那里,從容不迫把著脈,可是呼吸的節奏已經有些亂了。
凌鸞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伸出一只手按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反抓住蕭洋正在給她把脈的手︰「蕭洋大哥,桃之…桃之……咳——」桃之怎麼樣?她沒有說完,一口血星子就從她嘴里咳了出來,滴在干淨的錦被上,滴在她蔥根一樣的手背上,滴在蕭洋的手背上。
「小鸞!」蕭洋大叫一聲。
「鸞兒!」孟蘇心神俱裂。
「……」屋子里的人都圍了上來。
「沒事,沒事。」雖咳出了血,卻終于把悶在心口的那口氣喘順了,頓時舒服了許多,凌鸞有些疲憊地倒回孟蘇的懷里,閉上了眼楮,「沒事了,不用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孟蘇輕輕地抱緊她,心都要碎了。
「凌伯父,歡兒,你們帶人先出去,這麼多人在這里,對鸞兒不好。」蕭洋鎮定了情緒,極力的克制自己,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
凌老爺和孟歡面面相覷,然後他們明白了,很快領著一眾人退了出去,順帶帶上門。
「小鸞的武功恢復了,這是怎麼回事?」蕭洋先問了一個問題。
這事凌鸞回來的時候已經跟孟蘇說過了,孟蘇便代凌鸞回答道︰「鸞兒的武功自始至終都沒有完全的廢掉,是梅老祖把它封存在了她的體內,想著什麼時候把她身上之前的那些創傷都治好,到時候再解封,恢復她的武功。不知道怎麼回事?卻在這個時候,恢復了。」
蕭洋皺了皺眉,這事太出人意料了,他一時反應不及。
孟蘇接著解釋︰「梅老祖說過,鸞兒的身體在那次受傷之後,多處創傷,經不住真氣游走,但是只要找到藥物,把創傷治好,再恢復武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豈止是經不住真氣游走,就是——」蕭洋突然住口,凌鸞已經為了桃之出走過一次了,這時候他再說些懷桃之有多麼危險的話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再揭開一次創傷而已。想了想,蕭洋話鋒一轉道︰「那無緣無故的,這封印的武功怎麼就恢復了?」
「這就是叫你回來的原因。」孟蘇說,「鸞兒在外面受了一種藥煙的刺激,武功便恢復了。可是梅老祖跟鸞兒說過,除非是遇上青羅樹藥引,不然她的武功是不可能恢復的,所以——」
「所以你們認為那藥煙有可能和青羅樹有關系?」蕭洋把孟蘇的話接了下去。
「嗯。」孟蘇點頭,低頭看著懷里臉色慘白的凌鸞,眼中掠過一絲心疼,一絲痛苦,「無論如何,這是一條線索,我需要你去證實。」
只是證實之後,是希望,還是更大的失望?那就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