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話,酹月在心底好笑。
雖然兩個人來時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但是經過這麼幾句玩笑話,著實是輕松了不少。
生活其實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苦澀,余下的百分之一,則是由著自己的內心透露出的感受。一個人如果悲觀,那麼連這百分之一在他看來都是苦澀,于是他的那個世界,全都是黑暗和痛苦,是一個絕望地的存在;如果是一個樂觀的人,那麼他會積極地將這百分之一用心經營,創造出無比豐富與精彩的詩篇,那麼這百分之一就足以將百分之九十九的苦澀掩蓋,他所感受到的,就是一個光明的世界,希望無處不在。這三年多以來,酹月一直在黑暗中充當一個悲劇的角色,但是現在她有了宋衍希,她希望自己可以變得樂觀堅強,就像朝陽,溫暖他,也溫暖自己。
他們正喝著粥,酹月突然察覺到身邊站著的兩個女孩子在竊竊私語。
「好像是宋衍希宋學長誒……」
「真的真的,校慶的時候我听過他的講座!媲」
「他居然來這里喝粥,你看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女人!」
「一定是他說愛的那個人,天啊,真是好般配哦……」
……
那兩個聲音漸行漸遠,到最後酹月已經听不清楚她們說的是什麼了。
她淡淡的笑,問宋衍希︰「還記得B大百年校慶嗎,衍希?」
宋衍希當然記得,彼時在校慶酒宴上,他的憤怒,她的沉默,這一切他都沒忘記!如今明白了她為什麼沉默,宋衍希心中的恨已經慢慢消失,余下的,只是滿滿的憐惜!
她笑,「你在台上做講座的時候,特別地帥氣,難怪那些學妹們都對你有意思!」
「你怎麼知道我在B大做了講座?」印象中他從來沒有跟酹月提起過這些,她怎麼就會知道?
「其實你在做講座的時候,我一直都在觀眾席,只不過我坐在很後面的位置,你沒有看到我罷了!」彼時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兩個人再見面,縱使她心中依舊戀戀不忘,可每次見面總會加劇他的憤怒,她何苦去招惹他呢?只不過兜兜轉轉,即便是他在講座上沒看到她,但是而後的宴席上,他們還是不期而遇。
緣分,有時候的確是個玄而又玄的東西!
宋衍希突然用很深沉的眼神盯著她看,里面有很多種的情緒交錯著,酹月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剛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嗎?不然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肅起來?
酹月不知道宋衍希心頭的起伏,就像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在校慶那天會任由著副校長拉他去宴席上。那只是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出現,雖然他不知道她會什麼時候出現,但他心里是篤定的!原來,早在講座的時候,她就已經出現了,而他,竟然沒有看到!
「那天,那個女孩問我的話,你也听到了?」他確認似的。
酹月誠實的點頭。
那女孩問︰「宋學長,你剛剛說一個人只要努力奮斗就有可能實現理想,那麼如果一個女孩子努力地喜歡你,你會不會給她實現理想的機會呢?」
當時宋衍希很快就回答了她兩個字,「不會!」而後女孩子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已經有愛的人了!」
那個愛的人,是她!
三年前她以最決裂的方式放手,從那兒以後,她想著宋衍希大概這輩子都會恨她入骨。事實上再見面的時候她確實見到了他身上融入骨髓的那份恨意,而她卻忽略了一件事,至深的恨意背後,伴隨的仍舊是至深的愛,沒有愛,恨根本就不會存在!
「我鑽了三年的牛角尖,到現在才真正看明白,還好,你還在這里!」酹月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所以我說你迷糊!」他批評道。
他又這樣形容她了,又說她「迷糊」!她不再像以前一樣爭辯,而是虛心地接受批評。其實這一刻她深深覺得他的話沒說錯,她雖是迷糊了些,好歹,繞了遠路也終于是繞回來了。
迷路了,沒關系,雖然花費了很多力氣繞遠路,但最重要的是,她是回來了!
從粥店出來的時候,天氣已經稍稍好了些,不再下雨,只是天還陰沉著。酹月特意幫衍玉打包了一份肉粥,然後又央求著宋衍希一起去私房菜館買雞湯,衍玉這段時間心力交瘁,她太需要營養了,等到東西都買好了,他們這才回去醫院。
可是——
酹月兩手提著吃的,看著那張空空的病床,心里不是滋味兒。
衍玉不見了!
宋衍希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醫院,隨後又跟值班的護士醫生打听了情況,連護士和醫生都不知道衍玉是什麼時候走的。他的臉頓時沉下來,很想罵他們一幫人是干什麼吃的,病人不見了,他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兩秒過後,宋衍希的理智佔據了上風,因為即使在醫院里破口大罵,也得不到關于衍玉的任何消息。
他趕緊又回了病房,酹月坐在病床上,手里,有一張白紙。
「衍希,衍玉她……她說她要走,她一個無依無靠的能去哪兒呢?」她急得眼淚滾落下來,「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拉著你出去買東西的,就算我們出去,也不應該出去那麼長時間的,不然衍玉就不會走了!」
宋衍希握住她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酹月,如果衍玉存心要走,我們防是防不住的!」
「可是……」
「沒有可是!」
酹月剛剛安定下來的一顆心再度混亂。「衍玉的身體還很虛弱,她一個人會去哪兒呢?」
宋衍希沉吟,「她大概是不想讓鈞彥為難!」
衍玉啊衍玉,她怎麼也鑽起了牛角尖呢?
宋衍希決定先送酹月回家去,他自己再去想想辦法,衍玉平時的交際圈也不是很寬,認識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個,而且她身上沒有錢也沒有信用卡,如果不求助朋友,她根本一天都撐不下去。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因為這個時候講什麼,都是不合適的。酹月緊緊地攥著拳頭,腦海里,全都是衍玉哭得滿臉淚痕的臉。
汽車開進了姑蘇園,到達家門口的時候,宋衍希隔了很遠就瞧見了那里停了一輛黑色的奔馳,奔馳的後座車門是開著的,一位四五十歲的婦人一身優雅的套裙立在車旁,他雖看不出她的表情,但也能猜得出她應該是憤怒的情緒。宋衍希踩了剎車,停下了車。
酹月正要開門下車,被宋衍希給阻止了。也是這時,她才注意到幾步之外的那個優雅的身影。酹月若是認不出那人是誰,那一定是她失憶了,但她並沒有失憶,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是宋伯母!
沉默了這麼久,她終還是來了!
「乖乖呆在車上,听到沒有?」他自己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酹月木然地點頭。
暮色沉沉,天空灰得像是哭過之後滿是淚痕的一張臉,看樣子,還有大雨要下,此刻不過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罷了。宋衍希一步一步走到了凌瑾欣跟前,她端莊地立在那里,面無表情。趙叔在幾步開外恭恭敬敬地站著,亦不敢多說什麼。
宋衍希視線一掃而過,落在凌瑾欣身上。
「媽!」
凌瑾欣並沒有應他,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酹月的方向。「怎麼,酹月不想見到我?」
「當然不是!」宋衍希解釋道。
隔了這段距離,酹月還是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深意。她兩只手緊緊地攥著安全帶,其實這個時候,宋伯母明明知道她在車里,不出去打個招呼,怎麼樣似乎都說不過去。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這才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大概是因為下了雨,又到了傍晚,所以空氣中透著絲絲的涼意,那股涼意直冷到心底去。每一步,她都走得很艱難,其實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必面對這樣尷尬的場景,但是她還是錯了。
「宋伯母!」酹月輕輕地喚她。
凌瑾欣毫不避諱地直視著酹月,只是幾個眼神,已經傳達出太多太多的訊息。酹月訕訕地笑,裝作不懂。
「怎麼,都不請我進去坐一坐嗎?」凌瑾欣反問。
宋衍希打心眼里覺得母親是個心軟的人,所以他並沒有太過強硬地反駁,畢竟和平地處理好她和酹月之間的關系總歸是上策的。三人一起進了屋,宋衍希牽著酹月走在前面,凌瑾欣走在後邊。
燈被打開,一室的明亮,而本是寬敞的客廳因為充滿了一股火藥味,顯得格外局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