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年三十,公館內外張燈結彩,洋溢著喜慶,換了身衣服的嬴守更是格外興奮,手里攥著一副八角彩燈,在屋子里跑來跑去,「喔,飛嘍!」
「小姐,慢點兒,別摔著了」瓔珞緊跟在嬴守身後,生怕她有什麼閃失,「小姐,給你糖吃,咱不玩這個了」鳳媽也趕緊掏出大帥送來的糖果哄著,小姐身上哪怕受了點兒小傷,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會遭殃。
嬴守歪著腦袋想了想後,將手心攤在鳳媽面前,「給我吧」鳳媽搖搖頭,指了指她手里的彩燈,「要先將燈扔了」鳳媽是嬴守的乳娘,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每當想起聰明伶俐的嬴守,再看看如今痴痴傻傻的嬴守,鳳媽都會難過得潸然淚下,覺得是自己沒能照顧好她,有負夫人的重托,但關于嬴守的瘋因,鳳媽是打死也不能說。
嬴守待鳳媽也同樣親厚,一向很听她的話,乖乖地丟掉手里的彩燈,鳳媽這才笑眯眯地從兜里掏出一把糖塊放進她手心里,豈料,握住糖塊後,嬴守又撒腿跑了,「唉喲,小姐•••」瓔珞無奈地皺著眉,也得追過去。
祭殿每天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寸步不離守著嬴守,但因著是小姐閨房,祭殿只能孤倚在門外的樓梯欄桿旁,終日像個活死人般,綽叔的任務始終未傳達,那樣就意味著他不知還要為對方效命多久,也許祭家滅門慘案的真相只是個莫須有的謊言,出于他的立場,他又必須寧信其有,莫信其無。
百無聊賴地坐在階梯上,冷不防有人在身後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職業敏感,他驟然以左手抓住其右手,想給對方來個過肩摔,但在抓住其手時,發現竟是一只女子的白皙玉手,而且因他用力過重,她手中的糖塊也散落一地。
「小姐,沒弄疼你吧?」祭殿連忙回身,歉意地問道,他的性情向來冷漠,寡言少語,但如今的身份,又不得不讓他佯裝恭敬,多言,為了無辜枉死的父母,他甘願忍受。
「你真是太莽撞了,萬一小姐有個閃失•••」隨後趕來的瓔珞疾言厲色地斥責祭殿,若有閃失,都會連累她受罪,瓔珞能不氣嗎?
嬴守拾起地上的糖塊,將其中一個打向瓔珞,「不許說我哥哥」隨後,笑嘻嘻地剝了一塊糖遞給祭殿,「哥哥吃糖」祭殿卻回絕了,「你自己吃吧」嬴守竟不由分說強行將糖塞到他嘴里,然後看著表情怪異的祭殿,開懷地大笑。
樓下看到這一切的嬴赫昆很是高興,「他能讓守兒這麼開心,看來我的任命很正確」柯嘯卻恨得咬牙切齒,祭殿,看我怎麼收拾你。
「守兒,哥陪你去放煙花好不好?」晚間時分,當地諸商鋪老板設宴邀請嬴赫昆,嬴赫昆也有心拉攏這些商賈,遂帶著紫鳶欣然赴宴,少了嬴赫昆,柯嘯便可以無所拘束地和嬴守相處,提到玩,更能突顯嬴守智若幼童,興奮得笑個不停,柯嘯無所顧忌,竟寵溺地親吻她的臉頰,瓔珞識趣地扭過頭,當然她也不會到大帥跟前告狀。
柯嘯接過瓔珞遞來的紫貂氅衣幫嬴守穿上,又解下自己的圍巾在她頸上密實地繞了兩圈,「這樣就不會凍著我的守兒了」被裹成棕子的嬴守,只露出兩只烏溜溜的眼卻仍是一直嘻嘻地傻笑著。
「守兒,怎麼了?」隨著柯嘯朝外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了,「兩個哥哥也要去」說著,嬴守就要奔去祭殿的房間,「守兒回來」出于嫉恨,柯嘯的聲音有些嚴厲,嬴守嚇得像一只被獵人舉槍瞄準的小鹿,發覺嚇到她了,柯嘯略微緩和了語氣,「守兒乖,他只是個下人,我才是你的哥哥,你只能和我好,以後我還要你做我的新娘子」嬴守固執地搖頭,「他是兩個哥哥,你要不帶他玩,我就不做你的新娘子了」嬴守任性地站在原地不動,柯嘯想用煙花誘惑他,「守兒最听話,快跟哥哥走,否則那些煙花會被人偷走了」哪知嬴守更是耍起脾氣,「我就要兩個哥哥去」
「你---」柯嘯氣惱,又不好發怒,畢竟她現在就如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和她講不明白道理,但對祭殿卻已是恨至極點,他絕不許任何人破壞他和嬴守的感情,更何況祭殿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小螞蟻,隨時都能將其捏死,構不成威脅的資格,但為了哄嬴守,柯嘯勉強應允,「好吧,帶上他」
漫天五彩斑斕的煙花,令嬴守應接不暇,不停地嚷著「哥哥,我也要玩」柯嘯點燃一根煙火棒交給她,「小心」,嬴守握著如絢麗花火的彩棒,開心得又蹦又跳,玩得不亦樂乎。
祭殿站在冷風中,沉默著並不為嬴守的天真所撼動,柯嘯冷眼打量他,突然由背後掏出手槍對準其腦後,祭殿鎮定地問道︰「要開殺戒?」
「暫時還不想取你狗命,但你最好識相,你的命在我手上」擔心會嚇到嬴守,柯嘯適時收起槍,祭殿不以為怵,依舊神色自若,站在原地,矗立在風中。
嬴守趁柯嘯不注意,拾起台階上的煙火棒,逐一引燃,然後分別遞給柯嘯和祭殿,「哥哥玩•••兩個哥哥也玩•••」祭殿被動地接過,卻木訥地拿著任憑它們自燃,燦爛的火花如美麗的人生,奪目地釋放華彩,然而他是嫉恨這種芳華的,十年的折磨和悲慘,令他的心早已有些扭曲,他的人生不完美,他的命運多舛,他便無法以平常心看待世間的美好,灰白才應是這給不公正的世道該有的顏色,縱然煙花璀璨、絢麗,終會有闌珊落幕之時,亦如人生的精彩不過瞬間,冬夜其實漫漫長兮•••
2•正月初五,督軍公館升起了暖爐,搭起了戲台,嬴赫昆高居主位,花枝招展的紫鳶和穿著量體裁制的雪**旗袍的嬴守分居左右,道尹(行政事務長)、縣長、警署總長、商會會長等眾多賓客都受邀前來捧場,柯嘯一身颯爽的戎裝,負責指揮府邸的安全措施。
第一場唱的是《玉堂春》選段《蘇三起解》,扮演蘇三的青衣雙手戴枷,悲戚地走上台,她的身後跟著崇公道。
(哭)喂呀•••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世變犬馬我就當報還
崇公道(白)
蘇三,你跪倒在這兒,是祝告天地,還是求盤川哪?
紫鳶似是勾起往昔的回憶,一時興起也隨著哼起來,嬴赫昆雖眼楮留在戲台上,心思卻停在和藥材商褚老板的談話上,購買軍火的資金遲遲湊不足,他必須另闢蹊徑斂財,听聞販賣藥材利潤很高,便借用職權籠絡這些藥材商。
柯嘯在巡視完公館的防御後,踱步走回,卻發現嬴守的座位空了,柯嘯大驚,慌忙耳語向嬴赫昆匯報,嬴赫昆低聲怒斥「還不快去找」若說他的人最重要的,除了仕途,便是嬴守,她是他對此生摯愛的女人至死不渝的真情寄托,他為女兒取字「守」,即是喻意永遠守護。「守兒若有閃失,我要你們陪葬」
「大帥放心,我決不會讓守兒有事」柯嘯急急去尋,大門緊閉,嬴守應該還在公館里。
戲班後台,嬴守趁人不備混進來,瞧瞧這兒也新鮮,擺弄幾下那兒也覺得好玩,最後竟抓起畫臉譜的油彩在臉上胡亂涂抹,班主恰好走進來,搶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油彩,「唉呀,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跑這兒添什麼亂哪?快出去,出去」
「我不走」嬴守耍賴,抱著門柱不肯放手,「這是督軍府,你不走我可要叫護兵抓你了」班主萬料不到嬴大帥的千金會是個痴兒,故此沒將嬴守認定為是小姐,以為她是偷混進府里的。
「我要玩,不走」嬴守晃著頭,手抱門柱更緊了,「那麼,別怪我不客氣了」班主說著就動手掰她的手指,企圖令她松手,嬴守疼得直叫,「你是壞人•••」
聲音驚動了里間幫忙更換戲服的琥珀,「班主,出什麼事了?」班主揚揚下巴,「喏,不知打哪冒出個瘋丫頭跑到咱們後台撒野」嘴動,手也沒停,掰得嬴守一個勁地喊疼卻仍固執地不松手。
「小妹妹,這里不好玩,姐姐帶你去別的地方玩好嗎?」不忍傷倒嬴守,琥珀走至近前,好言相勸,嬴守遲疑地打量她,似乎有所動搖,但班主脾氣暴躁,哪容她們廢話,「琥珀,少跟她嗦,一個傻子怕什麼」邊說,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非要給她施點厲害。
「你住手」祭殿冷著臉驀然出現,「長官,你來的正好,這個瘋丫頭你可要好好審問」話落,班主終于將嬴守的雙手掰離了門柱,自以為得意替大帥抓了個歹人。
祭殿狠狠地瞪了班主一眼,轉向嬴守,「你怎麼樣?」嬴守將紅腫的手指伸給他,委屈地要哭,「疼」,祭殿瞧著她紅、白、黑匯染的花臉,一向不苟言笑的他也忍不住笑的沖動。
「涂點兒藥就會沒事了」祭殿用自己寬大的手掌將她縴小的雙手包裹在掌心中,見此情景,班主豁然曉得嬴守的身份,「我•••我不知道她是小姐•••,我以為•••」班主騰地一聲跪在地上,「小姐,饒命啊•••」
「以後辦事要擦亮你的狗眼」祭殿意味深長地瞥了琥珀一眼,他必須將此事壓下,否則局勢一亂,後面的「戲」就沒辦法演了。
「多謝小姐,多些長官」班主將頭磕得如小雞啄米。
「小姐,千萬不要和大帥提起你手受傷的事•••」祭殿尚未叮囑完,嬴守突然抽出右手向他伸出小手指,「拉鉤」祭殿一怔,十年了,童真童趣早已在飽經風霜的生命中消失殆盡了,但殘留的記憶中卻永遠揮不去兒時和娘親拉鉤的畫面,祭殿遲緩地伸出小拇指,和她的鉤在一起。
「守兒」這時柯嘯也找來這里,看到嬴守和祭殿手拉手,甚是惱火,他一把奪回嬴守的手,卻發現了異常,「守兒,你的手怎麼腫了?」听到他的質問,班主立時嚇得雙腿發抖,他識得柯嘯的身份,一旦道出實情,他的小八字兒可就沒了。
嬴守想了想,用手背在花臉上蹭了兩下,「真的是油彩弄的?」柯嘯將信將疑,瞥了眼面無表情的祭殿,遂拉起嬴守,目無旁人地帶她回房間洗臉去。
「琥珀,別傻站著」竟忘了正事,班主拍了拍腦門,「鳳錦不知怎地突然鬧了肚子,《穆柯寨》這一段由你來唱吧」
「我?」琥珀佯裝驚訝,心中暗自竊喜,鳳錦師傅莫怪了!「能行嗎?」
「別廢話了,咱們戲班就你和鳳錦是刀馬旦,快去準備吧」班主不耐煩地催促,站在門邊的胭脂開心地朝琥珀眨了眨眼楮。
身著女鎧,背插四面令旗,手持花槍的穆桂英颯爽英姿亮相在台上,這一場唱的是《穆桂英》選段《三取降龍木》。
紫鳶自琥珀一上台,便是一驚,這身段,這眉眼,仿佛和當年的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道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為辨得真切,紫鳶竟不自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遭到身旁嬴赫昆的嫌惡,「成什麼體統?你幾輩子沒看過唱戲嗎?」
「不是,大帥是•••」紫鳶未等說完,但見台上一名武生手持鋒利的長刀,以敏捷的動作躍下台,直奔嬴赫昆而來,場面頓時混亂,護兵們紛紛舉槍向武生射擊,武生都靈活地閃過,卻弄的其他賓客雞飛狗跳般慌不擇路,很多無辜都因此被亂槍射中。
嬴赫昆猝不及防,此刻柯嘯又不在身邊,他慌忙掏出腰間的手槍,不待摳動扳機,武生已舉刀揮向他的手腕,手上一疼,槍霎時掉落在地,緊接著武生高舉大刀,向嬴赫昆光亮的腦門砍去,紫鳶嚇得「啊」地一聲大叫,險些昏倒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長刀即將砍下之際,琥珀手持花槍橫阻住武生的動作,「刀馬旦,這是我們復國會和嬴赫昆之間的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武生好言相勸。
「你們之間的恩怨我管不著,但你不能連累到戲班」即便是對話,兩人手上的動作也依舊沒停,「休怪我不客氣了」
祭殿始終站在二樓的漆柱旁,冷眼觀望下面的情況,這是屬于她的行動,他絕不會插手,眾戲班的早已嚇得堆成一團,尤其班主被嚇得最甚,牙齒都在不停打顫,今天一定是觸了霉頭,接二連三出事。
柯嘯聞訊趕來,準備掏槍,卻發現腰間別著的手槍不知所蹤,此刻,琥珀早已招架不住,手臂、腿上有好幾處被對方砍下的刀痕,但出血不多。
「嘯兒,一槍斃了他」嬴赫昆忍痛拾起地上的手槍準備扔給柯嘯,「不,大帥,我們給他一個公平的死法」柯嘯喝令所有護兵,「你們都別妄動,誰敢開槍我斃了誰」說罷,月兌去上面的軍裝,一手揮開琥珀,「復國會的?單槍匹馬來是條漢子,今天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如果我勝了,我要嬴赫昆的人頭祭奠我們無辜枉死的兄弟」武生在決戰之前開出條件,柯嘯不敢貿然應承,唯恐嬴赫昆忌諱,但其實對付這種不入流的鼠輩,柯嘯是有把握的,反倒嬴赫昆爽快,「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敢向我索命?好,老子成全你,柯嘯,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武生月兌去戲服,亮出黝黑、結實的胸膛,「來吧」柯嘯也不客氣,第一招便是狠狠一記重拳,接著又是一腳猛踢,武生也不含糊,縱身一躍,一招鷹爪襲向柯嘯喉嚨,幸好柯嘯躲避及時,雙方正交戰激烈,忽听一聲槍響,在眾人尋聲望想槍源時,武生驀地單膝跪地,她的右腿受了槍傷,正在汩汩流血,「卑鄙•••」
「好玩,好玩•••」只見嬴守雙手握著槍,開心地又蹦又跳,柯嘯恍悟自己的槍是被她偷偷拿走,「大帥,我說不听小姐,•••
求您開恩•••」瓔珞連忙跪地求饒,以為大帥定會降罪,若非是家生奴,她早就辭工不干了。
「起來,起來,誰也不怪,守兒是向著爹爹呢」嬴赫昆不怒反笑,對嬴守更是寵溺,紫鳶不滿地由鼻子發出一聲冷哼。
大勢已去,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的夙願終未達成,武生將鷹爪對準自己的喉嚨,清脆的斷裂聲響起,武生慘然倒地。
護兵們開始著手清理府里橫躺著的尸體,紫鳶也已派人攙扶琥珀去處理傷口,柯嘯率領余下護兵將戲班里所有人抓去審問,嬴守依舊握著手槍玩耍,祭殿瞧在眼里卻總覺得不尋常。
身上的幾處刀傷不在要害,經過細心涂藥和包扎後,大夫便放心離去,見紫鳶一直陪在床前,琥珀急忙欲起身見禮,「別動,你身上還有傷」紫鳶面帶笑顏按住她,「你是咱們大帥的救命恩人,無須多禮」細細打量著她,紫鳶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爹娘又是誰?」琥珀說著,潸然淚下,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紫鳶著實憐惜,她越發覺得琥珀是自己的女兒。
「花兒,兒」她突然撩開琥珀前額的劉海兒,在眉心正中果然有一個小指指甲大小的疤,加上三歲那年被拐走的經歷,紫鳶更加深信琥珀就是自己的女兒嬴,而且她也必須堅信她是自己的女兒,因為在贏家,嬴赫昆器重的是柯嘯和嬴守,紫鳶是孤立的,她必須扶植一個舉足輕重的援手,以此鞏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這也是她急尋女兒的原因之一。
紫鳶一把摟住琥珀,「孩子,娘終于找到你了」琥珀佯作一頭霧水,「娘?」身世都是綽叔教她編的,眉心的疤,綽叔告訴她是剛學走路時不小心磕到門檻兒上。
「沒錯,你本名叫嬴,是四月初七的生辰,在你三歲那年的天花,娘和乳母便抱著你到鎮上的郎中家瞧病,誰想那個郎中竟是個拐子,借機將娘和乳母支到外面,偷偷抱著你從後門溜走」說到這兒,紫鳶流下眼淚,她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的輕信,大意弄丟了女兒,更因為這件事她失了寵,讓修語茶那個女人趁機佔了她的名分,「可惜,那時候你爹只是各流匪,不能廣發人力找你,所以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娘」琥珀試著叫了一聲,無論真與否,自幼沒有父母的她一直渴望能有娘疼,「兒,別怪娘這些年沒有好好照顧你,娘•••」紫鳶哽咽著說不下去,清淚順著臉頰流下,弄花了精致的妝容。
「娘什麼娘?說什麼鬼話?我看你是想女兒想瘋了」還沒來得及母女重敘溫情,嬴赫昆拉著臉走進房間,一坐在椅子上,「我說你這個丫頭,救命歸救命,和攀親是兩碼子事」
琥珀想開口解釋,紫鳶搶先道︰「大帥,她真是咱們的兒,你仔細瞧瞧,他眉心正中有個圓形的疤,那可是兒周歲時,你喝醉就非要抱她,結果沒站穩,你們爺倆一起摔倒在地你是沒事,兒的額頭卻被磕得頭破血流」
「嗯,是有這回事」嬴赫昆模著光頭點了兩下,「那不就結了,三歲那年被拐,眉心又有疤,她肯定是咱們的兒」紫鳶極力勸說嬴赫昆認同此事。
仔細瞧著琥珀的眉眼,的確有幾分相似紫鳶,但就這麼認回了女兒,嬴赫昆覺得有些別扭,「我再想想」
「還想什麼?」紫鳶也有些急了,「大帥,難道你不希望咱們女兒回家嗎?」嬴赫昆被她磨嘰煩了,「好好好,她就是咱們女兒」
「兒快叫爹」紫鳶連忙扶著琥珀上前與嬴赫昆父女相認,琥珀彬彬有禮地站到嬴赫昆面前,略有生澀地喊了一聲「爹」,即便只是一場戲,至少她不再是孤兒了。
「好女兒,這些年你受苦了」嬴赫昆敷衍般地拍了拍琥珀的肩旁,語氣中絲毫不見對嬴守般的寵溺,紫鳶看在眼里有些不滿,琥珀卻是知足了。
3•「大帥,這麼盲目認了女兒不覺草率嗎?」柯嘯對琥珀身份甚是懷疑,「一個普通的戲班豈能輕易混進刺客?依我看,戲班的人都有問題」
「若她想殺我,怎麼還會阻止那個武生?」無論女兒身份真假,臨危救命總是事實,「那是苦肉計,否則如何能得到大帥您的信任?」在柯嘯眼中,這些三教九流全是居心叵測之徒。
「罷了罷了」嬴赫昆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我就不信她一個黃毛丫頭還能要了老子的命?」柯嘯自知沒有證據也說服不了嬴赫昆,但他的沉默不代表認同,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娘?」琥珀略有些不習慣地喚了一聲,「兒,娘今天晚上陪你一起睡」擔心她初來乍到,又換了新的環境會不習慣,紫鳶便過來陪她,「謝謝娘」盡管紫鳶按照嬴守的待遇一樣不落地也給了琥珀,但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暖讓琥珀著實不自在。
母女二人並肩躺在紫銅畝的大床上,紫鳶和藹地撫模著琥珀的臉龐,「別怪你爹,其實他一直很疼你的」說這句並非沒來由,她怕嬴赫昆的態度會讓琥珀心中有所顧慮,「可是你們畢竟分別這麼多年,再說那個傻丫頭又有病,他自是偏袒一些」
琥珀明白她指的是嬴守,「娘,我怎麼會怪爹,能夠與你們相逢,我就已經很開心了」紫鳶欣慰地笑笑,「不過,你一定要努力讓你爹慢慢喜歡上你」否則她依然在贏家無足輕重。
「娘,我知道」問題隨之而來,「守兒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第一眼見到嬴守,琥珀的感覺就是可惜了這一張姣美容顏。
「呃•••」紫鳶表情略有變化,語氣上也是支支吾吾,「就是八歲那年從屋頂上摔了下來,磕壞了腦子•••」
紫鳶似乎不願多提當年的事,岔開了話題,「兒,咱們不聊她了,娘和你說說家里的情況,以便你早些熟悉」縱然琥珀還有很多疑問,也只得暫時作罷。
4•「爹給你搭個洋樓好不好?」為了哄嬴守玩,嬴赫昆耐著性子坐在桌前和她擺麻雀牌,「嗯」嬴守重重地點頭,看似乖乖期待著,但當嬴赫昆搭到一半時,她突然襲擊將高聳的層樓用力推倒,然後露出潔白的牙齒,沒心沒肺地傻笑,「臭丫頭」嬴赫昆稍稍用力揉搓女兒的頭發,隨即也同她開懷地大笑,他的守兒和語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的,每當思念語茶時,瞧瞧女兒,也能聊以安慰。
溫暖親情是她自懂事起便一直奢望卻遙不可及的,如今映在眼前是別樣的羨慕,甚至少許的嫉妒,會嫉妒是因為她入了戲,在贏家這幾日,她真的將自己當作他們失散多年的女兒,渴望自己也能像嬴守般被寵溺著,「爹」琥珀不得已打擾他們的天倫之樂,沉浸在喜悅中的嬴赫昆猛地抬起頭,「哦,是兒」他拉過身旁的嬴守吩咐道︰「守兒,叫姐姐」
嬴守用古怪表情打量琥珀,始終不發一語,嬴赫昆倒也無所謂,轉頭問向琥珀,「有事嗎?」
琥珀含蓄地笑笑,「想求爹一件事」
嬴赫昆模了模後腦勺,揚了揚下巴,「說吧」
「班主對我有恩,況且那個武生真的是混進來的,他畫了花臉,我們都以為他是師兄,所以沒做提防」認親當日發生的一切純粹在意料之外,琥珀僅是憑著個人感情想要幫助這些相處了幾年的同門師兄妹。
「我命人做過調查了,那個人的確與長慶戲班無關,但若非戲班管制疏忽,豈能釀下慘禍?理當嚴懲不怠」十一條人命,連準備洽談合作的藥材商褚老板也未能幸免更糟的是,這十一條人命皆死于他自己手下的亂槍中,他必須找人做替罪羊。
琥珀听他這麼說,知道沒有轉寰余地,正不知所措時,嬴赫昆又話鋒一轉,「不過,女兒的面子爹總會賣的,這樣吧,爹給你三個名額,你自己選擇釋放那三個」
這可讓琥珀左右為難,思量了半晌,她才道出三個人名,「胭脂」,平日受她照拂,「鳳錦」,還巴豆粉之愧,至于第三個人,她是考慮再三,「清源」,長慶戲班的頭牌,以反串花旦揚名,一向倨傲,連班主都要禮讓他三分,但他是警署總長的妻弟,或許能有辦法救出班主等人。
嬴赫昆也不問緣由,直接爽利地應了聲「行,明個兒一早我就下令放了他們」其實早在戲班一眾被拘押時,警署那頭就傳了口信,希望釋放清源,嬴赫昆之所以沒動靜無非是要端個架子,恰好此時琥珀求情,嬴赫昆便來個順水人情。
「謝謝爹」琥珀是發自內心的道謝,「沒什麼,爹只希望能盡力多彌補你一些」溫情的言語說的很生硬,縱然拚棄猜疑,他也無法像對待嬴守般全心全意對待琥珀,畢竟分隔經年,親情僅僅紙上談兵。
5•「隊長,有好消息」南風興沖沖地走進來,「什麼好消息?」玆縱沒精打采地問道,「你知道我在戲班有個女友吧?」兩個人可是好的如膠似漆,玆縱卻不敢興趣地頭也沒抬。
「那又怎麼樣?」馬大頭將鋪在臉上的報紙掀開,「她要嫁給你了?」
「什麼亂七八糟?」南風白了他一眼,「是胭脂有個好朋友叫琥珀,想不到她居然是嬴赫昆失散多年的女兒,如今認祖歸宗回到了督軍府,我們查案的機會來了」
「怎麼說?」玆縱提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追問,「我們可以讓胭脂借口說舍不得琥珀時常到贏家走動,我們便可透過胭脂調查到贏家上下的底細」南風洋洋自得,自以為是個絕好的計策。
「萬一琥珀是個忘恩負義之輩,拒絕了研制的請求怎麼辦?」馬大頭疑惑,他可是急切地想要破案,「死馬當活馬醫唄」南風沒什麼文化,可能用錯了成語,總之就是那個意思,「琥珀為人挺和善的,我見過兩回,一直以來胭脂對她很照顧的,這點兒要求相信她不會拒絕」
「但願如此」馬大頭扭身看向玆縱,「咦,隊長,難題都解決了,你干嘛還愁眉苦臉?」
「可我的問題沒解決呀」玆縱心煩地唉聲嘆氣,「這個好辦」話音剛落,沒等玆縱反應,馬大頭便朝她的臉揮去一拳,頓時,玆縱的左眼成了烏眼青,「你---」
南風卻笑嘻嘻地指揮他,「去吧,聖瑪利亞教會醫院」
「你莫不如咬我一口,我就說是被瘋狗咬傷了」玆縱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扭頭出了警署。
萬幸,愛嘉音今天有來上班,一見玆縱這副狼狽相,不由得吃了一驚,「玆隊長,你這是•••」玆縱窘然一笑,「和流氓打架時受了傷,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消腫的藥」
愛嘉音體貼地將他扶坐在椅子上,「消腫去瘀的藥倒是有,可你傷到的是眼楮,我怕藥水不小心流入眼內,會損傷眼球」其實玆縱也沒指望消腫,只想借機看看她,增進一下感情,「沒關系,我•••」
「你等一下」愛嘉音出了醫藥室,不多時,取來一個冰袋,「冰敷雖然效果慢些,但不會刺激眼楮」說著,用潔淨的毛巾裹住冰袋後輕柔地幫她敷到左眼上,玆縱因她的近距離靠近,內心怦然悸動,由她身上穿破消毒水味傳來的淡淡花香令他陶醉,享受般地閉上眼楮。
玆縱這一賴著不走,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愛嘉音下班,「已經消腫了好多,再有兩日便能恢復了」玆縱卻不想好的這麼快,但嘴上只好說「音音,謝謝你,為了表示我的感謝,讓我送你回家吧。」
愛嘉音婉言拒絕,「玆隊長,不用客氣,不勞煩你了。」
玆縱本想說「我若堅持送呢?」但見她表情凝重,只好悻悻的作罷,「好吧,改日我再答謝」愛嘉音不再答話,月兌去護士服後,先他一步離開醫院,玆縱悵然地望著她的背影,愛嘉音表面柔弱,但內心卻如此拒人千里,要想追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6•房間內一片漆黑,祭殿寂寥地坐在窗台上隔窗瞭望著星空,盡管房門開啟的聲音有如蚊子般細微,但他听到了,「這麼晚,有事?」
「我的出現是綽叔的決定」黑暗中祭殿的嘴角輕扯一下,卻不是笑意,她同樣看到了,「干嘛不說話?」琥珀透過朦朧月光,盯著他一層不變的臉追問。
「你的解釋很多余」祭殿的聲音如千年寒冰散發著絲絲涼意,「如果是關于嬴守的事,你也覺得多余嗎?」
「若我說是,你下一步是不是該舉槍對準我了?」祭殿森冷的目光逼仄地直視她,「祭殿,如果你真的想擺月兌綽叔,這次任務結束後,我會幫你向綽叔求情」琥珀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她會殺人純粹為了向綽叔報答養育之恩。
「自不量力吧」祭殿嘲諷地斂回目光,不願再和她多言,「嬴守八歲那年從屋頂上滾下來摔壞了腦子,從此變得痴傻,柯嘯是嬴大帥收養的義子,槍法,格斗都數一流,深得大帥器重,知己知彼,安心完成這次任務吧」琥珀最後瞥了眼倚在窗邊如冰雕的祭殿,按來時的速度又離開了。
7•嬴守似是被下了迷醉藥般當她幽幽轉醒時,仍然感覺有些眩暈,呆呆地望著四周陌生的環境,嬴守開始感到害怕,哭了起來,「爹爹,哥哥•••」
「你醒了?」面對剛進門的陌生矮個男子,嬴守更是惶恐地向後縮了一子,「你是壞人,•••我要找爹爹•••」矮個雙手環胸打量著她,疑惑地自語,「真搞不懂,二爺費這麼大緊抓來個傻妞有什麼用?」
「八成是看上她,要娶作當壓寨夫人唄」又走進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媽呀,讓個傻女人做夫人,那不得把咱們狼幫鬧翻天了」矮個不敢苟同地咂咂舌,再瞧嬴守,已不再哭鬧,竟兀自玩起了鋪在床上給她當床褥的狐裘墊子,「二爺眼光還真獨到」
說曹操,曹操到,「二爺」修歿的身形越發顯得清瘦,不時還咳嗽兩聲,「你們都先出去吧」矮個兒和壯漢帶著曖昧的笑意互瞥一眼後,識趣地退出房間。
修歿徑自走到嬴守身旁坐下,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嬴守警惕地住手盯著他,又「哇」地一聲大哭,「還我爹爹•••還我哥哥•••」修歿伸手撫模著她的臉頰,用他嘶啞的嗓音道︰「別怕,我是你哥哥」
嬴守怔怔地望著他,忽地笑了,談不上嫵媚,足以令一個男人被勾魂攝魄,她低頭數起手指,「一個哥哥,兩個哥哥,三個哥哥•••」修歿不理會她的傻話,粗魯地將手伸向她的脖子,嬴守急忙用手護住,「不許動我的寶貝」
修歿哪里肯听,一手緊箍住她的雙手,一手用力地從她脖子上扯下戴在上面的項鏈,項鏈是普通的銀制品,唯一醒目的是一把長約五厘米的鑰匙形狀的墜子,「還我,還我,還我的寶貝」嬴守伸手想要奪回自己的項鏈。
「回答我的問題,我便給你」修歿的嘶啞嗓音讓人听著甚是難受,「這條項鏈是誰的?」嬴守歪著頭想了想,「爹說是娘給的」
「那娘呢?」嬴守不高興地瞪著他,「娘不要我了,她自己住在好大一個土房子里」嬴守邊說邊比劃著「土房子」有多大,修歿痛心地閉上眼楮,「娘果然死了」
「三個哥哥,還我寶貝」嬴守將細女敕的小手攤到他面前,「我是你親哥哥」修歿從自己的脖子上也解下一條如出一轍的項鏈,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項墜是一個鎖,「這兩條鏈子本來是我爹和我娘的,在我周歲時娘將爹的那條給了我,可我爹卻被你爹殘忍地殺死了」
嬴守被他突然爆發的怒火嚇得身子後仰,「我要爹爹,我要哥哥•••」修歿揚手「啪」地一聲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是我殺父仇人的女兒,你為什麼又是我親妹妹?」修歿的半生坎坷,煉就了他喜怒無常的性情。
「疼」嬴守捂著紅腫的右半邊臉,哭道︰「你不是哥哥,你是壞人」
「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就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修歿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爹娘本是一對神仙眷侶,卻因為我娘的善良而招來了一場無妄之災,她好心救了你爹嬴赫昆,豈料,他竟恩將仇報,勾結軍閥以流寇匪首罪名亂槍打死了我爹,是嬴赫昆這個畜生強佔了我娘,才會生下你這個孽種」
修歿仰天長嘆,「也許娘不願苟活在一個畜生身旁,所以以死明志了吧」修歿驀地抬起嬴守的下頜,「你長得很像娘」難怪嬴赫昆會將她視若珍寶,但修歿甚至會恨娘,為什麼要給那個畜生留下聊慰思念的紀念品?她不該生下嬴守。
嬴守揮掉他放在自己下頜的手,「還我娘的寶貝」修歿一把緊緊摟住她,悄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神秘的話,起初嬴守只是木訥地听著,突然,張開口狠狠地咬住他的左肩膀,修歿一動不動地任她咬著,直至松開口時,鮮血溢滿了她的嘴角,蒼白的臉,空洞的眼神,猩紅的嘴角,儼然成了出沒于墓地的嗜血妖怪。
修歿伸過手想幫她擦去唇上的血跡,嬴守躲開了,「你是壞人」驟然,她低下頭猛地一口又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傷口絕不比修歿的淺。
「傻妹妹」修歿執意幫她拭去嘴角上的血漬,「娘一定希望咱們兄妹互相友愛」修歿難得露出溫柔,「咱們交換寶貝好不好?以後這個鎖歸你,鑰匙歸我」
嬴守乖乖地點頭,修歿幫她將原屬于自己的項鏈戴到她的脖子上。
8•清早,瓔珞照例端著洗臉水進房喚嬴守起床,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瓔珞大驚失色,手中水盆也因此「 當」一聲滑落到地板上,大喊一聲「小姐不見了•••」便癱軟在了地上,她這條小命算是到頭了。
欲知後事,期待下篇《敲雪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