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丫頭,一天到晚盡知道添亂!這個案子你可知道是什麼利害?自己說是來要幫忙,到現在卻都只會幫倒忙,今日又多的是什麼嘴,管的什麼閑事?」應青木回去後,便對楚風好一頓訓斥。
「我怎麼添亂了?這案子還是我的辦法破的案子呢!案情有疑點,關系到人命的事,怎麼能敷衍了事?怎麼叫個‘閑事’?這案子有什麼關節,你知道,你告訴我啊,你倒是說說看!」
「這……」應青木本要出口的話忽地咽了回去。
難道要告訴這個女子?認識她不過接近一月的功夫,到現在還不知她的身份來歷,難道就能把話都說給她听了?什麼時候竟這樣不小心了?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從今天起,不許再多嘴多舌,自作主張。否則,就不許再出去了。或者……」應青木又恢復了淡淡的語氣。
明明話還沒有說完,話意卻盡了。明明是溫和的,與從前一般的口吻,卻透出狠厲來。听得楚風心里,一陣一陣的涼。她知道他已經對她很好了,本來他大可直接將她趕走,然而即使懷疑她的身份,他卻還是留下了她。
只是,他于她本無交集,亦無責任。
別以為他對你的態度溫和,你就對他很重要,別以為他會對你微笑,你就對他有什麼不一樣,別以為他不追究你的身份,你就可以放心無憂口無遮攔。
楚風低了頭應一聲,便站起身來,去張羅著給應青木吩咐茶水。
其實她怎麼會想不到這里面一定有什麼問題。
名字是李申,何淵已經說了。應青木說過那雙鞋是出自京城雲裳閣真娘之手,那想來大概是京城人氏,不然也一定是有名的富商,一定是查得到的。
如果是簡單的案子,他們已經查到了這個人的姓名住處了,還有什麼問題呢?可是現在何淵卻說找不到家屬,應青木說找不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這個人的身份,就已經很不簡單。應青木明明白白地表示著不願意深究這個案子,更是個大問題。
可是她的目的不就是逼得應青木信任她,對她說實話麼?
對應青木的笑容永遠偽裝得天真不諳世事,還要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用途,不就是為了讓他信任,才能參與到那些至關重要的……關乎這個世界命運的事件中去嗎?
她很心急。
可是看來,完全沒有一點效果啊。
應青木不看她,更不說話,也垂下眼,輕輕皺眉,揚得好看。
應青木其實是極為俊朗的人。何淵的溫潤如玉,比起他的劍眉星目,便顯得文弱了些。不知怎地,那眉眼看著是說不出的舒心。有見過他的人說,應青木看起來,是可以當作神一樣的存在。他讓人生出信任感,讓人覺得可以依賴,讓人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是值得追隨的。只看他的模樣,也是坦坦蕩蕩的明亮。僅看他微微一笑,那眼里的自信和堅定,就明亮得可讓人眩暈。
他輕描淡寫就把楚風留下,不是大意,不是信任,更不是別的什麼,只是他太坦然,也太自信。那樣的人物……他是這樣的人物。
應青木查起案來,動作奇奇怪怪,又慢吞吞的。一連東走西逛了幾天,楚風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不去再提審福生?應青木就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似的,問出的話似乎只是為了求證而已。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破案大師的水平吧,先推測後求證?
比方說——
「大爺,九月十四那天晚上你是在城南擺的攤子吧?近幾天怎麼到城東來了?」應青木對著賣菜的老大爺問著。
——九月十四你不是帶著我去了城北的順王府麼,怎麼知道人家在城南擺攤的事啊?
「那天是不是有幾個樣子有些特別的人從城南進城啊?騎著馬,黑斗篷。」
——你怎麼知道九月十四有這個樣子的人進城?你一個閑居的小官,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在京里你已經有涵煦打點了,不會還在每個城里布上眼線吧?你有那麼大的能力麼你?
那老大爺笑呵呵說了幾句,便提到九月十四晚上,是有幾個氣度不同常人的人進了這永寧縣城的,又比劃著描述了那些人的長相打扮,應青木笑了笑謝過了,楚風的眼楮,不由瞪得溜圓。
還真給他發現了可疑人物啊?
「果然,真是他。」應青木回轉過身來時,臉上的笑意褪去,語氣有些了然有些惋惜還有些淡淡的興奮,楚風便疑惑起來︰他?她?甚至它?看上去應青木的神色又明顯不是警惕,腦子里便只能聯想到一個人︰杜涵煦。
好奇怪。杜涵煦和這個案子會有什麼關系嗎?不,《梧桐鎖》里,並沒有這樣說過啊。
這條路好像是去順王府的,莫非……這案子居然著落在那順王身上?
順王和應青木有殺父之仇,順王看上去卻又和應青木相交甚好,完全可以解釋應青木那矛盾的神情是為什麼。楚風一時無比興奮。
應青木發現楚風又出毛病了。一會兒皺眉沉思,滿面糾結;一會兒喜笑顏開,手舞足蹈。于是苦笑︰「丫頭,你又在鬧什麼?安分些!看人都在笑話你。」
楚風頓了一下,立刻笑嘻嘻地湊了上去︰「現在是不是去順王府?順王是不是幕後主使?我們是不是要去問順王情況?案子就要真正告破了吧?」
一連串的問號弄得應青木一陣發暈。不由又好笑又無奈︰「什麼跟什麼?不,我們是要向順王辭行。」
哦,辭行……啥?辭行了?這時候走?去哪?
「那何淵那兒你怎麼交代?這個案子你還沒幫人家破呢,幫人要幫到底,怎麼能一走了之的?」楚風立刻跳起。
「沒關系,」應青木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取出一封信來,「我已經修書一封,他想要的答案,都在這里了,我想,他一定會滿意的。」
啊?你解決了?那你告訴我一聲啊,那你說一下這案子怎麼回事兒啊?!
楚風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好了,你是我的丫鬟,只管跟著我就是,別去想別的事。不然,你想留在這里查明真相的話,我去跟何淵說,把你留在他身邊好了。」應青木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板起臉。
「不用不用,我還是跟著您吧……」楚風立刻擺手。
應青木居然又是笑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順王府。
「王爺,鳳棲……明日便走了。今日特來向王爺辭行。」
順王望著他︰「你還是要走的,沒想到他們……走就走吧。我明日為你送別,把婉兮也給你送去。」聲音竟是微啞,像是要哭了。
應青木輕輕應了一聲,並不多說什麼。
于是楚風陷入了第一百零一次糾結。
我怎麼一直沒發現應青木這麼傲嬌啊?……
「何兄,答案就在這里。」應青木微笑著將那信封放在桌面上。何淵怔了怔,應青木立即笑著說道︰「絕對會叫你……滿意的。」
「應兄說笑了。我可不是信不過應兄。」
「對了,何兄,我明日就告辭了。」
「嗯……也不用這麼快吧,回京去麼?」
「是啊,不快點不行呢,既然已經等不及……對了,我一路上帶著這個小丫頭不方便,我看你與她相與得甚好,不如我把她交與你算了……呃?」
楚風扯了他的衣袖,不敢說話,一雙眸子卻似要噴出火來。應青木頭疼地扶了扶額,何淵忍不住笑︰「應兄,我可萬不敢奪人所愛。」
楚風轉過頭去瞪何淵。
「應兄,救命!」何淵假意慌張地躲開。應青木又無奈了︰「好吧,你還是跟著我。不過你可要受得了我府里的規矩,不要像之前那樣沒大沒小,以後對我的稱呼,只能是老爺,或者大人。否則,夫人要行家法,我也不會管你。」
楚風喜笑顏開應了一聲,看應青木又繼續同何淵談話,忽然反應過來︰等不及?回京去?他剛剛是這麼說的?哈啊?
不能說楚風神經粗,她心里裝著的事實在很多,哪有空想別的有的沒的……
那就真的要陷入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了,那就真的要回去搞各種陰謀詭計了……我還沒準備好啊哈!
不過等等。
說真的,作為應青木的丫鬟,她已經相當失職了,應青木也可以狠狠責罰她,現在卻對她如此縱容,也是很奇怪的事呢。是忌憚她的未知身份嗎?如果這樣的話,她的未來看來也不是完全的水深火熱。清秋,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打算用這種方式,不過現在看來,她的勝算又大了幾分呢。
原來神秘也可以成為籌碼。
應青木轉頭看了看那丫頭,果然,沒一會兒就自己恢復平靜了。她沒有再笑,眼神安靜,透出凜冽之色來。
應該將她留下麼?
黃昏,風景正好。暖暖的陽光灑瀉,清新淺淡的風帶著一點甜香襲來,又迅速逃開叫人怎麼也抓不住。天邊的顏色是深淺不一的昏黃,但是溫暖。楚風的心情忽地變成輕快。
就風景而言雲南真心是個好地方啊。
「喂,能不能告訴我,你跟順王到底是什麼關系啊?」楚風真是極為好奇。
「嗯,」應青木偏了偏頭,「如果想知道,你要告訴我一件我想知道的事。」
「我的身份?」楚風立即反應過來,「那個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你就別再問了。反正我不是對你有惡意的。」
「不,那個你不願說,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呢?」
啊?這個?
「因為我無處可去啊,當然要你收留我了。怎麼,你不會這麼狠心想把我拋棄吧?」楚風又開始用可憐巴巴的表情看著應青木。然而對方不知是內心冷酷還是實在見多識廣(……),完全沒有就此被哄過去的樣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那我把你留在何淵身邊也不錯吧,你幫他破了案,他會待你很好。何淵人也不錯,為什麼方才我這樣說時,你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您老怎麼時時在套我的話啊?
嗯……楚風認真地想了想︰「因為你長得比他好看。」
啊?應青木絕倒。
開玩笑的,你自己說要我小心何淵,不要和他有太多來往的不是嗎?現在怎麼又想把我留在他那兒?你們搞陰謀,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問就去炮灰是不是?
「謝謝夸獎了……」應青木艱難地扯動嘴角,「那就告訴你,順王如今……同我是至交好友。」
「胡說!順王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怎麼會成了他的朋友?」這回答,楚風默然無語。應青木這是故意學她以牙還牙的吧……不說謊,卻也不說實話。
應青木微微一怔︰「你知道?」他的眼底忽地浮現戾氣,「你怎麼會知道?」
忘記了,應青木和順王的恩怨太小太巧合,對《梧桐鎖》的讀者來說是人人都知道的恩怨,在這個世界卻幾乎是沒人會去注意的。
楚風駭了一跳,發現自己失言了,急忙抬手擋住他︰「我知道很多事,但我絕無惡意,這跟我的身份有關。只是,順王殺了你父親,你為什麼卻會和他做好朋友?」
應青木看了看她。
「為什麼要和他相交?」
「順王為什麼要殺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並沒有礙他的事。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一直以為其中必定有什麼隱情……可是結果……」
楚風愣愣地看著他。
「他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所以根本就沒有理由……在他們眼里,我父親的命一錢不值。」
應青木的目光忽然變得狠戾又悲涼,一字一頓無比清晰︰「一、錢、不、值!」
楚風一把摁住了他。「不,人命大過天!」
「那麼為何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何在他們的眼里,奴僕與草民的命微如螻蟻,低若灰塵?你還記得我曾帶你去順王府赴宴,出來以後去了人市……他們歌舞升平,百姓生不如死,而我,即使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現在卻只能假意與他交好,強顏歡笑,而沒有機會和勇氣殺了他……為什麼上天如此不公,為什麼呢?」
「是,世道不公平。而且,改變的希望很渺茫。可是,我們不會因為沒有希望就不去努力不是嗎?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否則你為什麼要回京?」楚風低聲回答。
應青木微笑起來。
然後他的神情忽然凝滯了一瞬,盯著楚風的手,眉眼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卻是轉瞬即逝,迅速地恢復了那種溫和淡然。
「有時你和她很像。有時,卻完全不像。」
楚風沒有注意到。
她只是忽然想,自己知道他說的是誰。
那個容貌傾城,聰明可人,善良溫柔,只希望與世無爭,卻常常為了天下,卷入許許多多爭斗的一位奇女子,她楚風的對手——
杜涵煦。
楚風在心里輕輕搖頭。這個女主角她並不喜歡。所謂聰明,只是她會有些自保的小計謀而已,如果提及真正的智謀,她只能退場。她不爭不搶,但是總是會有事情找上她……然而不爭不搶不是在逃避麼?是,杜涵煦不傲慢,可是她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總是認為自己是在守護,卻從來沒有好好讓自己進步,卻從來沒有想過去爭取。也許在清秋的書里她總能化險為夷,可是在真實的世界里是沒有太多的巧合的……
嗯,誰說這里不是真實的世界?
應青木和杜涵煦都一樣希望看到一個清平世界,願這煙火人間太平美滿。那是楚風如此喜愛和崇敬《梧桐鎖》的理由,也是她崇敬應青木和杜涵煦的理由。可是應青木狠辣,杜涵煦
卻溫和。在書里,杜涵煦總有辦法更好地達成目的,可是真實的世界呢?她還做得到嗎?
她輕輕搖頭。
應青木,我和她確實很像,但是,從骨子里,是不一樣的。
如果問為什麼非要跟著你不可,其實,也是因為在我看來,你是真真正正的,大華第一聰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