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出現了許許多多綠色的光點,這些光居然透過了這些終年不散的濃霧。男人抬著槍的手突然僵住了,他發現四周的的光點越來越多,最後竟形成了一個圈,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古雲聃這時候才發現脖子上的舊傷已經燙得不行了,一種熟悉的戰栗感隨著他發熱的血液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他瞪大了眼楮,恐懼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想張嘴喊出來,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
空氣仿佛凝滯住了,連嘩嘩的溪水聲也听不見了。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端著槍慢慢退到兒子的身邊。父子連心,他能體會到兒子腦中的那種壓迫式的恐懼。四周的綠色光點越來越大,似乎在慢慢靠近,當它們穿透濃霧出現在他們視線範圍之內時,兩個人頓時覺得心跳驟然停止了。
狼,許許多多的狼。
狼群似乎得到了某種命令,在漸漸靠近到一定距離之後就不再靠近,各種帶著焦躁的嗚咽聲充斥著整個山谷。沒有月光,只有狼的眼楮發出駭人的光芒,就像是地獄里點燃的綠色燭燈。
狼群和人就這麼對峙著。男人明顯感覺自己脖子上冒出的汗是冷汗,手心里的汗水讓他握著槍桿的手有點打滑,食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他不敢開槍,不管能不能打中,這里的狼群都足夠把他和兒子撕成碎片……
「古雲聃,我不是告誡過你不要靠近她了嗎!」
一個聲音從溪水流去的方向傳了過來,古雲聃和父親機械地扭過了頭,狼群忽地讓出了一條路,一個高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那里。隔著霧氣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聲音卻並不陌生。
他緩緩走到了洛櫻的面前,她似乎月兌了力,只是趴在了那里,半邊身子已經被溪水打濕了。他把她扶了起來,她卻是一副淡漠又茫然的表情,眼神也不聚焦,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她驚人的體溫。
「你們……」
他偏了一下頭,男人對面的一只狼忽然擺出攻擊的姿勢,身體下壓,眼中的迸射出凶殘的光。男人趕緊移回目光,匆忙中對著狼群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在山谷里一圈圈回蕩,緊接著傳來槍支重重掉到地上的聲音。古雲聃在開槍的瞬間閉上了眼楮,當睜開眼時卻只看到一只巨大的狼的背影,父親已經被狼用爪子緊緊按在了地上。
「爸……」
古雲聃感覺全身僵硬,連喊出聲的力氣也沒有了。站在遠處的少年,抱起了地上的少女,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兒子你快走!」男人拼命地掙扎著,狼的爪子深深嵌進了他肩上的肉里,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只顧望著自己兒子的方向。
都這個時候了,這個男人心里依然只有自己兒子。陳可青輕蔑地笑了一聲。眼前這個男人,讓他覺得既無恥卻又讓人敬佩。
火光映出了陳可青雕塑一般的臉,洛櫻就像個輕飄飄的紙人一般被他抱在懷里。他冷冷地看著古雲聃,眼里盡是輕蔑和冰冷。
地上的男孩兒咬著牙,不敢抬頭看他的眼楮,屈辱就像迎頭潑下的涼水,一點點澆熄他心里最後一點殘存的自尊。他在這個人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他不甘心。
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他從篝火中抽出一束火焰,指向陳可青,握著木棒的雙手微微發抖。四周的狼群看到移動的火光,都不由得往後退了一些。
陳可青皺起了眉,用余光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孩兒,她仍舊半眯著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體依然滾燙。
「拿這種東西嚇唬我?」
他似乎注意到了狼群在後退,臉上的不屑更濃了些。「你覺得我會害怕嗎?」陳可青突然猛地一抬腳,把古雲聃手中的火焰踢開了。火焰掉進了溪水中,發出呲呲的聲音然後迅速熄滅,古雲聃覺得雙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誰?!你想干什麼?!」
男人看到兒子受辱,心疼得緊,想把身上的狼甩開,但是狼的力氣奇大,讓他動彈不得。狼齜著牙,口中的涎水不斷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噴出的熱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我是誰?」
陳可青轉過身看著男人,男人發現他的眼楮在這片濃霧中竟然也發著幽幽的綠光。
「你找了我這麼多年,你說我是誰……」
男人張大了嘴,眼珠子快要從眼眶中迸出,面前的少年,身形消瘦,目光卻帶著不同于一般人的神采,恍如從天而降的神祗。
「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你……雲聃脖子上的傷明明……」
「當年的狼王已經死了,」陳可青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看著他,「現在,我才是狼王。」
地上的男人听到這話,忽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狼听到他的笑聲有點狂躁,爪子猛地增了幾分力,又在他肩頭嵌入一分。
「狼群絕對不可能簇擁一個異類當王!何況還是個人!」
面前的少年挑了挑眉,「那是你認為,但是事實卻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不是嗎?」他笑了笑,俊美的臉看上去更像是一副面具。
「就你們父子倆這點兒腦子,這輩子還想抓狼?呵呵。」
他不再看他們,把臉貼在女孩兒的額頭上,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古老頭還真是卑鄙。
抱著女孩兒的身影隱匿入了深夜的濃霧里,四周的狼群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嚎叫,似乎是種送走頭領的儀式。壓在男人身上的狼也漸漸松開了爪子,警惕地退到了狼群中,隨同伴迅速消失在了森林里。
過了好一會兒,古雲聃才回過神來,匍匐在父親胸前。
「爸!爸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帶著些哭腔,身子依舊僵硬,腦子似乎依然被剛才那場巨大的夢魘籠罩著。躺在地上的男人肩膀泊泊地冒著鮮血,面如死灰。
「爸,你別嚇我……你別這樣……」
古雲聃終于崩潰了,伏在父親胸前大哭了起來。男孩兒的哭聲終于讓男人回過神來,他顫抖地伸手環住了兒子。
這麼多年來的苦心原來都是白費,自己的心血,兒子的自尊,就在剛才,在那個人的面前灰飛煙滅。他不甘心。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鮮血已經沿著嘴角流到了耳邊,他卻絲毫沒有痛感。
「你放開她!我要帶阿櫻走!」
「該走的是你!都是你害我們迷了路!」
「根本就不會迷路!如果不是你非要帶阿櫻去采那些花,我們也不會迷路!」
……
小女孩兒捧著一束花傻傻地坐在那兒,嬉笑著看著面前的兩個男孩兒打了起來。兩個小身體扭打在一起,在草地上翻滾著,女孩兒則自顧自地玩耍著,四周的紅花在月光下閃爍著妖異的芬芳……
「你醒了?」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洛櫻覺得頭疼欲裂,一低頭發現身上蓋著棉被,正躺在一個小木屋里。一旁的男孩兒臉上帶著一絲欣喜,把一碗粥塞到她懷里。
「我……我怎麼在這兒?雲聃和古叔呢?」
洛櫻依稀記得自己在霧谷里的那條小溪邊,古叔還說要大概兩三天才能走出去,現在畫面的空間跨度怎麼這麼大……
「你怎麼還擔心他們倆,都告訴你他們不是好人了!」
陳可青恨恨地說,想起昨天晚上洛櫻空洞的眼神,他就恨得咬牙切齒,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呃……」
洛櫻看他的表情,不好再說什麼,趕緊喝了一口粥,米飯的熱量讓她的身體不是那麼難受了。
「唉,真是敗給你了,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陳可青嘆了口氣,眼里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溫柔。「昨晚如果沒有找到你,只怕,你都不會再見我了……」
「昨晚?」
洛櫻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記憶中最後的畫面似乎停留在她喝完水後,坐在了古雲聃的身邊……
「昨晚發生了什麼?」她只記起當時自己覺得很不舒服,不一會兒就處于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她隱約還記得古家父子有幾個簡單的對話。
「可青,莫青果是什麼?」
面前的陳可青,古銅色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絲緋紅,眼神里卻又夾雜著恨意。
「是……是一種吃了會讓人腦子不清醒的東西。」
他似乎不願多說,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走出了木屋。洛櫻總覺得他的表現怪怪的,不過他一向都是個怪人不是麼?她不禁笑了起來,慢慢呷著碗里的熱粥。
窗外的陽光透過木窗格射了進來,外面似乎依然繚繞著薄霧,但是已經沒有了谷里的薄霧帶給人的窒息感和壓迫感。洛櫻伸了個懶腰,低頭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表面居然碎了。怎麼搞的,什麼時候磕壞的啊……洛櫻有點心疼,這個表是自己端了一個夏天的盤子換來的,才戴了一年不到就給弄壞了。看來來一趟霧谷,各種離奇的悲劇都要在自己身上發生,胸中一口老血真是呼之欲出……
「阿櫻,你外公他們來了。」
陳可青倚著門,口氣淡淡的,洛櫻能清晰地看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在陽光下變成了金色,他就像一尊散發著神秘氣息的雕像,靜靜地站在那里。
「阿櫻,阿櫻你還好嗎?」
老人迫不及待地沖進了屋里,眼楮里布滿了血絲,臉上的疲憊似乎讓他臉上的皺紋又深刻了幾分。洛櫻鼻子一酸,鑽進了老人懷里,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是啊,居然平安無事,真是菩薩保佑!」
「這小丫頭命真大啊,兩次都從霧谷死里逃生……」
屋外的村民議論紛紛,似乎並沒有因為洛櫻的任性而為感到惱怒,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洛櫻抬起了頭,白發老人看起來歲數很大了,走路不穩,臉上慈祥的笑容里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
「阿櫻,快謝謝村長,他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堅持要進山給我們帶路。」外公起身給身後的老人讓了個座,洛櫻不住地感謝村長和村里的鄉親,身後的人們少說也找了她兩天,因為自己的任性給那麼多人帶來了影響,她真心覺得很過意不去。
「阿櫻,」老人的聲音蒼老,卻充滿了力量,「以後不要再任性亂跑了,你看大家多擔心你。」
洛櫻重重點了點頭,老人握著她的手,皮膚上的繭摩擦著她的手背,卻傳給了她溫暖和安心。
「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回去吧。」
洛櫻應了,忽然想起了什麼。
「村長,雲聃和古叔好像還在谷里!」
站在門口的陳可青轉過了望著她,沒有表情,但是洛櫻感覺得到他眼楮里的不滿。她咬了咬嘴唇,「雲聃他們是為了找我才迷路了的。」
屋外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紛紛竊竊私語起來。村長的眉頭擰了起來,仿佛一個木疙瘩。
「你走了那麼多年,什麼都不知道,我也就不追究了。不過他們一家在這里生活了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這里的規矩。」
洛櫻低下了頭,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麼說,你見到了他們父子?」村長的口氣有些變化,「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阿櫻是我在霧谷口找到的……」
陳可青終于開了口,洛櫻抬頭望他,他馬上別開了臉,只是繼續說,「她當時已經昏迷了,還發著燒,什麼都不知道。」
村長沉默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洛櫻一眼。
「走吧,進谷找找他們。」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洛櫻趕緊撩開被子穿上鞋,扶著老人出了屋,外面鬧哄哄的人群一下安靜了。
「古家父子還在谷里,生死未知,既然大家都來了,我們就一起進谷找他們吧。至于壞了規矩的處罰,等平安找到他們之後再商議。」
村長的話透著無可置疑的威嚴,村民們都紛紛應了,商量著一部分回村去通知一聲,另一部分人隨村長進谷。
「阿櫻,你已經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趁著人聲雜亂,村長冷不丁冒出一句話,洛櫻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又趕忙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你已經壞了村里的規矩,這一次我暫不追究,」老人頓了頓,「但是下一次,就不會這麼容易就過了。一些事情,糊涂著比弄清楚更合適。」
洛櫻咬了咬嘴唇,生硬地點了下頭。
「可青,你送他們爺孫倆回去吧。」村長的語氣又恢復了平和,拄著拐走進了前面的人群,一個年輕人過來攙住了他,他笑著擺了擺手。
一路上洛櫻什麼話都沒有說,心神不寧。四周的霧氣漸漸散盡,山中的涼氣替她抵御著頭頂烈日的炙烤,但是陽光卻很刺眼,她摘了片芋頭葉子頂在頭上。
「外公……你為什麼不問我點兒什麼……」
洛櫻終于忍不住問了,從剛開始到現在,外公一直叼著一根土煙,背著手走在前面,听到她的聲音回過了頭。
「阿櫻沒事就夠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問。」
說罷,外公沖她笑了笑,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繼續往前走。洛櫻擦了把汗,回頭看見陳可青正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瞧瞧,身上的汗水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
「可青,你過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陳可青聳了聳肩,卻徑直從她前面走了過去。
「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
他小跑幾步,追上了前面的老人,耳語了幾句,兩人都在前面哈哈大笑起來。洛櫻被當成了空氣,氣呼呼地摘下頭上的葉子,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緊跟幾步追著他們的
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