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這一天在全校師生的熱切期盼中終于到了,慶安小學一派熱鬧景象。高校長本人就是從這個學校畢業的,參加工作至今一直在這個學校里,可以說,他是這所學校歷史的見證人,從參加工作時的一名普通教師,到如今的一校之長,學校的點點滴滴的變化他都是親眼目睹,甚至是親身參與的。這次校慶,是他任職以來最大規模的活動,因此,雖然成為校長只有三年多時間,但他決心借這次校慶活動,在自己任職期內對學校進行一次更廣的宣傳,讓學校的知名度再上一個台階。搞得好的話,也是自己的政績呀,所以,他對這次校慶特別重視,邀請了很多從這個學校畢業的成功人士來參加,還有各個共建單位的領導,以及平時和學校有來往的各職能單位。前幾天,他從教育局得到消息,省教育廳的領導要來調研,特別點了他們學校,高校長覺得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將調研並在校慶期間,一舉兩得,不僅各項工作做得比平常好,能給領導留下好印象,更能提高學校的品味與知名度。因此,高校長做了周密的安排,各項工作都落實到人,這才放心。學校的老師們也是卯足了勁,事關學校的榮譽,誰也不敢怠慢。
三月睜開眼的時候,學校已經是一片沸騰了,今天學校的大門比平時早開了一個小時,學校的領導班子已經全部到齊,正在辦公室里做最後的安排。廣播室里的喇叭放著歡快悅耳的歌曲,傳出去老遠就能听到,學校門口,兩排彩旗迎風飄揚,一條鮮艷的橫幅顯眼的高掛在學校大門口,迎門而建的假山下,湖里幾柱噴泉噴出錯落有致的水柱,噴灑到假山上又順勢而下,嘩嘩的響著,假山上的幾株薔薇也湊熱鬧似的綻開了紅紅的臉頰,地上的小草高興地晃著被淋濕了的綠油油的腦袋,幾棵又高又壯的楊樹上,已經長滿了巴掌大的葉子,經過前個周末雨水的洗禮,它們越發顯得油亮亮的,在風中不停地擺動著小手,一塊塊白色的楊絮在空中輕盈的上下飛舞著,像一團團柔軟的雲朵,老師和孩子們也打扮的很漂亮,到處一片喜氣洋洋,許多人心中都充滿了激動,但也不明白這種激動到底跟自己有多大關系,總之有些莫名其妙,但這種激動確實給他們長久以來單調乏味的工作帶來的身心疲憊一劑興奮劑。
九點後,太陽高照,天空湛藍,人歡笑,歌聲飄,空氣里飄蕩著一股被洗刷過後的清新的味道,今天真是一個艷陽天,參加校慶的各單位人員陸續來到學校,高校長早就帶著領導班子在校門口迎接。高校長的黑皮鞋擦得 亮,新領帶打得筆直,染過的頭發顯得更加精神,王副校長的臉上也露出了甜美可親的笑容,可惜把眼角的皺紋擠的更深了,所有人都是那麼精神,所有人都和來客們友好親切的打招呼,雖然只有高校長、王副校長、李副校長和他們握了手,問了好,但其他人仍然維持著他們禮貌的微笑,來客們也親切友好的和他們打招呼,雖然他們有些人並不認識,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早就養成的良好的外交禮節。
一一寒暄過後,高校長領著大家參觀了學校各處的展室以及孩子們的各種作品,大家都對學校的變化驚嘆不已,紛紛回味當年自己上學時的情景,當然,感嘆之余,他們也不忘此次之行的義務,紛紛慷慨解囊,表示要支持母校的建設。
就在高校長和各位來賓言歡之時,省教育廳教科所的穆所長在教育局領導的陪同下進了學校,負責迎接工作的教務處何主任趕快去報告高校長。高校長把接待任務交給李副校長,自己就邁著大步和何主任一路快走,剛下了樓梯,穆所長他們正好走出車子,高校長滿面春風的迎上去,教育局的領導作了介紹,高校長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穆所長的手,說︰「歡迎穆所長來我校指導工作。」穆所長客氣了幾句,一行人便在高校長的引領下上了二樓,到各個展室參觀。
穆所長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大家很自覺地跟在他們後面,听高校長重新講解。展室布置的漂亮又很有文化品位,將學校這些年獲得的各項榮譽和孩子們制作的各種精美的作品一一展現出來,接著大家又來到了學校的各個功能室,穆所長和教育局的領導參觀完以後,大加贊賞,更對學校這些年來的發展給予高度評價。特別是當看到學校的各個先進的功能室時,穆所長有感而發地說︰「現在的孩子條件多好啊!看來,你們學校的素質教育搞得不錯嘛。」高校長听了,一邊謙虛著,一邊臉上樂開了花。
參觀完後,按照常規,穆所長還要听幾節課,因為一所學校的質量不僅在于它的硬件設施,更在它的軟件上。高校長早就有所準備,各年級的講課能手在接到任務後已經提前做了充分的備課,無論點到誰都會為學校錦上添花的。這一點,高校長有足夠的信心。
果然,听了兩節高年級的課後,穆所長很是欣賞,說這里的教師的教學水平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學校的軟件一點不比硬件差。接著,穆所長好像想起了什麼,問高校長︰「高校長,听說你們學校去年接收了並點撤校的一些學生和教師,怎麼樣?」高校長說︰「是的,我們學校去年接收了一所山區農村學校的學生和兩個年輕教師,學生安排的很好,在學校里住宿,兩個教師都很年輕,也很上進,我們特別安排了王校長給他們作指導,以便讓他們更快更好地適應新的教學環境。」說完,高校長看了看王副校長,王副校長滿臉堆笑的對穆所長說︰「這兩個年輕教師,自從進了我們學校後,我經常下去听他們的課,給他們講一些教育的新理念,也讓同年級的教師幫助他們,他們進步的都很快,基本上已經適應了這里的教學工作。」穆所長听了,若有所思地說︰「那好,下午就去听一節他們的課吧。」
高校長沒想到穆所長會這樣劍走偏鋒,這大大超出了他的安排,他對這兩個教師還沒有那麼十足的把握,可他沒有理由攔著,只好趕緊叫人通知三月他們。
三月接到通知,頓時淚奔,學校不是早有安排嗎。怎麼點中了他們?雖然只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但卻要做百分之百的準備。時間,時間,中午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這讓她怎麼準備?什麼都沒有,課沒選定,教案設計的簡單,教具沒有準備,怎麼辦?這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所長,為什麼要想出這麼個餿主意?為什麼不按常理出牌?學校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她的心肝肺百爪撓心的癢著,揪著,像放在火上的烙餅,翻過這面那面焦翻過那面這面燙。
三月向王佳求救,王佳本來是學校安排好了的,見沒自己的事了,頓覺大爽,對三月也是不吝賜教,將自己備好的教案給三月作參考,三月拿到王佳的教案,如獲至寶,將其中精彩可用之處保留,又修改了不適合自己的地方。時間緊迫,中午三月只啃了一個剩饅頭,所有時間都用來準備課了,因為教案是必須要熟記于心的。
中午,客人們都留在學校小餐廳用餐,穆所長對高校長說客隨主便,三月她們兩個人中誰有課就听誰的。正巧三月是第一節的課。于是,上課鈴一響,高校長就陪著穆所長和教育局的領導進了三月他們班的教室。隨同的還有參加校慶的幾個單位的人員,本來並沒有安排他們參加這一活動,因為大家中午一起在學校食堂用餐時,議論起他們離開學校已經好多年了,今天回到母校,回想起自己的小學時代,心潮澎湃,順便也想看看如今的老師是怎樣給學生上課的,于是也要求一同听課,來的都是客,何況人家已經表過態,要給學校送銀子的,真金白銀是發展的翅膀,高校長可不能拒絕,可心里卻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三月早早就來到了教室,提前給學生打了招呼,強調了課堂紀律。她在心里暗暗祈禱,別讓自己撞上大運。可是菩薩沒有顯靈,她最不想看到的還是來了。雖然她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當她看到涌進教室的人群時,還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腳。好在她很快鎮定了情緒,采用了王佳教她的秘訣,那就是深呼吸三次,眼楮不要往教室後面看,把後面听課的人當空氣對待。
王佳的辦法果然很有效,三月的情緒很快穩定了下來,投入到了課堂教學中,最近因為常常防備著「黑大王」的突然襲擊,所以三月備課很用心,又經常向其他的教師請教管理學生的方法,無形之中讓她的課堂駕馭能力得到了很大提高。這倒不是因為她有多麼上進,雖然事業單位的飯碗還是比較安穩的,先來小去的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三月也不想讓學校領導太看扁了她,怎麼著也得跟別人差的不要太多才好。孩子們都是鬼精靈,今天表現的出乎意料的好,教學活動進行得很順利,連「黑大王」也感到三月和上次她來听課時有了很大不同。
三月專心的講著課,眼楮不敢往後面掃視,課快結束時,是孩子們的自由活動時間,三月在前幾排孩子中來回巡視著,這時,後面有孩子舉手,三月硬著頭皮走過去,溫和地回答完學生的提問後,她極快的瞟了一眼後面听課的人群,這一瞟不要緊,三月的血壓噌的一下提高了好幾個毫米汞柱,白少熙居然也坐在人群里!
他怎麼會在這兒?他憑什麼在這兒?他的工作和學校八竿子打不著的呀。三月又使勁看了一眼,沒錯,是他,這個家伙正跟旁邊的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竊竊私語,眼楮卻盯著她,眼角溢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紅紅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兩排白白的牙。三月的心一下亂了方寸,還好,下課鈴響了。
烏泱泱的一群人走出了嘈雜的走廊,穆所長和白少熙邊走邊說話。
「小熙,你爸爸最近怎麼樣?」穆所長問白少熙。
「您放心,他老人家比我還硬朗著呢。一定能長命百歲。」白少熙笑著說。
「你這孩子,又在耍貧嘴。」
「我說的是真的,他每天要用兩個半小時鍛煉身體,又是登山,又是參加太極拳比賽,單位里掛個閑職,什麼心都不用操,可比我滋潤多了。您說,他能不比我硬朗嗎?」白少熙一本正經的說。
穆所長听了,笑著說︰「你沒看見你爸爸年輕時工作的認真勁,現在老了,是該好好補償補償自己了。你們年輕人,正是奮斗的時候,吃些苦也是在所難免的。」
白少熙沒吭聲,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過幾天,工作結束了,我去找你爸爸還有你米叔叔好好敘敘舊,我們可有四年多沒見了,上回見面還是在去濱海學習的路上見的。匆匆聊了幾句。這次我帶了一瓶好酒,要和他好好喝幾杯。你告訴他。」穆所長若有所思地說。
「我知道。」
放學後,學校會議室,學校領導以及今天講課的幾位老師正在專心的聆听上級領導的指導。
穆所長對慶安小學這些年的發展首先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從硬件設施上看,學校雖不是處在發達城市,但教學手段卻並不落後,從听的幾節課中,也感受到了老師們教學理念的先進,教學方法的靈活,接著具體評了這三節課。
三月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像揣了十五只兔子撲通撲通的。評到她的課了,按照慣例,她要先介紹一下這節課的設計思路和自己的反思。她正要開口,穆所長問道︰「這位老師,怎麼稱呼?」
三月愣了一下,趕緊說︰「梁三月。」
「噢。」穆所長點了點頭。
看穆所長沒再說什麼,三月就先說了一下自己的教學設計及教後的感想。接著穆所長就開始評了。
三月這才看清楚,穆所長就是在課堂上和白少熙竊竊私語的那個人。看樣子,穆所長有五十開外了,但並沒有常見的這個年齡的人發福的身材和面龐,相反,他有些瘦,白淨的臉和睿智的眼楮透出一股儒雅之氣,說話的聲音不高,娓娓道來,像一股潺潺的清泉,讓人感覺很舒服,仿佛他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領導,而是一個溫和的長者。當他面露笑意的時候,左眼下邊就會現出一個細長的淺淺的肉坑。他溫和的評著三月的課,認真但又不嚴厲,他的眼楮看著三月,從每個細節處講起,既點出亮點,又忠懇的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三月本來是很緊張的,她從來沒見過這種級別的領導,別說穆所長,就是區教育局的領導,她也不認識幾個,因為她和他們沒有交集之處,也沒有機會去接近他們,領導如走馬燈似的換著,她一樣還是做著她的工作。領導給她的感覺都是高高在上的,就說王副校長吧,就很有領導的氣場,往那兒一站,無需多言,冰冷的面孔和凌厲的眼神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能將周圍的下屬罩住。可穆所長給她的感覺卻不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關切和慈愛。三月緊張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由于時間充足,三節課中,三月的課是評的時間最長的,也是最細的,一直到下班鈴響了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