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燦,你別怕,我們不過去。」季潔怕激怒她,給大曾一個眼神,大曾停住了。
時間突然靜止了一般,氣氛有些異常。季潔的招兒好像用完了。她樓上的三個人都不再說話,樓下的人也不再說話。
兩分鐘後。「不行,我上去吧!」郝潔忍不住了。
蘇強抬起一只手,做了個等等的手勢。「再等等,再等一會兒……」他心里也沒譜了,但他還是想,再等等。
又是兩分鐘。他們看見樓頂的季潔突然靠近樓頂平台的邊緣,停了幾秒後,竟然坐在了上面。大曾又往前稍微移動了點兒,不敢再走。
「燦燦」季潔突然開口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听到季潔突然開口,燦燦驚異的抬起頭,一雙大眼晴里依舊飽含淚水。
季潔沒有樂意去看她,自顧自的講起來。「二十一年前的春天,在一個農村里,一個女孩兒誕生了。可這個女孩兒一出生,還沒有睜開眼楮看看她的媽媽,甚至還沒來得及吃一口母乳,就被一個遠房親戚抱走了。」季潔抬頭看燦燦一眼,看到她沒有任何反應,又接著講下去。「在那個貧困的親戚家,她每天被關在屋里,不能出門,因為周圍都是河。唯一的玩具,就是院子里大人搬回來的蘆葦。」頓了頓,季潔問,「你知道蘆葦是什麼嗎?」燦燦點點頭,「我們家有一張蘆葦席子。」她輕輕地說。
季潔微微笑了。「她就這樣,守著一院子的蘆葦過了三年。三歲的時候,因為親生父母付不起親戚索要的撫養費,他們打算把她另送別人。後來,還是她當老師的姑姑,覺得血濃于水,不忍心讓她背井離鄉,就把她留在了自己家里。」她一直看著燦燦,看到她的眼楮已經紅了,眼淚又流了下來。
「後來啊,她八歲的時候,要人口普查,清查戶口,她的姑姑沒辦法藏住她了,因為她的姑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當時不許生第二個孩子,我想你也知道吧?」
燦燦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沒辦法,她只好回了自己家。她親生父母身邊。可是回去的日子並不好過,父母對她來說就像陌生人一樣,她感覺自己無法融入那個家庭。于是她開始變得不愛說話,事事小心。她干活,做家務,學習成績好,得到父母的朋友親戚的夸獎。可是這並不能給她帶來快樂。後來,她慢慢的,慢慢的,有了一個夢想。」
季潔突然不說了,問燦燦,「你知道是什麼嗎?」
燦燦搖搖頭。她已經不哭了,顯然,她對季潔的話有了興趣。
季潔又笑了一下,「她夢想著有一天,成為一名警察,保護所有弱小的孩子,給她們愛,給她們溫暖。」
燦燦愣住了。大曾緊皺著眉頭,注視著她們倆。
「後來,她就真的成了一名警察。」季潔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那,她的父母呢?」燦燦問道。
「她漸漸長大,也想明白許多事。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可有些東西,是可以改變的。」季潔看著她。「燦燦,你信命嗎?」
燦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相信。我相信離開父母就是她的命,回到父母身邊也是她的命。可我也相信,她做了她一直想做的警察,同樣也是命。」燦燦顯然已經忘了她身處何地。
她就那樣站著,任季潔走近她。
季潔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燦燦,你是個聰明孩子,你一定明白我要告訴你什麼。你也一定猜出來了,那個故事里女孩兒,她是誰。」
燦燦抬起頭,淚水有一次溢出她的眼眶。「他們不愛我……我在他們心里什麼都不是!他們只要他,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
「燦燦」季潔擦了擦眼角的淚,把她往里帶了帶。「你猜我現在過的好嗎?」
燦燦看著她的臉。她眼里有淚,這是毋庸置疑的。可她的嘴邊始終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另外,她發現季潔很漂亮,是耐看的那種。她的眼楮很大,很清澈,不像是所有警察共有的那種犀利的眼神,倒像是未受過社會污染的孩子。
她的心突然輕松起來。「我覺得,還好。」她老實回答。這是實話。
季潔臉上的笑更明顯了。「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她模模她的頭,燦燦沒有躲。「跟我下去吧,他們在等你。」
她們向下看去,不知什麼時候她的父母已經回來了,正被幾個民警拽著,以免沖上去刺激她。她六歲的小弟弟也在樓下哭著喊「姐姐,姐姐……」
回過頭來再看季潔,燦燦突然覺得她的心好像從未有過的踏實。她終于笑了。點點頭,她任由季潔牽著和她在一起下去。大曾跟在她們後面,一路無言。
到了樓底下,還沒等季潔說話,燦燦的媽媽就沖上來一把抱住她。「傻孩子!你嚇死我了!」她的話里帶著明顯的哭腔。
「媽」燦燦看著她的臉,叫了一聲。
燦燦的媽媽明顯的愣了愣,「你終于肯叫我媽了!」
這時,六歲的策策走過來,把糖葫蘆往燦燦手里塞。「姐姐,給你吃……」
燦燦終于又忍不住哭了。
燦燦爸爸和蘇強郝潔等人道了謝,正想找救他女兒下來的季潔,眾人才發現季潔已經一個人坐在了車里,她的眼角還是紅紅的,清晰可見剛剛哭過的淚痕。
「哎,她怎麼了?」老鄭問一直沒有說話的大曾。因為當時沒有人能听到樓上的人說些什麼,除了他們三個。
「哦,累了。」大曾遠遠的看著季潔,回答老鄭。蘇郝也看向他,以為一向多話的大曾能告訴他們點兒什麼,而他出乎意料的什麼也沒說。
是啊。累了。她在樓頂的風里站了三個小時,他陪著她站了三個小時。她說了那麼多,他全听見了,可他什麼都沒說。她是累了,這樣過了二十一年,怎麼能不累?可是她又感到一陣輕松,仿佛她的那些話不是再說服燦燦,而是在救贖自己。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有些事卻是可以改變的。她想,也許她也可以改變一些什麼,比如一個電話,比如回一趟家……
春天的白天還是有些短。處理完相關事宜往組里趕時,天已經有些黑了。
車上
「強哥,我明天想請個假。」猶豫了好久,還是說出來了。
「嗯?怎麼了?」開車的蘇強听到這句,條件反射的問了一句。隨即看看旁邊的郝潔,他有些明白了。
「沒什麼。想回家看看。」季潔的聲音再次傳來。
「好」與郝潔對視一眼,他們嘴角同時揚起一個微笑。
坐在後面的大曾微微轉過頭看了看季潔,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溫暖而踏實。
一定要告訴爸爸媽媽,她一切都好。一定要告訴他們,春天易感冒,注意身體。姐姐剛剛給她生了個小外甥女,給孩子買兩件小衣服吧!弟弟去當兵走了半年多了,現在一定比以前健壯了許多,說不定還長高了……
就這樣想著,她的臉上露出一個誰都看不見的笑。
打開一天沒動的手機,一條短信映入眼簾「就這水平,愛要不要!」
她的笑更深了。
外面車水馬龍,她的心平靜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