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肖萍,肖明邊走邊習慣性地從褲兜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見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多了,想到折騰了一天,便回頭去看久美子。只見久美子雖有些疲憊,卻一臉幸福,又有些茫然的神色。肖明明白了,那是因為自晚上的宴會到現在,她听到的話,很多都是中文,心中不免生出許多疑惑和情愫來,那種因為語言不通而造成的焦慮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于是,肖明趕忙拉著久美子,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上,肖明告訴司機去濱江路大酒店。然後,便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楮,心想,職場還真是不容易啊!自己剛剛起步,就這麼多事兒,也許真的是自己的起點兒太高了,而自己的精神狀態和心理準備都還沒有適應過來。看來,以後,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還是要虛心,還是要多听多看多思考,還是要少說少躁少浮夸,才能達到那種從容的狀態。這個過程,也許會有很多困難,但畢竟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就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吧!
肖明正思索著,就听見久美子用日語問道︰「親愛的,這一天下來,累壞了吧?」肖明睜開眼去看久美子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前面那出租車司機的眼中閃著不解的光,也許他真是想不明白,從相貌、衣著來看,明明是中國人,卻說著日語。由于歷史的原因,很多人並不懂日語,但是卻听得出來,這在中國大地已是司空見慣了。所以,那司機的詫異,並未引起肖明的反感,肖明也能夠理解,也就不予理會,反正你也听不懂,自己也沒有必要擔心什麼。于是,肖明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用日語對久美子說道︰「親愛的,累,是肯定的。只是,那是一種心累。」這還真是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說這話的時候,肖明自己也清楚,今天這一天,他辦了多少事兒啊!一來落實了自己的工作,起跑線就是大型集團公司的副總裁,對于幾天前還在為謀職發愁的肖明來說,這簡直就是天下掉下個餡餅,毫無疑問,他的頭上被砸出一個大包來。二來與陳燕達成了心靈深處的契合與默契。如今,他的心思,有很大一部分已經轉移到了陳燕身上,因為,作為一個受東方傳統文化燻陶多年的人,他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情感傾向,甚至是性取向。三來他與肖萍有了瘋狂地纏綿,他知道,那是情到深處的自然表達,兩情相悅,身心。但是,從此,工作與感情的交融,必將使他的一切都與肖萍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然而,現在,他又別無選擇,他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否則,他又將回到他的起點——那種「行不知所之,據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的日子。而那種不堪回首的難耐日子,肖明是再也回不去了。現實,已經讓他無路可退,他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而現在,身邊的久美子,正柔情似水地撫揉著他的太陽穴,想給他一份放松,給他一絲溫存。肖明心頭涌起一股暖流,熱騰騰的,熨燙著他的滿月復思緒,而這滿月復思緒,卻是無法對久美子訴說的,他只能自己慢慢地理順了,壓在心湖。
夜晚的街道,不再像白天那樣繁忙,但是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卻為這座城市平添了許多亮麗而神秘的色彩。看著車窗外那些誘人的夜景,那些興奮的人群,那些自己說不出名字的景致,肖明心頭又泛起一陣酸楚。肖明知道,他其實是一個悲觀而冷靜的人,越是在繁華之時,他的心就越是沉靜得可怕。曾經,讀叔本華的《悲觀論》集卷,他總是會心有戚戚,會不自覺地想人生的價值、想生命的意義,甚至是生與死的較量。那種時候,仿佛是與叔本華促膝而坐,在叔本華抖動的長髯里,兩人侃侃而談。現在,他又在思索同樣一個問題。人生,應該是怎樣一個過程?這個問題,肖明不至一次地想過,卻至今無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曾經,那些為了工作而發愁的日子,現在是一去不復返了,而且也不需要再去懷念什麼,更不必感傷什麼。有人說,蹲下去,是為了更有力和更高地跳起。那些日子的付出和彷徨,也許只有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才能看出價值,而在當時,卻只是一種精神和心靈的雙重折磨。然而,現在,肖明忽然發現,自己與許多同齡人一樣,也走在一條同樣的不歸路上——打工——在一個又一個體力的消耗與恢復的循環里,慢慢地消耗自己的生命。那集團公司副總裁的身份,並不能改變這一切的屬性,這「鵝黃的底色」,不是肖明的所想,更不是他想要的歸宿。究其實,現在,他還是那個**絲,還是那個為了理想而拼搏的「三郎」,他依然一無所有,他心中依然是落寞與孤獨。然而面對這一切,他的宿命,就只有默默地承受,因為要生存,因為要生活,因為有夢想,因為有希望。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切,自己才有了前進的力量和勇氣吧!肖明心里想著,幽幽地回頭,看到久美子正定楮看著他。見他醒過勁兒來,久美子笑道︰「又在想什麼?」肖明「呵呵」笑道︰「我在想人生,英雄不問出處,美人必有憑藉。然而,‘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人生不易呀!」見肖明這般深沉,久美子笑道︰「想那麼多干嘛?人的一生,不過就是兩萬多個日出日落而已。結束了,就在新的生命里從頭來過。所以,不用擔心什麼,我們只需要享受每一個日出日落就可以了。」說完,久美子溫柔地依在肖明的肩頭。肖明的心頭,掠過一絲感動,久美子的存在,就是自己的福分,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這趟因她而有的旅行,自己此刻不知會在何處惆悵,又不知在何處彷徨。而也正是她的存在,讓自己有了一個存在的理由和向上的動力。
肖明正想著,就听見久美子問道︰「姐對你真好,如果我能這樣的姐該多好啊!」沒等肖明回話,久美子就接著問道︰「唉!親愛的,姐為什麼給你筆記本電腦啊?」聞言,肖明皺了皺眉,說道︰「親愛的,你是有所不知啊!明天,桂林市政府要組織一個企業家聯誼會,她要去參加,因為其中有很多外商,她需要一份英文致辭,想讓我完成這個任務呢!她說,之前,葉曼給她寫了一份,可是她沒有看上,現在又讓我重新寫一份,今天晚上必須寫出來,並發到她的E-mail。中國有句古語,‘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她這是想讓我為她工作,榨我的血汗呢!」聞言,久美子吃驚地說道︰「你說什麼?姐要榨你的血?」看到她誤會了,肖明「嘿嘿」地笑道︰「不是這樣的,你理解錯了。這是中國古代戰國時期的哲學家和思想家老子在《道德經》中的一句話,原話是,‘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意思是,想要從別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先給予對方需要的東西。明白了吧?」久美子似有所悟地點點頭。
看到久美子的神情,肖明也心有所動,心想,既然說到這兒,那就說開了吧!便接著說道︰「其實,我姐把我放在他們集團公司副總裁的位置上,也是迫不得已。」這一句既出,讓久美子臉上寫滿了詫異,她不明白,剛剛大家還在一起有說有笑,和諧處相,轉眼間,肖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在她看來,肖明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就是忘恩負義,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不屑。
肖明也看出了久美子的不解,便接著說道︰「久美子,你是不知道今天下午的談判情況,你不理解我的話,也是很正常的。」久美子有些慍色,說道︰「那就說來听听吧!」肖明已經習慣了久美子這種遇到事情就擺譜兒的脾氣,也就不予理會,幽幽地說道︰「你可能想不到,今天下午,美方的全權商務談判代表,叫約翰遜的,竟然是伊萊的朋友,伊萊跟他談起過我,而且他還在伊萊那里見到過我的照片。所以,今天下午,因為我的存在,約翰遜放棄了他們原定的談判計劃,轉而與我姐的公司談起了更深入合作的意向。而且,約翰遜很明確地說了,有我在,雙方就合作。否則,就免談。」
說到這兒,肖明頓了一下,看了看久美子更加吃驚的眼神,接著說道︰「可以想見,我姐也是很為難的。如果不答應約翰遜的要求,那麼,按照約翰遜的談判計劃,她的桂林分公司就完蛋了,而且她集團公司總裁的位子也很難保住。而如果答應了約翰遜的要求,把我留在她的公司里任職,職位低了也無法向約翰遜交待。于是,她也是咬著牙,把我放在了集團公司副總裁的位置上。可是,她的集團公司那邊,她不得不去面對董事會,而且必須給集團公司董事會一個滿意的答復才行。當然,她也看到了我的能力和才干,而且通過今天下午的談判,她對我也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所以,把我放在她集團公司副總裁的位置上,既滿足了約翰遜對我的重視和要求,又沒有虧了我的才學。只是,她集團公司董事會那邊,她要怎麼去面對啊!所以,從這些方面足以看得出來,撇開我的個人能力,姐做出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住桂林分公司的考慮,也就不免有迫不得已之嫌。
「對我而言,我的確很需要一個平台來鍛煉自己,但我也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更別說是對自己的姐姐了。所以,如果她集團公司那邊沒有松動的跡象的話,我會說服約翰遜,請他收回要求,然後我辭去她集團公司副總裁的職務,另謀出路,我還真就不相信離開他們這些人,我就干不出一番事業來了。」
听肖明講完這一大通,久美子這才算是明白了,不過,她依然為肖明的未來擔心。然而,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幫不到肖明什麼忙。當然,如果肖明願意留校任教或者搞行政工作的話,她倒是可以推薦一下。只是,肖明沒有這個興趣,這一切也就無從說起了。
當肖明再去看久美子時,發現她眼中又閃著探尋的目光。看來,由于語言不通,她心中的疑惑還有很多。這時,久美子淺淺地笑著,盯著肖明,問道︰「親愛的,還有一件事,當時葉曼轉身告訴我了,說你認她當妹妹了,這又是怎麼回事啊?」肖明心想,得!還真是讓自己說中了,這久美子現在就是一肚子疑惑。心說,那也不能怪我啊!于是,肖明就說道︰「這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我姐使的計謀。」這下,又該久美子犯思索了,問道︰「姐的計謀,我不懂。說說啊?」肖明感覺有些郁悶,怎麼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呢?但也沒有辦法,就說道︰「看來你對中國文化還是不了解啊!你是沒有看出來,那個葉曼跟在姐身邊當秘書,時間並不長,可能是別的什麼權勢人物硬塞給姐的。所以,她們兩個並沒有默契。可是,姐也不想因為一個秘書就跟那些權勢人物鬧翻了臉。于是,她就變通了一下,想辦法拉攏葉曼,把葉曼變成一個知心人,或者可以說,把葉曼變成一個心月復,讓葉曼不僅在職位上服從她,更在心里服從她,並且不會去暴露她的事情。而我的存在,就給了她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葉曼認我當哥哥,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姐姐的身份去要求葉曼,這也在無形中拉近了雙方的心理距離。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共同工作的過程中,葉曼必然會形成一種心理定勢,再加上我的努力拉攏,她葉曼哪里還有不成為姐的心月復的道理啊?」
听到肖明這一番話,久美子睜大了眼楮,好像不認識肖明了似的,定定地、不解地看著他,那眼神就像在觀察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一般。過了好大一會兒,久美子終于說話了︰「肖明,你們中國人太可怕了!竟然還有這種事。」肖明心說,自從有人類以來,權力爭斗就沒有停息過,無論何國何疆,都概莫能外,難道日本就沒有權力斗爭嗎?看看電視上日本政界那些翻天覆地的變化,誰敢說日本人就是一個個純淨的動物?看看日本商界成功人物人手一本地研究中國古代的《孫子兵法》,把商場當成戰場一樣看待,誰敢說日本的商界是一片淨土?于是,肖明瞥了久美子一眼,說道︰「不是中國人可怕,而是你的腦子太簡單了。不過,這也可以理解,你家境優渥,不用為生活擔心,而且你一直也只是鑽在象牙塔里,你不可能理解,在這個社會,生存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不過,你可以想一想,為什麼現在的職場總是提什麼叢林法則?為什麼在商界總會有爾虞我詐的激烈競爭?萬事皆有緣,有的結善緣,有的結惡緣,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對與錯,判斷對錯的唯一標準,就是是否符合特定對象的利益。」見久美子皺著眉頭,一副不可理解和苦逼之相,肖明也就不想再說下去了,就微笑著說道︰「這些問題,你現在不可能理解的,說了,你也不明白。所以,你還是不要想了,免得沒有一點兒作用,還累死好多腦細胞。」久美子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哼!你真是不可理喻!怎麼可以這樣?」肖明也不想解釋什麼,既然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就閉上嘴巴,當啞巴也行,無所謂的,反正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是一樣,一天到晚,誰有幾句正經話?不都是在說費話嗎?
久美子對自己的不理解,讓肖明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自己真的與久美子生活在一起,那將會是什麼樣子?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是兩個真正生活在一起,那將是一種雙重折磨,對雙方來說,都是如此,因為久美子太單純、太幼稚,她從小在優渥的環境中長大,不明白生存的不易,不懂得生活的艱辛,更不會理解肖明此刻為了工作所做的努力。而且,因為成長環
境和文化氛圍的原因,在這麼短的時間里,肖明就發現了兩人在許多問題上的不搭調。那麼,若是兩人共同生活,那又該有多少問題需要磨合呢?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回首自相識而一路走來的過程,也只是在久美子即將回國的關頭,她才把話挑明了。而對于肖明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兒,自兩人相識伊始,肖明就知道,兩人雖心意相通,卻並未有溝通與說明,這已經充分證明了,兩人都有這方面的顧慮。然而,久美子在最後一刻提出來,又把話挑明了,著實讓肖明激動了好一陣子,並決定陪久美子度過她回國前的這段日子。無論久美子想要做什麼,他都會陪著她體會。
而在久美子心中,她對肖明,只是一種欣賞和愛戀,是肖明的帥氣和才氣吸引著她,讓他們惺惺相惜,並共同走在了今天的路上。而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在現實生活面前,在即將到來的分離面前,終歸要踫得頭破血流,也終將不會有什麼結果。一想到這一層,肖明就禁不住不寒而栗,整個人的精神都為之收緊了。既然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那為什麼還要走在一起?這兩天來,肖明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原本,出于對久美子的愛戀,也是想給久美子留下一個美好的青春回憶,不想讓她因為一段沒有結果的相思而留下遺憾。然而,現在看來,原來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啊!難道要因為一個美好的回憶,而去不計後果地走在一起,甚至做出更嚴重的事情來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超出了愛戀的範疇,那簡直就是在犯罪了。肖明心想,自己不能那麼自私,不能為了自己一時的痛快,就去毀了久美子一輩子的幸福。所以,無論如何,與久美子之間,他是堅決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否則,留下遺憾的,就只能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