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老康頻頻舉杯,向那些王公、大臣們致意。又讓太子不斷地代表他向王公們敬酒。還有就是讓胤禛連同灰太郎一起,向王公們敬酒。老康讓王公們也關注一下這些年長的皇子們,又夸贊他們的辦事能力另外,老康還給王公們介紹了更年輕的十五和十六。
老康的用意很明確,就是要讓王公們明白,中央政府的格局還是沒有大的變化,太子仍然是太子,希望王公們繼續支持他。老康還向所有人釋放信息,他老人家會敦促其他的年長皇子盡力輔佐太子。這樣的思路和格局無論現在、將來都不會變化。還有,老康的兒子眾多,那些年幼的皇子也正在成長起來
太子向王公們敬酒之後、老康又命太子帶著弟弟們給王公們敬酒顯而易見,老康是要王公們明白,第一家庭目前和睦如常,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櫻兒不禁想起現代的公關公司的團隊形象設計和包裝,原來這些手段古代也有。嘿嘿,這麼說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心眼、伎倆的本質都一樣,這和科技、生產的先進程度沒有多大關系。
櫻兒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好戲,不禁吊起了十足的胃口。她又責備起自己之前的鼠目寸光。自己總是幽閉于眼前的兒女情長,將自己束縛在與灰太郎的那種虛幻的感情游戲中,居然沒有發現眼前有這麼好的風景。幾次下來,櫻兒精神大振,灰太郎帶給她的痛楚和不安,漸漸地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渴望著要去體會、去了解、去分享這一切風雨變幻。
老康日夜兼行,一刻不停地走了快兩個月,一路的公務活動,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隨行的人員自然跟著連軸轉。櫻兒專心自己的本職工作,又將文秀這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福晉自然夸獎不已,胤禛看著她也是滿意地點頭。不過還是沒有讓她到近前去伺候筆墨。
這一日大隊人馬回到了熱河行宮,于是所有皇子及家眷都住在熱河行宮或者旁邊自家的別墅。櫻兒已經好幾年沒到這里了,只見樹木都已經高大了不少,想起當年的種種往事,還有十三與她聊天時的情形,笑話她的「悍馬」,真是物是人非,不禁唏噓不已。
這天白天,胤禛帶著福晉、年側福晉去老康那里。她對文秀說想出去騎馬,又說想去看看當年十三教她騎馬的地方,應該是有不少變化了。文秀含笑點頭,讓她盡管去散心,今天不用她過來伺候。
于是,櫻兒騎著馬一路慢慢走來,對著路邊的景致,盡量回味當年的記憶。又想到這些年來,她似乎越來越少再想著要回去的事。她這些年去過幾次那寺廟,銀杏樹下一直有僧侶們在走動,于是也沒有刻意地用心去嘗試。
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牽絆?老和尚對她說過,她這樣的人一旦有了牽掛,就再也不會走了。老和尚指的是什麼呢?的確,當年在山東出走,她總覺得心里少了些什麼,她只道是走得倉促,沒有心理準備。但是近幾年,她準備好離開了嗎?
灰太郎已經向他的利益妥協,已經將她舍棄了。她對他還有什麼牽掛嗎?那麼,還有胤禛呢?只覺得這些年來,對他的心理依賴越來越強。好像總是習慣了在他身邊,習慣了與他斗斗嘴,習慣了听他彈琴、與他下棋,習慣了他在小事上對她的照顧,每每提到要出府的事,現在再想想,若是真的出去了,會不會不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前些天他借著酒意向她表白,她並沒有惱怒也沒有十分驚訝,似乎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倏然想到,難道她不知不覺也陷進去了?她竟然還會對著他發呆,天哪,不要不要。她甩甩頭,想著再這麼放任自己的思想,遲早要出事的。
還有,自己若是真的走了,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三、十四,自己若是「處江湖之遠」,再見不到他們,會想念他們這些「居廟堂之高」的人嗎?(典出宋,範仲淹《岳陽樓記》。)
這時,後面有馬蹄聲傳來,她仍然習慣性地靠邊放慢速度準備讓人先過去。後面的也放慢了速度,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她回頭一看,灰太郎正微笑著向她點頭。
她趕緊下馬請安。灰太郎也下了馬,虛扶起她道,「遠遠的看你在騎馬,怎麼,你騎著馬也像是在想心事?」
櫻兒看了他一眼,臉紅了起來,心想可不是,也有想你一點點呢。
「櫻兒,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剛剛在皇阿瑪那里告了假。」灰太郎問道。
「什麼?」櫻兒有些意外,「八貝勒說什麼?」
櫻兒看著他的臉上也顯現出疑惑的神情,轉念一想,笑道,「是我姐姐打發人告訴你的?」
灰太郎見到她的神情,也恍然大悟。笑道,「果然」
「姐姐顯然是有些誤會,八貝勒見諒。八貝勒請回吧,皇上那里指不定有什麼事呢。」
「不必了,既然已經告了假,那我就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閑’。再說你姐姐也是一番苦心。」
灰太郎往四周看了看,「離你上次到熱河,都有好幾年了」
櫻兒不語,她想到上次在這里初遇紅太郎和九福晉,幾年之中,發生了多少事情。灰太郎和她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最終他還是舍棄了這段感情。物是人非,時過境遷,重新回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過了一個輪回
灰太郎顯然讀懂了她的心事,「櫻兒,你跟我來。」
說著翻身上馬,櫻兒也上馬跟著他。策馬走了好一會兒,眼看著離行宮漸漸遠了,又好一會兒,轉過一個小高丘,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湖邊。
只見湖水清冽,岸邊開著各色無名的小花,偶爾還有水鳥飛起,雖然盡是野趣,但也說不出的寧靜安詳。
灰太郎下馬道,「櫻兒,這里是前兩年秋時偶爾發現的,我很喜歡這里。」
櫻兒打量四周,點頭笑道,「果然是個三五知己清靜聚會的好地方。」
灰太郎淡然說,「我從沒帶人來過。」
說著向湖邊走去,櫻兒不禁一愣,想起了老姐今天的安排和意圖,看著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灰太郎回頭對她說道,「櫻兒,你能陪我坐一會兒嗎?」
櫻兒點點頭,走了過去,兩人席地坐下。灰太郎忽然道,「櫻兒,真想和你一直這麼坐著,煮茶論道,笑看風雲。」
櫻兒微微笑道,「怎麼,八貝勒今天倒好興致?好吧,難得你有空閑、有興致,櫻兒就陪你坐一會兒。」
八貝勒並沒有笑,看著湖水出了會兒神,許久才道,「櫻兒,記得當年你進宮前曾經說過,你夢想著有一天能放情于山水間。你現在還希望遠離塵世,去泛舟五湖嗎?」
櫻兒笑道,「八貝勒,最近我才明白,其實‘閉門就是深山’,又何須去退?況且人心即是江湖,又如何能逃呢?」(典出明代文學家、書畫家陳繼儒的《小窗幽記》,「閉門就是深山,讀書隨處淨土」)。
灰太郎愣了一下,看著遠處,喃喃自語,「是啊,‘閉門就是深山,人心即是江湖’,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又如何逃得過自己的心呢?」
沉默良久,灰太郎轉頭問她,「櫻兒,你恨我嗎?我負了你」
櫻兒看著他,突然,她覺得對眼前的一切都已經釋然。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她以為她听到了他的溫言軟語會被感動的,她以為她會委屈地投入他的懷抱痛哭流涕。但是此刻,她看著他,突然覺得很平靜,她覺得這一切都是美好的夢境,但是再好,畢竟是一個夢,這個夢再美,最終都會醒來。
八貝勒黯然說道,「櫻兒,上次在銀杏樹下,你分明在惱我、怨我,我都明白。但是現在一切局勢都不明朗,實難做出任何判斷。正如你所說的,我必須做出選擇,可是這個選擇是何等殘酷櫻兒,你在那個門里嗎?我希望那個門里面還有你,那會使我更加義無反顧地進去。」
櫻兒愣了一下,才省悟到原來他仍然在說教堂里她問的那幾個問題。
櫻兒搖頭道,「櫻兒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不希望成為某一種希望、或者說是誘惑。八貝勒,你要做什麼事、走什麼路,一任你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