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兩瓶酒,辛悅與君邵陽皆是眼前一亮,亦又狐疑地看向卡特。
「這個年份的酒對我有很特別的意義,所以我有很多。」卡特將Montrachet***冰桶,然後開啟了LaTache,倒入醒酒器中。
在等候的時候,卡特坐了下來︰「我父親是在那年品嘗當年的酒後,突然腦溢血去世的。那一年,勃艮第的酒出奇的好。」
辛悅看向坐在一旁的蒂安娜,她點頭︰「那一年的酒是近年來最好的,也是得到諸多好評的。也許是他太興奮了,亦是他感到欣慰,一個釀酒師畢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如此吧。」
君邵陽默默地拿了兩套酒杯過來,Montrachet的溫度已是適宜了。卡特給每個人的杯子里斟上了酒丫。
酒香立即滿溢出來,獨特的玫瑰香氣,讓辛悅不禁皺了眉,端在手中輕搖,金水晶般的璀璨顏色散發著夢幻,抿入口中,長長久久才輕吐出一口滿懷幽怨的氣息。
「很像夏日里最後一支玫瑰的味道。」她似乎回想起什麼,淡淡地說︰「這支玫瑰並不是在玫瑰園中生長的,而是在幽靜的山谷中,靜靜地等待有人看見它最美的一刻,悄悄地伸展出婀娜的枝葉,孕育著飽滿的花苞。當終于有旅人走來,它開始綻放,而走來的旅人卻滿眼淚水,似乎是在尋找眼淚的意義媲。
它不以為意,仍舊努力張開嬌女敕的花瓣,一層層,一片片,毫無保留。
那個旅人走過長長的山谷,登上了山峰,孤獨地站在落日的余輝中。當黑夜終于降臨,星空開始璀璨,這個旅人突然明白,如果無緣牽手,揮揮手,照舊可以微笑上路。
他開始下山,黑夜里,他跌倒,再爬起,不知道摔了多少次,醒來時,已是陽光普照,就連山谷中亦有燦爛。而他抬眼,那朵嬌羞的玫瑰正怒放著俯視著他的臉。輕輕地捧起,被玫瑰的刺扎入指尖,疼痛卻不忍放手。
上帝把最好的留在了最後,愛了就一定會受到傷害,如果不受到傷害,又怎麼能捧得住此刻在掌心的玫瑰?
這是一支融合了指尖的血滴與怒放的玫瑰花瓣上晨露味道的酒。但是,如果再晚些,怒放的玫瑰就將凋零,而指尖的血滴亦將干涸,也許又將是另一場無望的愛情。這個旅人很幸運,這支玫瑰同樣幸運。」
君邵陽听得手指不緊聚攏,捏緊了酒杯,全部倒入了口中。不是他不懂得品酒,而是他想知道此刻,心上的血滴是否可以干涸。
卡特又給君邵陽倒上酒,卻看向辛悅︰「原來你懂得這個道理。」
「懂得和執行是兩碼事,我很難忘記。」
「愛過的人並不應該去忘記,因為他曾照亮你的整個生命,忘記就是將那段生命否定。我不想你們否定自己,擁有這樣的記憶才會讓你們更懂得珍惜。」蒂安娜搖頭,對著辛悅和君邵陽語重心長。
兩個人沉默了,各懷心事。
卡特聞了聞醒酒器中的LaTache1978,倒入了紅酒杯中︰「還是嘗嘗這支酒吧。」
君邵陽先端了起來,水果香氣與紫羅蘭的花香纏綿著綻放,氣味豐富得讓人驚嘆。抿一口,絢爛又溫厚,咽下去,一股暖流沁潤肺腑。
「我不會形容葡萄酒的美妙,但是我覺得這是一支讓人感到溫暖且心情愉悅的酒。似乎是在提醒你,所做的一切,都還有人在注視著你。」
辛悅也抿入口中︰「同感,像是那只小美人魚,哪怕是萬年的等候,最終成為第一縷朝陽下的泡沫,也要祝福。」
「沒錯,這酒就像是逝去的戀人的凝視與祝福。也許是在沒有揮手的瞬間別離,淒美得猶如折了翅膀的蝴蝶,但是他依舊會在天上、在夢里,親吻你的臉龐。」蒂安娜含笑輕語。
時隔多日,君邵陽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他說︰「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有再也回不去。愛屬于那些曾灰心失望卻仍繼續期待的人;愛屬于那些曾被出賣欺騙卻仍堅信美好的人;愛屬于那些縱然傷痕累累,卻仍渴求愛的人!」
雖然是一口氣喝掉了價值奇高的兩支佳釀,但是相比拯救一個即將頹廢的心靈,它們的價值又提高了不少。
此刻想起年初的這些對話,辛悅的心跳如擂鼓,勸人易,渡已難,糾結成殤。
而且,辛悅與君邵陽的情況又有所不同。穆文沖與廉南岳是如此親近的關系,就算隱瞞下來,但這世間何曾有秘密可言?再退一萬步想,和穆文沖坦言,就算他不介意,穆氏家族也不會接受,這是丑聞。
有了這份自知,辛悅沉靜下來,攤開資料,伏案工作起來。唯有如此,才能報答穆文沖的知遇之恩,亦只有如此,才能在離開的時候,不留遺憾。
接下來的幾日,辛悅忙碌起來,很少在公司里出現,她安排外出與一些上海的酒商接觸。或是在下班前回到公司,了解完業務開展的進度,一下班就拿著眾多資料回到公寓。
穆文沖在公司里看不到辛悅的身影,有些煩躁亦有些心疼,思忖良久,終是給辛悅發了短信︰「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辛毅。」
很快收到了回信,雖然只是謝謝二字,望著那個號碼足以讓穆文沖欣慰了。于是,他像個小男生般,清早、午間、傍晚、深夜皆會發出一些關切的言語。然後傻傻地等待回信,有時很快,有時沒有回信。心情會漂浮至雲端,亦會在煉獄中煎熬,更多的時候,卻是望著手機痴痴地笑。
忍不住會去那棟公寓,眼睜睜看著它由燈火通明變得漆黑一片。期盼她的身影映照在窗口,也希望她可以安眠到天亮。
這就是愛吧,可以隨著時光漸漸深入骨髓,不會淡忘,只會更濃。
廉南岳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為辛悅分擔著更多,這是他的責任,亦是唯一能做的。
周四,下起了連綿陰雨,早已約好的客戶臨時爽約,辛悅只好在辦公室里停留。
這時廉南岳走了進來︰「LT公關的人和楊謙會在下午2點的時候來公司,做下周一就將開始的推介會工作進度匯報,不出意外,周日可以看下走場彩排。」
「好的。」辛悅將一些簽好字的文件放置一旁,抬起頭︰「那幾個酒商的簽證辦理得還順利嗎?」
「很順利,而且旅行社那里的安排也很到位。」廉南岳略遲疑了一下說︰「本來安排市場部的杜燕隨團過去,可是她被拒簽了。」
辛悅一愣,隨即說︰「那我過去好了,如果明天的董事會能通過我們的提議,把他們送到波爾多,我就去勃艮第。」
「這樣是個不錯的安排。」廉南岳轉身想離開,又想起一事,于是問︰「听說韓笑這個小丫頭找過你,說她想隨團去法國?」
「她找我要說這個嗎?我沒有讓她說出來,而是讓她先找你溝通了。她為什麼想去?」
「我沒有問。」
「杜燕和那些酒商的簽證資料是誰整理的?」
「就是韓笑整理的。」
「OK,那讓韓笑找我一下。」辛悅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你認為是她在資料里做了手腳?」
「我從不去認為什麼?只看事實。」
廉南岳噤聲,退了出去。
韓笑立即走進了辛悅的辦公室︰「辛總,您找我?」
「你幫我把杜燕的簽證資料再準備一份,我可以托朋友幫忙辦下她的簽證。」
韓笑的笑臉凝結了,低下頭應好。
「听說你很想去法國?有什麼理由嗎?」
「我說實話的話,你能答應讓我去嗎?」
「這要听听看。」
韓笑咬了咬牙說︰「我喜歡的人在巴黎,我想去看他一眼。我爸死活不肯讓我去,護照也被他扣著。如果是公司派我去,我就可以了卻心願了。」
「只為看他一眼?」
「是的,他在那里治病,可是情況越來越糟,我爸不讓我去,我知道是為我好,怕我難過。可是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愛的他不在了,我會為我沒有遵守承諾去看他而後悔一輩子。」
辛悅有些震驚,這和印象中的韓笑截然不同。她凝視著她的眼眸,不禁問︰「你有多喜歡他,他也很喜歡你嗎?」
韓笑慘然︰「這些其實都沒有意義了,他會死,醫生說他活不過今年了。但是在這之前的22年里,我只愛著他,他也是只愛我,直到他生病,被我爸送走。他是知道了病情,心甘情願去的巴黎,他不怨我,也不讓我怨我爸。他還不讓我去看他,他說他今生的願望就是希望我以後的日子美好。我曾在他離開上海的時候說過,我一定要去看他,而且,現在更想讓他親口對我說這些,這樣我才有勇氣面對沒有他的世界。」
辛悅突然想哭,她沒有想到韓笑這個小女生可以這麼堅強,這麼勇敢,可以將這樣悲傷的情感掩飾得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