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母親,形容坦然,並無半點不對勁的地方。
母親覺出我在觀察她,又道︰「改日你見了妍兒,問她一問,便知娘親所言非虛了。」
我自然是要問的,這會兒,只好先放下陳餃的胡子。
母親薄責道︰「不是小孩子了,動不動揪叔叔的胡子,給人瞧見了成何體統?!」
我乜了陳餃一眼,悶悶道︰「誰叫他答應這門婚事的?!」
陳餃笑道︰「這麼說,本王答應這門婚事,還答應錯了?!」
我點頭,「當然錯了!你喜歡我娘親,我信。可你的寶貝兒子們怎麼就偏巧不巧,不約而同地同時喜歡上了我蕭氏姐妹?難道這種嗜好也能遺傳給下一代?哼!我沒听說過!」
「哈哈哈!你這丫頭!你這丫頭!」陳餃點著我,笑得嘴角都快扯到耳後根上去了,狹長的眼楮眯成一條細細的縫隙,遮蓋在睫毛投下的陰影里閃爍。
「笑笑笑!有那麼好笑嗎!?」我愈發惱怒。
難道我們蕭家的女人何當一個個都要嫁到他們陳家,當他們陳家男子的女人?說是「嫁」,不過是給他們找一個名正言順蹂躪我們的借口。
陳餃勉強止住笑意,嘴角仍在不停地抽搐︰「原本並未覺著好笑,經梅兒這樣一說,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麼一會事。」
「嗯,阿雋那孩子對梅兒你絕對是死心塌地!九公主美艷絕倫,自然也頗得阿雋傾心。玉真公主刁蠻可愛,玉蓮公主楚楚可憐,深得昌之心意。小六又和十二公主喜結良緣。」陳餃擺弄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洋洋得意,若有其事地道︰「沒準真是本王遺傳給他們的癖好也不一定呢。」
我本來想呸他一臉唾沫,不料卻給母親搶先一步。
母親刮陳餃的鼻子,「這般為老不尊!怎得教梅兒敬重你呢。」
陳餃順勢握住母親的手,深深看住母親︰「靖雅,你知道嗎?在秦州,我們常常讓馬和驢交配,生出的騾子既能與驢一樣負載重量,又能像馬一樣奔跑,父母體內淤積最強的特征才會傳給下一代。我的孩子們居然都喜歡你們蕭家的孩子,大約也是這個原因吧。」
「什麼話?有你這麼比喻的嗎?」母親秀眉微蹙,連連捶打陳餃的胸口︰「我究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馬,還是驢呀?」
見母親與陳餃這麼調笑,我登時氣悶不已,一口氣憋在嗓子里幾乎呼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自己也同陳餃嬉鬧無常,雖然已經不止一次地見到母親和陳餃調笑,我依然無法習以為常。
千百遍地告訴自己,一切都不過是逢場作戲,母親是那樣智機韜略的女子,愛恨情仇早已沉澱,血脈里汩汩流淌的都是家國天下的離愁。
可是,為何,為何,我的心底竟還是如此的刺痛難忍?那每一聲笑謔都似刀斧砍鑿在心頭,刃刃見血。
也不同他們打招呼,我「識趣」地退出玉竹殿。
坐肩輿至永寧門,換乘景侯府的馬車,意外地撞見了陳餃的第四子,留侯陳雋昌。
陳雋昌與陳雋璺素來水火不容,我與他也並無交集。剛剛從玉竹殿出來,一肚子的悶氣無處發泄,愈發懶得同姓陳的聒噪。
我把眼楮頂在頭頂上,只作沒看見他,不料,他卻出其不意地走上前,和顏悅色同我打招呼︰「公主萬安!」
「本宮好得很!有勞候爺下問!」我頭也不回,踩著矮凳抬腳上了馬車,正欲撂簾子,陳雋昌又殷勤道︰「玉真、玉蓮二位公主很是想念公主,公主有時間不妨多和她們走動走動,若肯到府一聚,本侯歡迎之至。」
我淡淡道︰「本宮有空,自然會去看望兩位妹妹。候爺若不介意,也望準許妹妹出來走走,來景侯府伴我玩兒。」
陳雋昌笑道︰「微臣謹遵公主吩咐。」
「那就多謝候爺了。」我致謝,吩咐車馭,「柳伯,咱們走吧。」
柳伯答應一個「是」字,馬鞭在空中挽起一個花,啪的一聲甩了出去。
馬蹄聲噠噠踏著青石板路面,身後陳雋昌醇厚的嗓音隔著簾子渺渺穿來︰「萬里孤雲,清游漸遠,故人何處?寒窗夢里,猶記經行舊時路。連昌約略無多柳,第一是,難听夜雨……」
正是張炎的那一首《月下笛》。
是巧合?
還是早有預謀?
容不得多想,我急忙喝柳伯︰「柳伯!停車!快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