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真覺得生活比那些蹩腳的電視劇還逗,總是情況百出,讓你應接不暇。我不知道上一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事隔幾十年,這樣的事卻在影響著三個年輕人。
晚上睡覺的時候老是做夢,在夢中王羲文披肩散發張牙舞爪地對我說︰「你媽從我媽手中搶走了紀躍進,現在,作為報應我從你手中搶走了常喜,哈、哈、哈……」我直接就被嚇醒了,用得著這樣嗎?江湖上的人還提倡不要冤冤相報呢。
周末的時候我到醫院去看望王羲文。她已經可以吃飯了,只是胳膊和腿上還打著石膏。臉上也多了些血色,沒有了先前蒼白的顏色。看見常喜給王羲文喂飯的樣子,我恍惚覺得最應該在一起的是他們。
我爸在前一天晚上告訴我他今天飛過來,估計中午的時候就能到。我長這麼大還沒坐過飛機呢,還是大人們花錢利索。
此刻我不知道爸爸是什麼樣的心情,甚至不知道他是高興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我更不知道二十多年前他是怎樣放下那段感情,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
我讓常喜吃飽飯在醫院里守著,主要是怕她媽見了我爸會掐起來,他好有力氣去拉。我和他不斷地猜測他們兩人見面時的場景,說著說著就演上了。我演他媽,他演我爸。
我快步上前,反手抽他一巴掌,聲音那叫一個清脆。但一想抽的是我爸,我立馬就心軟了。我說︰「小紀同志,你知道我們娘倆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事事不順心,處處遭白眼!我恨死你這個沒良心的了!」然後就死命地捶他。常喜也被我捶得夠嗆,一把推開我說︰「夠了!你以為我想離開你,那都是我媽逼的。她已經給我找好了工作,而且她還身患重病,我得回去照顧她。」我說︰「行,你回去照顧那個老不死的吧。」我發現在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特解恨,但一想說的是我女乃女乃,我立馬就不敢說了。
飛機雖然快,但是不準時,都中午了還沒到廣州。常喜猜測我爸可能是被我媽鎖在家里了,又可能是到教堂作懺悔了,要不然沒臉見王鳳。
下午四點的時候我爸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到了,我告訴他醫院的地址。緊張的時刻終于來了,此刻我是多麼的恨自己不是記者,要不然還可以寫一篇「一對戀人廿年後再次重逢」來掙些稿費。
我爸和王鳳在走廊相見。大自然把光調得非常好,就像布拉格黃昏的廣場似的。溫暖柔和的光線打在他們的臉上顯得格外的寧靜。時隔二十多年,相見時還能這樣的從容,還是大人們能扛住事兒,哪像咱們小年輕,見了面又摟又抱的。
「來了,坐下來歇會兒吧。」王阿姨顯得很拘謹,手足無措的。
我爸把外套月兌下來,王鳳接過去。動作很自然,就跟事先排練過似的。我爸輕聲說︰「我不累。」
我和常喜躲在柱子後面只露出兩顆腦袋,我把他壓在底下。他轉過頭說︰「不對啊!」我一听這話就來氣兒,揪著他耳朵問︰「那什麼樣才是對的?抱在一起吻個五六分鐘才對嗎?」
「至少也要來個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吧!可你爸現在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听了他的話我真想捏死他!
倆人就坐在椅子上漫無目的地聊著,不像是紅顏知己倒像是好哥倆或者好姐妹。歲月的流逝已經讓他們變得冷靜,從容。
我拉著常喜撤退,到了病房門口常喜問︰「為什麼我媽對你爸就表現不出一點恨意呢?」我頓時就來氣了,沖他吼︰「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非得倆人打起來,胳膊腿亂飛你才樂意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為什麼王羲文就那麼恨你爸呢。」
「得了吧,見了她親爸說不定病立馬就好了呢。」
兩個人來到病房門口,王羲文她媽先進,我爸再進,我尾隨其後。王鳳對王羲文說︰「這是你爸,快喊一聲。」王羲文情緒很激動,擱誰誰不激動呢,長這麼大終于看見了自己的親爹。
王羲文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對她媽說︰「二十多年,我沒吃過他家一口飯,沒喝過他家一口水。在昨天之前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要我喊他爸!」然後轉過身對我爸說︰「我告訴你,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現在請你出去!」我哪兒受得了她這麼說我爸,我溫柔地勸她說︰「姐,你別這樣。」她立馬就跟我急了「誰是你姐,別以為你救我一條命我就欠你的,趕緊帶著你爸離開這里。」她媽也急了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呢。」她媽跟我爸都喜歡說這句,不愧是紅顏知己。
王羲文倔起來比我還厲害,捏著手腕上的管子說︰「再不走我就死在這!」
護士過來說病人現在情緒激動,讓我們回避。說完就把我們往外推。王鳳滿臉歉意地對我爸說︰「這孩子就這樣,等她好了,我說說她!」
我爸也十分內疚地說︰「是我對不起她。」然後長嘆一口氣,接著誰都沒有說話。
晚上的時候我爸和王鳳出去吃飯,我和常喜在醫院里守著。常喜一臉擔憂地問︰「他們會不會……」還沒說完呢我就一腳踹過去說︰「你丫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此刻我覺得他丫心里真邪惡。
常喜說︰「你爸要是給我爸戴個帽子,我非得……」我把他的頭摁在牆上,把胳膊反鉗在背後說︰「我現在就讓你淚千行你信嗎?淨往那方面想,你以為一個個都跟你似的。」常喜疼得嗷嗷亂叫,我忘了他還有傷呢。
過了兩個鐘頭,王鳳在電話里告訴我我爸喝醉了,讓我和常喜快點兒過去。到了那邊我發現我爸真的是喝醉了,嘴里面來來回回就那一句「我對不起你們!」哭得像個孩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爸哭,心里立馬就慌亂了。
我讓常喜帶著我爸去賓館,走之前我扯著他的衣領說︰「這是我爸也是王羲文的爸,可能有一天你得喊他一聲岳父,你給我好生伺候著!」他連連點頭。
我和王鳳回到了醫院,我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跟我講起了當年的事情。夜里有點冷,她把羽絨服月兌下來給我披上。我反復推辭,但她堅持要給我披上,估計把我也當成是她親生的了。
「我和你爸當年是在同一個生產隊,那時我們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大山里到處是貧瘠的土地,比土地更貧瘠的是那里的人。有文化的人不多,所以同作為知識青年,我和你爸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時間長了,就發現喜歡上了對方,並轟轟烈烈的談了一場戀愛。我們的共同理想是讓這片土地變得富饒起來,讓這里的人民過上好日子。所以等到上山下鄉運動結束的時候,我們還在那片土地上奮斗著,為了我們的夢想。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雖然苦卻很充實。」
「直到你女乃女乃被查出肺癌,所以你爸不得不回北京。當時你爸爸堅持讓我和他一起回北京,可是我沒有北京戶口。再說老太太也不認同我這個兒媳婦,所以我就留下來繼續我們的夢想。你爸走的時候對我說等老太太的病好了他再回來。可是他剛走我就發現我懷孕了,就是王羲文。開始的時候我左右為難,想把它打掉,但我哪舍得,那可是肚子里的一塊肉啊!幾次來到醫院門口,徘徊了一陣我又回去了。終于小家伙誕生了,我給她取名羲文,希望她可以做一個有知識的人。我想等你爸回來的時候我就和你爸去登記。但是不久以後我收到了你爸的來信,他在信中告訴我他結婚了,並且已經有了工作。我知道這是你女乃女乃的安排,你爸也是個孝子,我理解他。我想既然你爸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那我就不該再去打擾他。帶著王羲文來到老家,和他斷了聯系,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告訴他我生了個孩子。」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很受人譴責的。親戚和朋友都與我少了來往,但慶幸的是我遇見了常喜他爸,而且我過得很好。羲文和常喜都很听話,我感到很滿足。只是有時候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那段歲月,有時候也會感覺很遺憾,還沒有完成我們當初的夢想。其實這件事一點也不能怪你爸,以前我也回到過曾經的山村,听那里的人說你爸去那里找過我幾次,每次去都會一個人在山上溜達幾圈,很久才走。在剛才你爸喝醉的時候,他說你完全誤解他了,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人。我不知道你對你爸說了些什麼,但阿姨向你保證,你爸真的是個好人。」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滿臉淚水,為什麼上一輩的愛情是那麼的隱忍與堅強,是那麼的偉大。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不離不棄。
我趴在王羲文的床前睡了一夜。早晨的時候綴綴和邊靜來給我送早餐。綴綴用眼神問我相認了沒有,我撇著嘴搖搖頭。
我爸在電話里說他要走。我到機場送他,白雲機場很大,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王阿姨都對我說了,是我誤會您了,您依然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爸笑了,模模我的頭。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卡對我說︰「密碼是你的生日,好好照顧你姐,我欠她的太多,也不知道怎樣來償還。我多希望她能像你那樣喊我一聲爸爸,等她好了我再來看她。」他一定是哭了,要不然我怎麼能看見他眼角有晶瑩的東西滾落。
然後我听到廣播里的通知,我擁抱他一下,他轉過身走向登機口。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他的背影,忽然發現他已不再像從前那樣挺拔。有些東西真的是在不經意間才發現,但發現後會突然讓你明白很多。
回到學校準備繼續上課。但剛回到寢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忽然不鬧騰了,冷冷清清的,這樣我可受不了。我把余婷君揪到衛生間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小聲地告訴我說綴綴和邊靜吵架了。
「為什麼啊?咱們幾個不是挺瓷實的嗎。」我很好奇地問,再借我兩個腦袋我也想不出她們為什麼會吵架。
「邊靜不想做作業,拿綴綴的作業本抄,綴綴知道後就生氣了。」我突然覺得她倆真逗,就為這事兒也能鬧別扭。余婷君接著說︰「其實邊靜就沒抄,剛翻開本子就被綴綴奪過去了。看得出來綴綴很緊張,臉色都變了。」
晚上的時候我來到綴綴的床上,和她一起看電影,泰國的純情片《初戀這件小事》。看完後她感慨萬千,萬千感慨。綴綴問我里面誰最討厭,我回答︰「當然是阿拓了,人家兩個情投意合,他在那兒搗什麼亂啊!對吧?」綴綴不說話,我在她身上掐一下。她說︰「噢,對、對、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然後又不說話了。我問︰「想什麼呢?你該不會看上程爽了吧,沒關系,只要你一句話妹妹我……」她一巴掌拍在我的頭上說︰「我可不想被別人誤會成同性戀,他當我的好姐妹還差不多。」
「今兒你和邊靜怎麼了?」我小心地問綴綴。
「也沒什麼,看她不做作業就挺來氣的,都快畢業了還不努力,以後怎麼考證書啊!」突然感覺綴綴是最能保持頭腦清醒的人,我想她應該不想看到我們以後很失敗吧。
我爸回到家就給我打電話,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媽。倆人在那邊一起叮囑我要好好照顧王羲文,說這件事是咱紀家做的不對。
我對綴綴說︰「你說這怎麼就跟演電視劇似的,羅林阿姨憑借她天馬行空的想象也不一定能想出這樣的情節吧!」
綴綴很淡定地說︰「生活本來就是一場戲,所以我們要精心扮演好每一個角色。」
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我都會去醫院看望王羲文。爸給我的卡里邊有一萬塊錢,真不知道是不是背著我媽存的。
程爽老是打電話向我抱怨,說我突然有個姐就立馬把男朋友給忘記了。我說︰「如果你要是出一場車禍,手腳骨折,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陪在你身邊。」他立馬就不提這事兒了。
「我什麼時候去看看我的小姨子?」程爽在那邊問我。我說等她認我這個妹妹的時候。他在那邊嘿嘿地笑,命令我一定要處理好這層關系,以後咱小孩走親戚又多了一個地兒。
在醫院里我看到常喜端著碗喂王羲文吃東西時的樣子,看他們那含情脈脈的表情,不愧是青梅竹馬。
我自告奮勇地說讓我來。常喜把碗交給我,轉身去茶水間倒水。王羲文很乖,勺子到面前她就張開嘴巴。我小心翼翼地問︰「我什麼時候能喊你一聲姐?」她黑眼珠子立馬換成白的,指著門口說︰「滾、滾、滾……」丫翻臉比翻書還快。
常喜從茶水間跑過來問我︰「怎麼了,你又惹她生氣了?」靠!到底是青梅竹馬,感情就是瓷實。明明是她讓我滾,現在你這小王八羔子質問我是不是我惹她生氣了,而且還加個「又」字。別忘了你們倆能繼續相親相愛完全靠我的鮮血。
我把碗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說︰「我不伺候了。」然後轉過身跑出去。常喜追上我說︰「當妹妹的就不能讓著姐姐點兒啊?」說反了吧,我所听到的都是當姐姐的不能讓著妹妹啊。
但是我想起我媽跟我說的話,還是忍了下來。畢竟是咱紀家對不起她們娘倆兒。轉身再次回到病房中對王羲文說︰「姐,我錯了,以後不會輕易喊你姐了。你看我都把常喜讓給你了,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剛才她還指著門讓我滾呢,現在連話都不說了,拼命地打手勢讓我走。
每天坐公交車來往于學校和醫院。常喜問要不要辦一張羊城通,但當我帶著他坐了一次公車後他就再也不問了。天天死纏著我讓我教他,原來他也是個愛佔小便宜的人。一直以為學生會的人有多正直呢,現在才知道都是當官的好苗子。
常喜總是不停地感慨︰「我怎麼又
多了你這個妹妹。」
「人家給我當姐也沒耽誤給你當媳婦不是?你以為我多想和你扯上關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