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放假不像學校放假那麼舍得,只放了十五天。我在電話里告訴我媽春節不回家了,我媽說︰「終于可以過個好年了。」然後我听到那邊一陣鞭炮聲。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媽听到我不回家高興得讓我爸趕緊放掛鞭炮。同樣是家長,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綴綴往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她媽先是罵︰「兔崽子,掙了錢就把媽給忘了……」說著說著就哭上了,斷斷續續地說︰「白養你這麼大了,翅膀硬了會飛了是不是?」綴綴在這邊只是不停地掉眼淚,什麼也不說。其實綴綴那兒放了二十五天的假,她是為了陪我和余婷君這樣被民企壓迫的小員工才留下來的。
程爽在電話里問我婆媳是不是該見面了。
「我沒掙到錢,見了面尷尬,去你家總不能兩袖清風吧。」
「我媽可沒那麼俗。」
「不行,等明年再去,順便把彩禮給收了。」
程爽笑得快斷氣兒了說︰「行!一言為定。」
他走的時候我到火車站送他,他握著我的手柔情蜜意地問︰「何當共剪西窗燭?」
「待到有房有車時。」
他甩開我的手說︰「真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給我安分點,和那個研究生眉來眼去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靠!我們只是單純的同事關系。怎麼說我也是外貌協會的,你看他那張驚世駭俗的臉,坑坑窪窪得跟農村的水泥路似的。」注意,這里的水泥路是那種有水又有泥的路。綴綴上次去公司找我,看見研究生後她驚訝得半天沒說話。臨走的時候她湊到我耳邊借用魯迅的名句表達了她的感受。她說︰「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嗚呼,我不說話。」
程爽這才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然後提著箱子往進站口擠。剛走出兩步又顛兒顛兒地跑回我面前說︰「親一個。」周圍這麼多人,我臉皮可沒那麼厚。他見我沒反應,便指著我後邊說︰「邊靜你先回吧,紀南今年要去我家。」我一轉頭,他趁機在我的左臉上親一下。等我明白過來時他已經跑出幾米外了。
春節臨近,廣州到處張燈結彩的,把整個廣州城弄得喜氣洋洋。我們四個一起去逛北京路,在真維斯專賣店里買了同樣款式不同顏色的衛衣。我的是藍色,邊靜的是大紅色,綴綴的是灰色,余婷君的是白色。站在一起跟四胞胎似的。
我忽然就想起常喜和王羲文了,他們此時應該在家過節吧。堆雪人,放鞭炮,包餃子,收紅包。多喜慶啊,多浪漫啊。
三十那天我們來到邊靜家,一路上綴綴憂心忡忡地問︰「邊靜你的床能擠下四個人嗎?」邊靜說︰「您放心,擠不下我打地鋪也得讓您睡床上。」
到了邊靜家,綴綴直奔邊靜臥室,我在門外都能听見綴綴在那兒豪邁地喊︰「靠!邊靜你什麼時候換個這麼大的床,牽頭驢都能睡下。」
天黑時綴綴非要放炮仗,听到窗外的爆竹聲,她跟打了雞血似的。跑到樓下買了幾盒二踢腳,帶著我們找到一塊空曠地兒。每次都是綴綴負責點火,然後我們緊張兮兮地等待著那玩意兒綻放出花朵。火花映紅了我們的臉,我看到她們臉上滿滿的幸福。
我說︰「綴綴你丫快給我壓歲錢!外國鬼子給你發了不少獎金吧,快來救濟一下我們這些無產階級的基層勞動人民。」
「你丫也是奔三路上的人了吧,還要壓歲錢!」綴綴手里捏著小型煙花,正呲呲呲的冒著火花,白色的火光把綴綴的臉襯托得跟女鬼似的。
我們歡呼雀躍地仰望著煙花綻放,我們穿著一樣的衣服,我們有著同樣朝氣蓬勃的臉,我們在一起揮灑著我們的青春。我們會不會永遠在一起?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吧。
邊靜她爸費了半天勁兒包的餃子,被我們風卷殘雲地消滅了。余婷君意猶未盡地問︰「邊叔叔,還有嗎?」邊靜她爸說︰「鍋里還有,等會兒啊。」我估計邊靜家一年的面全在今兒給和上了。
吃完飯邊靜指揮著她爸把那台三十多寸的海爾從客廳搬到她的臥室。邊靜她爸特逗,給我們幾個每人發了個紅包。我很客氣地拒絕,但她爸堅持要給,說興這個。綴綴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欲拒還迎地收下紅包。
我們四個從被子里露出四顆腦袋。綴綴問余婷君最想看見誰,余婷君想也沒想就說小沈陽。接著她被我們趕出溫暖的被窩。上過大學的人居然還喜歡小沈陽,真俗。
凌晨時我給家里打電話,剛響第二聲就通了。我還沒說話我媽就在那邊罵起我來了︰「小崽子,還知道打電話啊?」我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我說︰「媽,我想你。」我媽一听我哭在那邊就急了,一個勁兒地安慰我。這是我第一次沒在家過年,一想起每年這個時候在家里被老爸老媽像千金小姐一樣伺候著,我就沒命地哭。最後老媽勸不好,就對我爸說︰「姓紀的,快來說說你閨女,跟你一樣沒出息。」可我分明听出我媽的聲音夾雜著哽咽聲。
我爸在那邊跟哄小孩似的哄著我,還變著法地逗我笑。我很快就不哭了。我對我爸說︰「等明年過年的時候,我把你大女兒也帶回去。準備好紅包,二十多次作一下子給。」我爸抽泣著說︰「哎,哎。」听得出他是高興。
電話被我媽搶了過去,沖我嚷嚷︰「下次一定讓王羲文來我們家,我倒想看看這個小崽子到底有沒有我們家南南漂亮。」
「肯定沒我漂亮,也不看看我媽是誰。」本以為我媽會夸我說話好听什麼的,誰知蹦出來一句︰「我那仨閨女呢?和她們說會兒話。」我極不情願地把電話遞給綴綴。一個相聲完了,電話傳到了邊靜手里。一個小品完了,又傳到余婷君手里。粗略算了一下,電話在我手中停留的時間是在她們每人手中停留的時間的二分之一。
我就在那想,親生的不也就那樣嗎?最後手機終于傳到我這里,我喂了幾聲里邊都不說話,余婷君說︰「沒電了。」
程爽在新年的第一秒打給我,在我和程爽說話的過程中她們仨咳嗽來咳嗽去的。綴綴還提高了嗓音在邊上說︰「紀南,常喜要找你復合呢,答不答應啊?還有那個研究生給你拜年呢,接不接啊?」掛上電話我和綴綴在被窩里就掐起來了。功力不夠就算你跑到天上打,那該輸還是得輸。我叫得特豪邁,估計邊靜家的鄰居該奇怪了,小姑娘跟沒過過春節似的,大過年的叫得這麼喜慶。
晚上我想去廁所,掀起被子往床沿爬。床大也不好,費了好大會兒功夫才模著邊兒。可我分明感覺到少了一個人,因為最邊上的被窩是空著的。
來到衛生間門口,我听到余婷君在講電話「老爸我想你。」「媽的腰還疼嗎?」「不用匯錢給我,我可以自己掙,我的工資比你的還多哦。」「嗯,五月份就領畢業證了。」「哎呦,我自己的事,我都不急你急什麼!要男朋友沒用。」「嗯,以後再打給你,你要當心身體,煙盡量少抽。弟弟正在叛逆期,你多和他說說話,別動不動就罵他。」然後是門鎖轉動的聲音。我連滾帶爬地跑回臥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被窩。剛躺下沒多會兒,余婷君就進來了。她把邊靜露在外面的胳膊給塞回被窩,又幫我掖好被子。嘴里嘀咕著︰「這娃做春夢了吧,喘這麼大氣。」然後她輕輕上了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
在這個晚上,我下定決心,保護好余婷君,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