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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是莫扎特的小步舞曲。
在跳完第一支舞之後,沒來得及等到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夙重一便立即放開了我。
「喂,你去哪?」
他迅速離開,我不得不擠過一叢又叢的人群去追他。我要跟他好好談談的事情,我還沒開口呢。他怎麼能這麼快就走開。
有不少正在跳舞中的同學放緩了動作朝我和夙重一投來了好奇和猜測的目光,然而,夙重一可不在乎這個。
我眼角的視線瞥到了在高年級區域的目鏡乃和哥哥霧魅里,還有藤源靜和徐艾美。他們都朝我拋來了祝賀的眼神。而在藤源靜和徐艾美的身邊不遠處,正是宮璟陽。
噢、宮璟陽。
她安靜地站在僻靜的角落里定定地看著我,她的周圍沒有別人,我猜,她沒有找舞伴,沒有跳舞。
看到她的時候,我想,我之後得找個機會安慰安慰她,至少,我得告訴她實際情況,告訴她,為什麼當我擁有權利選擇這個學校任何一個男孩時,卻偏偏突然選擇夙重一做我的舞伴。
但現在,我真的沒有空,我重新去看前面拔開人群朝外圍離去的夙重一。于是我更加顧不了那麼多,快步跟了上去。
「喂,我們不能好好談談嗎?喂,夙重一……」
我撩起長裙,這樣動作就能更利索。
夙重一徑直離開了舞會,他單獨離開了禮堂,走到了距離人群外有一大段距離的餐飲區。
見他無意再走,我亦隨及放慢了腳步。
和煦的微風吹來,拂動了白色拱形門上的粉色氣球和鮮花,我站在綠色的草地上,放下了裙擺,讓曳地裙裾垂落在干草地上。
「夙重一,你就真的不能幫幫我嗎?」我走到了他的身後。
清風吹來,拂開了我的劉海。他將喝了一口的飲料杯放到了鋪著白色桌布的長桌子上,轉過身來面對著我。
「對不起。」他對我做出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聳肩動作。這在我的眼里看來,更像是敷衍。
「不,別對我說那三個字。」我搖頭,幾近是拜托般佝起了身子,「夙重一,你沒法想象,你真的沒法想象,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是不知道。」他漠然的態度,真的很傷人感情。
「不要這樣冷酷無情,好嗎!」我幾乎是尖叫了起來,怒火中燒又莫可奈何,「夙重一,我想念他,你知道嗎?雖然從未謀面,但是十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
風吹過,有塊雲朵移來,遮蔽了陽光。灰色的天空下,光線不再那樣刺人眼楮。紅發小子那雙明亮璀璨的金色雙眸眯了起來,鈍鈍的金色,像沉重的金塊。
他盯著我,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你不明白這種感受,是嗎?」我試探著問。
我看著他慢慢抿緊了唇,緊接著就咬成了一條線,但他仍然專注地看著我,可是很顯然他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夙重一,我想要找到關于我爸爸的線索,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可是,媽媽她從來都不告訴我這些,我連一張他的相片也沒有。」
沉淪進以往的回憶和想念里,淡淡菲名的憂傷包裹了我,我蹙緊了眉心,「我從哪里來的呢?我尋不到自己的根底,不是嗎?因為爸爸媽媽,我才存在這個世界的。可是,我卻從來都不知道我的爸爸任何事。不知道他的容貌、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做過一些什麼、說過什麼,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所有的,都一無所知……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所造成的缺失感,少了一半的缺失感。夙重一,你不知道的,是不是?我知道,沒有人能體會的……可是,我自己卻是每日都在品嘗著這種缺失感,承受著這種缺失感給我所帶來的一切啊……」
我不知道,我為何能自然而自然地對著這個沉默是金又屢屢拒絕我的男孩訴說這些,這些存在于我心底里但從來也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過的話。
告訴他這些心底話,真的僅僅是為了讓他認同我,並願意幫助我,解答我的問題嗎?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根本沒法去深想這些。
我望著他,「夙重一,幫幫我吧。我拜訪過我們學校的財務主任,可是,她除了一臉驚恐和厭惡地看著我,並嚴辭拒絕了我的請求之後,就把我轟出來了。夙重一,我完全是一頭霧水。你是這個鎮上的人,你應該是熟悉的,就算不熟悉,你從小到大,難道一點也沒有,一次也沒有在別的長輩口中听到過什麼只言片語嗎……你會知道的。所以,幫幫我……」
「哈,霧半月,有什麼事情在這要別人幫忙呢。」
突然,我身後歐陽櫻飛的聲音傳來了過來。
那一刻,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我們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
我驀然一僵,梗直了背脊,一瞬間面如死灰。面前的夙重一看著我,微眯的瞳眸中快速地滑過一絲溫柔,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怎麼了?遇到了什麼困難了?我雖然一向不怎麼喜歡你,可是,也還算蠻樂于助人的呢。」歐陽櫻飛笑著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而從地雙重的腳步聲中可以判斷,謝羽靈肯定也跟她一道的。
我暗自掐緊了自己的手心,驕傲和倔強瞬間都找回了我。我立了立脖子,慢慢回過去去。
不出意外,歐陽櫻飛黑色的朋克鞋和緊身牛短褲都讓她豐腴的身材更加性感魅惑,謝羽靈在半途的餐桌前停了下來,自己動作,為自己倒了一杯紅色的要櫻桃汁。
「怎麼了?霧半月,不說出來,讓我听听嗎?我和羽靈都會願意幫助你的。」她厚厚的嘴唇上滿是笑意。
我真的沒辦法相信她們會如此好心,還對于她們偷听、擅自打斷別人的交談,窺探別人的**的行為深為厭惡,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不必了!‘」
我的聲音冷漠異常,掃了面前的這兩個人最後一眼。接著,便提起裙邊,離開這方已經被攪亂了性致的地方。
「喂,不說說了呀?真不說說了呀……」歐陽櫻飛的聲音里滿是奚落,但我沒心思去顧及。
「歐陽櫻飛,這就是你為何那麼討厭的地方。」夙重一的聲音漫不經心,但是又沉著有力。
「但我就是好奇嘛。」歐陽櫻飛不以為意的回嘴。接著揚高音量,竊笑不已,並且一點也不避諱我听到︰「欸,羽靈,你說,那個怪咖遇到什麼麻煩了。嘿嘿嘿……」
但我沒心思,也沒力氣再回去查看什麼,或者了解什麼。
我丟下他們,徑直朝前走去,但卻沒有再回到了人群中央,而是向校外走去。
甩掉滿學校的歡慶和喧囂。
在校園栽進了楊樹林的地方,夙重一趕上了我。
我側臉瞧了瞧走在身旁的他,一邊避開面前的花壇。
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走著,離我半米遠的距離。
就這樣走走停停大約近十來分鐘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了。他究竟是想要怎麼樣呢?如果答應幫助我的話,至少跟我說什麼吧?可是,如果不答應幫助我的話,干嘛這樣跟著我。
終于,我一下子剎住了腳步。跟著,他也停了下來,但仍然與我保持一段距離。
「夙重一,」我叫了一聲他,可我沒再用先前的態度去面對他,去拜托他,相反,我用了另一種辦法,我試著對他說道︰「我是半月鎮的公主,不是嗎?按照半月鎮的傳統,你必須無條件答應我的一個要求。」
「無條件?」他原本沉寂得如同秋季的樹林一樣的臉龐上有了動靜。接著諷刺的弧度,代替了他的唇角那快速滑過去了失望。
我望著他,心中一動,意識到——糟糕,壞事了!
果然,他再次開口時,冰般冷酷︰「霧半月,你應該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跟我說過你沒想過要討任何人喜歡,包括我的。不委曲自己取悅任何人,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嗎?我很欣賞那樣的你。同時,霧半月——」
我愣愣的盯著他,幾乎已經猜測出了他接下來要說了是什麼。
果不其然,他說道︰「我也一樣!」
我也一樣。
「我也一樣,」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滿是嚴厲,「一樣不受人脅迫,一樣不會委曲自己去取悅別人。公主?即使是不拒絕的公主,你也請記住,你對我的提的一個要求,我已經做到了!你已經沒有權力再對我要求任何事了!一定要的話,等明年的秋季返校舞會,你奪了桂冠再說吧。」
冰冷的語氣里當然滿是怒火。我能感覺到,在這濃濃的怒火中,滿是他對我失望之情。
我張了張嘴,想要為自己的言行道歉。我想要解釋一番,想說是自己太需要他答應我的拜托了,才導致自己……
但是,看著他堅決冷酷的樣子,我知道,這無濟于事。這讓我痛苦不堪,我的心里靜靜流淌著一股燒灼之感,這讓我的胃都跟著難受得扭曲了起來。
很久之後,終于——
「求你了!」
求你了!
我說出這樣的話。
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三個字。
這,全都是因為內心里深切地渴望。以及,那絲絲縷縷纏繞心頭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