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後,我要跟媽媽怎麼開口?
直接問她︰「媽媽,夙杰森是我的親生爸爸嗎?」或者,「媽媽,夙杰森是誰?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他跟我有什麼關系嗎?」
如果媽媽否認了,我要怎麼辦呢?我要直接說出他們倆人有著一模一樣的紋身嗎?這種質問似的對證,會傷害到媽媽的感情嗎?
還是……我應該怎麼辦呢?
我一路盤算著,胡思亂想,無法抉擇。不知不覺腳下已經拐進我們家那條路的路口。
月亮在雲層後露出了臉,一路急步快走,漸漸地我能明顯感覺到,空氣越來越悶熱,原本細微的晚風都停下了。樹梢的影子映在那輪明月上,紋絲不動。
仿佛一下陰霾全部都降臨了。
周圍的空氣好像被人一升一升地抽走了一樣,我心里的恐慌和害怕越來越濃,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汁。
因為外公外婆的房子座落得偏僻,並不在社區和街道,而在靠近樹林的邊上。那里比鎮中心清幽僻靜,也比鎮中心人煙稀少。我們都沒有鄰居,所以拐上了這路口,距離回家的那段路就一直只有孤獨的路燈陪伴我。
這條路上靜悄悄的,四下無人,道路兩旁的銀杉樹很高,月影綽綽。這樣的靜謐,讓心慌慌的我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我的心跳比我急步快走的速度還要快上一倍不止。
哥哥明明說過晚上七點半會來路口這里等我的。我咬著唇,皺眉想著,心里開始有了小小的抱怨。
身在我此時這樣的環境里,內心里滿是恐慌和害怕,不由自主地就抱怨起一直最為依賴的哥哥。我知道這樣不應該,可我現在沒心情也沒空去教自己什麼是禮貌和感恩。可是,我多想這一刻,他就在我身旁,在我身邊走著,用他溫暖又堅定的手牽著我。那是在任何時候都給了我一種——我這輩子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沒法找到的——安全感的手。
我只能越走越快,最後都忍不住想要小跑起來,好像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似的。
當我終于跑出起來的時候,我感覺空氣都隨著我一起飛起來了。
「月、月,是你嗎?」
「呼——呼——呼——」
魅里的聲音幾乎是和風聲同時撞進我的耳里的。
我抬臉看向前方,那個穿著一件簡直的白襯衫套著馬甲的少年正往我這邊走來。
看到他的那一剎那,驚喜和安心一同出現,我總算舒了口氣。
「哥,我在這。」我一邊拉了拉滑下肩膀的書包帶,一邊在半空中揮動著的手臂。
「我就知道你快回來了。」他的語氣里滿是笑意,距離我只有十來米遠的距離了。
他似乎對我心里的恐慌有所體察似的,在加快腳步向我走來的同時,不忘記出聲對我說話,以此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怎麼了嗎?月你看起來像是跑回來的,氣喘吁吁的。」
見到霧魅里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將爬到嗓子眼的心又裝因肚子里了。因此,放緩了腳步,順了順氣對他打趣道︰「哦,人家還不是大老遠就聞到老哥你做的飯菜香了麼?肚子一早就咕嚕咕嚕鬧革命了,于是就迫不急待地往家趕呀……」
我從來不向霧魅里隱藏我的心情的。恐懼的、害怕的、喜悅的、厭惡的……一直以為,我很少向霧魅里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真實情緒的。可是不知為何,我現在卻下意識對他隱瞞了我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是為什麼?我唯一確定的是,我並不是因為害怕承認自己剛剛是膽小害怕,所以疾步快跑才氣喘吁吁而遭嘲笑。事實上我知道,霧魅里是不可能會恥笑我的,無論我是膽小,還是囂張。即使全世界都有可能恥笑我,我也確定,霧魅里一定是全部肯定中的一個「例外」。
可是,現在,我用打趣的口吻隱瞞了實際情況。
他走了過來,在距離我只有一兩米遠的地方放緩了腳步,一邊側著身子,伸著手等我走過去讓他牽著,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就在我走了過去,並且興致勃勃地伸出手去的時候——好像電話慢鏡頭,我看到溫馨寵溺的笑容像燭蠟放進了零下多少度的冰天雪地一樣瞬間冷凍凝結。
平空刮起的大風從身後吹來,我的頭發從腦後被吹到了胸前。長長卷曲的發絲在我的臉頰和眼楮前面紛飛亂舞。霧魅里他漆黑明亮的瞳孔也睜大了不止一倍,而在我跨步走到距離他最近的地方時,我在他那雙瞪得像銅鈴一樣的雙瞳里看見了我身後所發生的——
「月————」
霧魅里心膽俱裂的叫聲振聾發聵,讓我的隔膜都跟著疼了起來。疼到我像是失聰了一樣,我听不到我周圍的聲響,也听不到他的聲音,世界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我眼前的霧魅里朝我伸出了雙臂,他幾乎是以肉眼沒法看清的速度抓住了,然後一個轉身、旋轉、騰身跳起、撲倒在地——我們倆咕咚咚、咕咚咚的就這樣滾進了水泥路以外的路旁草叢里。
而當霧魅里一臂護著我,一邊伸長另一條胳膊去抓住地上的青草和我們滾過時路過的樹枝,以此來穩住我們的趨勢時,我終于能慢慢回過神來。而那些瞬間失聰消失了幾秒鐘的聲響也在這時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樣鋪天蓋地的倒進了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