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走進面試考場已經不下五秒鐘，這五秒鐘內她已經把考場內的環境看了兩遍。
她原以為面試的房間會很小，然後考官們一個個鐵面包公似的坐在桌子後面盯著她，而真實展現在眼前的卻是另一番場景。不僅室內空間巨大、辦公設施更是一應俱全，還裝點著各式的花木，牆壁上掛著氣派的畫卷，電影場景一般，煞是好看。室內除了那位叫史敏的女考官，其余幾位都是男的，各自坐在辦公桌前忙活著，還有人在通過電腦屏幕看股票，好像他們壓根沒把這面試當回事。
林小雨一直在等著他們出題目，誰知道她站在門邊快十秒了，仍沒一個人理睬她。
她想，如果自己老這麼傻站著不動，時間一到肯定會被攆出去。
「對不起，打擾了，我是林小雨，是來參加面試的……」林小雨壯著膽子開口說道。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被這空曠的空間變相的放大了，顯得既單調又刺耳，以致差點說不完上面這段蹩腳的開場白。她下意識的朝史敏看去，對方好像也正在看她，只是一接觸到林小雨的眼神就急忙避開，
考官們依舊各做各的，壓根不打算回答她。
「對不起，您們抽煙的嗎……」林小雨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坤包。
如果考官們還是保持緘默，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史敏忽然說︰「來，香煙給我，這個時候他們可不能抽煙。」
林小雨這才松了口氣，總算有人肯說話了。
「就憑你也想進我們單位？你白痴一般在門口站那麼久，話都不會說一句，你認為我們會用你嗎？不過你長得還算俏，站姿也算過得去，喏，跟牆角那花瓶差不多吧？」突然，冷峻的話語來自看股票的男考官，似乎對林小雨分外不屑。
這算什麼問題？就算面試不上難道就可以這麼擠兌人嗎？這難道是一位考官負責任的話語？林小雨被「花瓶」二字刺傷了，她強烈的自尊告訴自己，必須給那位出言不遜的考官一個響亮的回答，「對，我是想進你們單位，但是對不起，我非常不認同你對我的人格污蔑！」
那位考官約莫三十五六年紀，穿著考究，很有派頭，但他坐在老板椅里歪歪斜斜的模樣，顯得有些吊兒郎當，胸牌有他的名字︰吳明。林小雨心想他會不會粗暴的趕她出去，正期待對方怒氣沖天的爆發，誰知他竟然搖頭笑了笑，並把目光投向史敏︰「史姐，這丫頭伶牙俐齒的，跟你是一對兒，接下來的問題你問吧。」
史敏白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誰是主考官啊？」
吳明懶洋洋的轉過身來，一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的問︰「林小雨，你們班上的男同學帥嗎？」天知道，林小雨乍听到這個問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知道吳明這麼問是出于什麼目的，更不知道這私人問題和應聘有什麼必然關系，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問題必須回答。她想，如果直接說帥，自己會不會顯得很花痴？如果說不帥，是否又顯得自己眼高于頂？時間是有限的，吳明的目光在逐漸變冷，好像剛剛對林小雨燃起的一點興趣很快就會消失掉。
「比較帥吧。」林小雨咬著唇說。
「那麼，有沒有你中意的？」
「暫時還沒有。」林小雨這次回答得很快。
「那以後呢？」
「以後的事情難說，我現在只能說不知道……」
「你去那邊坐，那里有一個茶杯和一個基礎灌漿工程的介紹，你選擇其中的一項寫一篇合同。」吳明指著辦公室內一張空缺的辦公桌對她說。林小雨的後背又開始冒虛汗了，「合同」這個詞只听別人說過，可從來沒接觸過；還有基礎灌漿工程，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她屏聲噤氣的坐在寬大的老板椅里，一會看看那青花的茶杯，一會看看那一疊基礎灌漿工程的資料，渾然不知所謂。
「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寫完你的合同。」吳明一本正經的提醒。
林小雨不敢看他那貌似提醒，其實咄咄逼人的面孔。
這是一個二選一的題目。茶杯沒有任何資料，就是孤零零的擺在桌案上，茶杯蓋上有一張沒褪色的條形碼，噴碼價格是50元；基礎灌漿工程的資料很詳細，從工作量、材料耗費、施工時間要求、人員工資等等，不一而足，卻沒有價格。供給林小雨寫合同的紙也僅僅一張，也就是說，她只有一次機會，落筆即成定局。她心想，既然應聘的是工程公司，似乎寫這個基礎灌漿工程的合同是最合理的，這也符合工程公司的經營方向。可那一疊基礎灌漿工程資料她再怎麼看也不明白，而她對合同的大致格式也是一知半解，何況寫一紙完整的合同。正當她猶豫不決時，另一個題目已經產生。
「你了解我們公司嗎？」吳明發問。
「說不上了解，只是听說了一些……」
「那你說說看，我們公司是怎麼樣的？」
林小雨把自己所知的情況說了一遍。工程公司屬于全名所有制國家一級施工企業，實行企業管理。前身是國家保密單位，從事放射性礦產勘探開采項目，改革開放後轉為名用，國家每年有任務也有款項下撥。
「奇怪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公司的歷史？最近幾年新招來的人大概都不知道我們公司原來是做什麼的。」吳明奇怪的問。「我是听門口的保安說的。」「是嗎？保安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吳明朝林小雨走來，敏銳的眼里閃著光，大概對她來了點興趣，一坐在她桌子上，側著耳朵听她的解釋。林小雨漲紅了臉，眼神瞟向正握在史敏手中的香煙，抿著嘴笑，不說話。原來，她進門的時候遞了根香煙給保安，對方便將公司的大致情形滔滔不絕的給她做了介紹。
幾位考官不由相視而笑。
吳明對林小雨豎起了大拇指，那神情，就像一個調皮的大男孩。「史姐，你老拿著煙干嘛？這煙可是高檔貨，快給我們每人來一根，領導一句面試要注意體統不能抽煙，可讓我憋壞了。」吳明又笑嘻嘻的對林小雨作揖說︰「你來得真是時候，雪中送炭啊！」史敏果然把香煙給了吳明，嘴里可沒閑著︰「煙鬼，林則徐當年怎沒把你和大煙一起埋了？」
吳明不理史敏的挑釁，兀自叼著香煙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小雨說話，盡問些無關痛癢的問題，還說這不是面試題目，她可以不回答。可他那夜游神般的神態，林小雨壓根不知道他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又怎麼敢不回答？
「明哥，明大哥，人家還是一小姑娘，來這應聘的機會只有一次，你就放過她吧。」
吳明手指著史敏，笑著說︰「你就拼命叫我哥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七老八十了，我這正忙，你搗什麼亂呢？」
「不知道是誰在搗亂？」史敏畢竟是女人，心容易軟，看見吳明在不斷消磨林小雨寫合同的時間，忍不住點了出來。林小雨驀然警醒，急忙將注意力轉移到合同上來，這才發現時間已溜走了一大半。不過，吳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林小雨，裝腔作勢的湊到她對面說︰「對不起啊，我只是一時高興敞開了話匣子，忘記你在寫合同了，真該死，不要埋怨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看你看，跟你這一說話，又讓你分心了，真的不好意思，我抽了你給的煙還影響你寫合同真是太不應該了。」吳明邊說些「道歉」的話，一邊在不斷干擾林小雨的思維。
「喲，只五分鐘了。」吳明忽然看著自己的手表驚呼一聲，沖史敏扮了個鬼臉，躡手躡腳的閃了開去。林小雨看著吳明那伎倆得逞的得意模樣，恨得牙齒癢癢。
已經到了林小雨的關鍵時刻，室內突然沉寂，強烈的壓抑。吳明板起面孔，兩眼瞪著她，一動不動。隨後，他看見林小雨深深的吸了口氣，好像下了很大決心，拿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後站起身來。「對不起，合同我沒法寫完，只寫了開頭。」林小雨沮喪的說，一對水靈靈的鳳眼盯著吳明。史敏忍不住好奇，搶先走到林小雨身邊看她寫在紙上的字。
「她寫的什麼？」吳明問。
史敏一字一頓的說︰「茶杯銷售合同。」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寫茶杯銷售合同，而不是寫基礎灌漿工程的合同？」吳明一本正經的問林小雨。
「因為沒有價格……」
「對，一個沒有報價的施工合同是不存在的。」吳明笑著說︰「小丫頭，你的表現不錯！」
其余幾名考官也跟著笑起來，氣氛頓時緩和下來，林小雨如釋重負，連說謝謝。
「不忙說謝謝，還有最後一道題目，你仔細听題。」吳明說︰「假設你是一個木匠，現在有客戶給你一張椅子的圖紙讓你做，可你從來沒做過這種款式的椅子，不會做，這活計你接不接？」從表面看這仍是二選一的題目，但林小雨知道，答案絕不會是「接」或者「不接」這麼簡單，她想了想說︰「我會拿著圖紙去找會做的人，如果讓別人做好的價格比客戶給的價格低，我可以賺里面的差價，我接這活計；如果反之，我就不接。」
吳明側頭對其余三名男考官中的一人問︰「她不是學這個專業的，這題目對她而言是不是太難了點，這可是實踐經驗。」「呵呵，你從我們單位基層抽一個工作五年的上來答這個題，也未必能給你答全。」考官回應說。吳明又問了其他幾人的意見後，這才對林小雨說︰「你最後一題的答案只能算勉強通過，不能算全對，這道題不僅僅只有你說的那兩個答案，但我仍要祝賀你，你的面試通過了，禮拜一上午來報到，記得帶行李。」
當她走出那兩扇命運之門時間已悄然過去整整一個小時，面對走廊外眾人疑惑的詢問，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是有理由快活的，天上掉下的餡餅居然被她不偏不倚的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