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海航駕駛的越野車馳入伊家的府邸大院。他拉上手剎，哧一聲使車子制動。他安靜的觀望伊蕾蕾打開系在胸前的安全帶。這一路的車程已然讓伊蕾蕾恢復了平靜的情緒，除了她臉上徹夜未眠的疲乏外，已經沒有之前的慌張和驚懼。伊蕾蕾及肩的中長發稍微顯得蓬亂。她無力地推開車門，跨站到車旁，砰一下把車門關上。
伊蕾蕾朝開著的車窗里說了句，「謝謝你。」
聞海航淡然地沖她微微笑著。
伊蕾蕾猶豫了一下，她微彎下腰，說︰「進去坐會吧。」
聞海航臉部的笑意呆滯了片刻，隨即他又搖搖頭，他知道這種時候再去伊家必然給雙方都造成尷尬的場面。
聞海航的笑容里蘊含了貴族公子特有的迷人氣質。他那紳士依舊的笑靨中卻隱埋了旁人無法察覺的苦澀。面龐掛著燦爛的笑意，內心里卻一陣又一陣穿刺過苦楚，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那是不舍還是幸福。
「那……再見。」伊蕾蕾感覺自己實在詞窮，她客氣地向他道別。
聞海航點了下頭，他說︰「小蕾，讓你受了一夜驚嚇，我感到抱歉。對不起。」
伊蕾蕾深吸進一口氣，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如往常那樣輕松。
她說︰「不關你事，所以，你不必自責。」
聞海航欲言又止，他張了張嘴，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進去吧。」聞海航說。
伊蕾蕾揮揮手，轉身剛走到門口，听到身後聞海航在叫她。
「小蕾……」
「嗯？」
伊蕾蕾回過身，看見聞海航已經站在車旁，他靠在駕駛室的門沿上，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紛亂而復雜。
伊蕾蕾一臉疑惑的質詢的目光和他交接在一起。
聞海航頓默一陣，他只覺得自己心中思緒萬千地紛涌而至，如若兵荒馬亂過後的遍地狼藉。
他緊鎖眉目盯視在伊蕾蕾的容顏。
「還有事嗎？」伊蕾蕾見他半天不說話，開口問道。
聞海航微笑道︰「再見……」
伊蕾蕾突然胸口沉悶了一下，她愣了愣。
「再見。」
伊蕾蕾說完，轉身走進伊家。
一樓的客廳里空寂無人，伊蕾蕾叫了幾聲爸爸，樓上沒有人回應。
保姆听到聲音從後花園趕過來，有點喘息地喚了聲小姐。
「我爸爸呢？」伊蕾蕾問。
保姆答說︰「伊先生剛出去。」
「去哪了？」
「不清楚，可能是去找你了。」
保姆頓了一下，說︰「小姐，你一晚上沒回來，把遲安少爺和舒曉小姐都擔心壞了。」
伊蕾蕾一陣觸動，她的面部一掠而過幾絲落寞。
「他們呢？」伊蕾蕾問。
「去找你了呀。」保姆答說。
「哦。」伊蕾蕾點點頭。
遲安的那些詞句的的確確深深刺痛了自己，再次浮現腦際的時候只感到麻木。她筋疲力盡地坐到沙發上，微閉起眼，不知不覺中就那樣沉沉睡去。
傍晚的夕陽特別紅艷，如同一個赤紅的火球瓖嵌在遙遠的天際。
紅色的夕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照射進安詳的室內，睡夢中的遲安眼睫毛偶爾輕微眨動。舒曉給他往上拉了拉薄薄的被子，疑慮地打量了幾眼遲安手臂處用繃帶包扎的傷口。子彈已經取出來，是舒曉打電話讓王姐過來幫忙給他治傷。
遲安睡的像個孩子。舒曉當然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他面孔的輪廓。卻不明白自己帶著怎樣的心情。疑慮和擔憂。還有矛盾和沉重。
舒曉伸手用手背貼在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已經明顯沒有之前那樣燙人。
房間里洋溢的熟悉的氣息，以及舒曉盯著遲安觀看時的專注，物景的交錯讓室內的氣流暖入人心。
王姐從洗手間清洗完雙手，她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地把門掩上。
她從舒曉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些蒙昧的情愫。
王姐壓低聲音，說︰「放心吧，他打了針，燒會慢慢退下來的。」
「謝謝你，王姐。」舒曉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在替自己親密的人道謝的口吻。
王姐听言呆怔了片刻。
她隨後對舒曉說︰「子彈從肩胛骨穿過手臂，一般的人根本忍受不了這種疼痛。他真是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舒曉柔和的目光搖過熟睡中遲安的面頰。
她低聲說︰「如果你知道我們今天發生了什麼，會更加地覺得不可思議。」
王姐踱到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她的眸光略掃了一下遲安。
她問︰「發生了什麼？」
舒曉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她說︰「我們被十幾個職業殺手追殺。」
「十幾個？」王姐愕然地喃語道。
「嗯，」舒曉點頭說，「我沒想到的是，遲安他……」舒曉轉臉望了眼遲安，繼而說道，「他也是職業殺手。」
舒曉臉間忽閃即逝的痛苦表情被王姐捕捉進眼里。
舒曉見王姐望向自己，似乎看透了某些此刻自己心中的繁雜。
舒曉默然一下，說︰「而且，汪仲很可能就是他殺的。」
王姐看出了她心里的苦悶。
王姐說︰「舒曉，我看的出來，你此刻的痛苦。」
「痛苦……」舒曉喃喃著像是自言自語。
王姐說︰「其實你心里不願意接受那樣的事實，但是已經發生了，誰也改變不了。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覺到痛苦嗎？」
舒曉遲疑地搖搖頭。
王姐說︰「你，喜歡上遲安了，對吧？」
舒曉回過臉，兩個人相覷而視的眼神中已經完全呈現答案。
王姐真誠地說︰「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們天天在一塊日久生情很正常。但是，你們的感情注定了艱難，擺在你們面前的泥淖會讓你們越陷越深，可是當一切回歸現實的時候，你應該知道，你和遲安，實際上站在了人生的對立面上。」
舒曉面帶難色，她想說什麼，「王姐……」
王姐不用她說下去，已經領會其意。
她對舒曉說︰「舒曉，你是個出色的刑警，我知道你能處理好。」
舒曉盡管面露踟躇，但她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聞魏在听完下屬的報告之後一臉怒容地靜坐著，旁邊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地上是被聞魏摔碎的瓷杯，粉末和碎片亂糟糟地飛撲地到處都是。
聞魏終于開口說︰「把少爺給我找回來。」
「是。」
一個人應聲退了出去。
管家老黎步調深沉地過去，附在聞魏耳邊耳語了幾句。聞魏的面色立即更加陰沉起來。他擺擺手，老黎直起身軀，退到一邊，恭敬地站立著。
聞魏凶狠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犀利地平視前方，他竭力壓制心中的怒火。點了根雪茄夾在手指上。
「老黎，」聞魏說，「給尹晨打電話，安排我們明天見面。」
「好。」
「少爺，您回來了。」
聞海航穿過廳堂的時候保姆禮節性地說了一聲。
他到達內廳，環視了一下聞魏以及其他的人。
「你過來。」聞魏沉沉的話音中命令地說。
老黎向眾人擺擺手，他們退出內廳，室內只剩下他們父子兩人。聞魏的口中吐出一口煙霧，他抬眼逼視著聞海航，目光灼灼地似乎凶猛的火焰。
聞海航顯然料到放走伊蕾蕾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因此他此刻反而異常平靜，即使這一刻他的父親讓他去死，他也已經知足而無憾。
聞魏發話說︰「難道你就沒有什麼需要向我解釋的嗎？」
聞海航訕訕地笑言︰「爸爸，您不是都已經心知肚明了嗎。」
聞魏克制著滿腔的火氣，盡量舒緩地說︰「你難道就打算跟我這樣一直做對。」
聞海航望了一眼他的父親，「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再繼續殺人了。」
「笑話。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了知道嗎？」
聞海航說︰「可是，您和伊伯伯之間的恩怨，干嘛要扯上小蕾呢？」
聞魏冷哼一聲，說︰「斬草除根，這樣的道理你應該懂吧。」
「可是。」聞海航漲紅了臉，他有心辯駁說，「伊家的人根本沒有對我做什麼，而您為什麼又要不依不饒呢？」
「哼，伊盛利心狠手辣，他要是開始行動，我還有什麼機會反擊。」
「爸爸。」聞海航突然間凝沉而備顯感性地望著自己的父親，他說，「我的父親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而且越來越陌生了。」
聞魏的神色里拂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觸動。他面頰的肌肉微抽了幾下。
聞魏失望地說︰「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平平和和的幾句話，似乎讓整個室內的空氣凝重地壓到聞海航的身上。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悲傷地微顫著身體。如同灌鉛的雙腿拖往屋外。
像是喪失靈魂的軀殼，行尸走肉般漫無目的地麻木前行。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吶喊著他的母親。淚水順頰而下，潮汐海嘯般的街區的嘈雜聲鑽入耳內。
聞海航心灰意冷。他用模糊不清的視線遙視前方。遠處寒冽的車燈射穿他的瞳孔，光暈逐漸擴散。
伊蕾蕾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在房間的床上。她睜開眼便看見伊盛利佇立在窗口的身影，街燈將他的背影投遞的特別高大。
「爸爸。」她叫了一聲。
伊盛利轉身走過來，他在床沿處坐下，說︰「醒了。」
「爸爸，對不起，我……」
伊盛利笑著說︰「既然回來了就好。」
「我知道我太任性，讓您擔心了。」
伊盛利擺手道︰「擔心的不僅僅是我，遲安和舒曉都很擔心你。」
伊蕾蕾張了張嘴，她當然對他們二人也有歉意，可是現在仍然覺得有些別扭。
她問︰「遲安呢？」
「還沒回來。」
「會不會出事了？」
伊盛利說︰「有遲安在，不會出事的。」
伊蕾蕾注意到伊盛利面容中的愁色，她揣測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
伊蕾蕾趕緊問說︰「那您擔心什麼？」
伊盛利深深地喘了口長氣。他站起來。背著雙手再次走回窗邊。
他說︰「公司的股東，突然生變，要撤資出售股權。」
「啊，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想是尹晨搞的鬼。」
「表哥，他？」伊蕾蕾疑惑了一下，馬上臉上的表情又肯定起來。
伊盛利嘆息說︰「尹晨覬覦董事長的位置已經很久了，他是想趁此機會奪走公司的控制權。」
伊蕾蕾堅毅道︰「他還是不是伊家人。」
「他本來就不姓伊啊。」伊盛利意味深長地說，「自從你姑夫被我從公司除名，病逝國外之後，尹晨其實一直對我們家心存芥蒂。如果不是看在你姑姑的情面上，我早已經把他趕出去了。」
伊蕾蕾不無擔心地說︰「爸爸，表格他會不會跟聞魏聯手？」
伊盛利目視遠街的彩色燈帶，他深凝地思慮了一陣。
他盼望地說︰「但願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