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那時我19歲,在美國呆了兩年,蘇賢是在我來美國的第二年以留學的名義來的,和我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了一年,我深刻意識到自己從小到大給他無數的添麻煩。其實,之前的一年里,住在洛杉磯唐人街的飯店後廚邊上的小隔間里,我早已喪失了原本對美國這個國家的一切熱情。不是說,這個國家有多差,而是我在錯誤的時間以一種錯誤的方式了解了這個國家錯誤的一方面。所以,我決定離開美國,以這種姿態來表示自己和從前種種徹底的告別。那時候,我已經取得了美國的綠卡,搖身變成了一個「地道」的美國公民了。以前的白彥幾乎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那兩個代表過去將近二十年生活的漢字,也早早地被我拋棄。改名換姓、背祖忘宗的我,叫做「宋梔」,宋顏析的「宋」,梔子花的「梔」,滿滿的都是外婆的印記。
法國的目的地不是普羅旺斯、也不是巴黎,是它的第二大城市——里昂。我對里昂的獨特感情始于兒時我對一本書的痴迷。至于什麼書,我倒是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父親書房里的一本小說,講的是一平凡的鄉村小男孩闖蕩巴黎、關乎成長的轟轟烈烈的故事,時至晚年搬去里昂孤獨終老的故事。前面那些有趣的東西我都沒記住,唯獨對里昂的那段描述深深印進了我的腦中。
到了里昂,我住了整整兩天廉價旅館,終于找到了一處看上去還不錯,並且我能負擔的住所。那是一棟四層半的老樓,有昏暗潮濕可以聆听羅納河脈動的地下室和一個遍布晾衣繩及各式衣物的天台。它位于里昂的老城區,羅納河的左岸。外牆斑駁,早期修整時涂抹上去的油漆,經過風雨的洗禮早已剝落得七七八八,這使得這棟樓看起來,更加的老舊和不舒適。我租住的房間在四層,和一個叫艾達的女孩並用一個套間。她對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即便那時我有些不太標準的法文讓她渾身不舒服,並且時不時地會以一種「不明所以」的目光打量著我。但是,事實上我的到來,幫她足足節省了好幾十歐元的各式花銷,這也正是她熱烈歡迎我的主要原因。
我在里昂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可以稱得上是很不錯了。那是一個比美國那個小餐館規模要大一些的音樂酒吧,同時多了份法國的小情調,不濃烈卻恰到好處。當然,衛生環境肯定是好上許多的。這份工作是夜間的,晚上八點一直到凌晨兩點,因為比較累,所以工資也相對比較可觀,一晚上下來,加上小費能有四、五十歐,運氣好的時候,還有拿到將近六十歐。白天,我利用在里昂一所大學爭取到的旁听生資格,學習攝影藝術。空閑的時候,我會逛逛里昂,或者到書店看看書,補習補習法文。雖然每一天都很忙碌,有時候也會感到疲乏,但是這樣的日子過得也算充實,不會留下太多的時間回味不想回味的痛苦。
和丹尼的初次相遇,並不是什麼很浪漫的邂逅。反倒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最難堪的時刻,加上酒精的作用,我們互相當了對方的傾訴的垃圾桶。
我們就這麼不期而遇,互幫互助了一下下。
那是8月14日,我依稀記得那是個陰天,夜晚的溫度低得幾乎凍得我想要曠工。當然,我是絕對不可能曠工的。8月14日這個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在這樣一個有些敏感的日期,加上一些不該有的調味劑,它就自然變得什麼都不同了。
夜里,我還在為缺少攝影器材煩心,酒吧又迎來了鬧事者。費盡手段,又承諾無需他們賠償酒吧的損失,我們才終于請走了幾個早已喝得一塌糊涂的男男女女。回到吧台,我幾乎感覺筋疲力盡地沒法呼吸。
丹尼就是在這時走進酒吧的。很年輕的一個男孩子,高而瘦,身上穿著很隨便的白襯衣、黑褲子,看上去質地很柔軟,整體上,還有股玉樹臨風的味道。待到他走近,我才看清,他的一張臉孔也是極白的,黑發藍眸,五官的輪廓深邃。我直覺,他是個混血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那樣煩躁的心情下,竟還清晰地記住了他身上的一切細節,至今仍沒有忘記。而且,是在他喝醉了,到台上唱了那首英文歌之前。
九點二十四分的時候,他正式坐在我的面前。我清楚地記住了時間,是因為那時調酒師正好問過我。那時候,他就好像已經醉了,盡管身上一點酒味都沒有。還真有點「人自醉」的樣子。他坐著,隨意中有股迷茫頹廢的感覺,左手撫著太陽穴,右手無力地伸進褲兜里,抓出一卷整整齊齊面額各異的歐元,伴著幾個叮當作響的硬幣。然後,他很是突兀地笑了笑,抬起頭,眯著眼看我,「所有的錢,能買多少烈酒,就拿多少過來。」話畢,還很有風度地表示謝意。此後,他再也沒有抬起頭,只是不斷地給自己灌著酒。
在酒吧樂隊演奏的音樂聲中,他喝酒的樣子顯得越發的優雅,讓我時不時地關注著他。我注意到他喝得很慢,越到後面就越慢。我暗度他是喝醉了的緣故。可是,一直到午夜鐘聲敲響,他都沒有離開,或者趴下。這時候,正巧有客人打破酒杯,我走過去清理。回到吧台,他已不在那里,我以為他已經離開。
但是、、、
這時候,歌聲傳進我的耳朵,而曲調又是如此的熟悉、、、
我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
丹尼已經站在那燈光下,拿著麥克風,眯著眼,狀若十分享受地唱了起來——
IdreanmedIwasmissing
Youweresoscared
Butnoonewouldlisten
’causenooneelsecared
Aftermydreaming
Iwokewiththisfear
WhatamIleaving
WhenI’mdoinghere?
Soifyou’reaskingme
Iwantyoutoknow
Whenmytimecomes?
ForgetthewrongthatI’vedone
Helpmeleavebehindsomereasonstobemissed
Don’tresentme,andwhenyou’refellingempty
leaveoutalltherest
Leaveoutalltherest
don’tbeafraid
I’vetakenmybeating
I’vesharedwhatImade
I’mstrongonthesur/face,notallthewaythrough
I’veneverbeenperfect,butneitherhaveyou
、、、、、、
是Leaveoutalltherest,是陳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