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親眼所見到的是如此脆弱、、、
觸手即碎。
薇薇安在我的指尖，一剎那就化成了齏粉。細細的風吹過，就輕而易舉地被揚起，飄向不可知的遠方、、、
雖然不留痕跡，但是卻有頑固的意念徘徊、、、
「宋——你沒有遵守約定。」
一陣戰栗的疼痛，由心髒迅速地向四肢百骸蔓延。我瞬間就被麻痹當場。
也是這樣的疼痛喚醒了沉睡的我。
我真的沒有遵守約定嗎？我不是已經離開了嗎？隔了六年，我還遵守約定，再見到丹尼沒有解釋一句，就走了，還不夠嗎？難道，那一日的逗留是個巨大的失誤？可我也是個人，自私、卑微、渴望愛的人，也有掙扎的時候。六年來，我帶著回憶獨自生活。痛苦、掙扎、煎熬、、、通通都只是我一個人的。憑著時不時的回憶，琢磨品味著一個又一個細節，我明白了痛苦的來源。卻始終沒法像忘記陳諾一般忘記你們。我在結束的時候愛上了丹尼，卻沒法有再一次的機會去開始、、、就是這樣的一次放縱，就不能原諒嗎？那個失誤是不可彌補的錯誤，我不能被原諒？
我違背和薇薇安的約定，我確確實實破壞了我的承諾。
我的愛是我自己的事，無關約定。
剎那的頓悟，如雪水當頭澆下，淋了個透，寒意直襲心肺。
溫暖，不期而至，瞬間包圍了我，我跌入一個胸膛，不知是丹尼，也不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丹尼緊緊地擁著我，柔柔地撫著我的脊背，溫言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只是個噩夢啊、、、」
這溫柔給了我無限的溫暖，對它的眷戀幾乎完全粉碎了我的一切堅持。
我在他的懷中，慢慢恢復清醒，不斷壓抑著，不讓自己再流出一滴淚、、、然後，毫不留情地推開了他，「咻」的一下就跳下了床，轉身面對著他，殘忍地說︰「對不起，丹尼。我愛的一直不是你、、、」
這情節對于丹尼無疑是急轉直下的。前一刻，我還柔弱地依偎在他的懷里尋找安全感，這一秒，我又無情地宣告「這一切都是假的」。我為了一個時隔多年的約定，為了抹平自個兒心里的負罪感，把自己的愛拋到了腦後，把丹尼的愛踐踏在腳底。
我沒有退縮，直視著丹尼的眼楮。即便他受傷的表情刺痛了我的眼楮，也沒有絲毫的退卻。就這樣，狠狠地傷害著他，傷害著自己、、、
丹尼下了床，站了起來，久久凝視我的眼眸，似要看穿我，看看我胸腔伸出真正的心。
「對不起。」我現在給不起「機會」，給得起的，也就只有這個抱歉了。
「宋，跟我回去吧！」對于我赤/果果的拒絕，丹尼選擇了置若罔聞，試圖說服我，「我們回法國去，住在普羅旺斯或者米埃聖利永都可以，只要你喜歡。你不是說過，想要和我母親一樣，可以在普羅旺斯的院子里中茉莉花嗎？你最喜歡在葡萄藤架間奔跑，喜歡在葡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摘下來吃，喜歡光著腳在那些石頭路上、、、」
「不。丹尼，我已經變了。六年了，我變了許多。」
「、、、」
「相比于普羅旺斯旺盛的香氣，我更喜歡這里簡簡單單的空氣。我向來粗心大意，照顧花花草草，我做不好的。我快三十歲了，老了也懶了，已經不是做那些造作情態的年紀了，我現在不喜歡奔跑，更加不喜歡故意吃些酸果子虐待自己。」
「不喜歡，不做就是了。只要、、、」
「丹尼，我想要一個人走自己的路。」丹尼的真情我實在是承受不起，就讓我自私一些吧。
「對不起！」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說服自己——你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不要拿莫須有的借口來搪塞。」
他一貫的冷靜，消失了，有些激動地握拳就砸在牆上，狠狠的。過了許久，才轉過身，說道︰「我尋了你整整六年才尋到。結果、、、你又一次一聲不吭地走掉。這一次，那個老女人又沒本事再來逼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傻瓜、、、我居然用了將近半年時間，又一次到處找你，發了瘋地找、、、現在找到了，你居然只是拒絕，說‘對不起’。宋梔，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那個老女人」？丹尼是在說博迪格夫人嗎？他竟然用這樣一個詞匯來作為自己祖母的稱謂。他說他知道六年前博迪格夫人和我之間的約定，他所知道的的真相是我所經歷的那個嗎？那麼，薇薇安呢？
我說不出話，目光在他的身上久久定格，忘記了呼吸，胸口憋悶得極為難受。
「宋，我原諒你。听話，和我一起回巴黎，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們就可以再也沒有後顧之憂。到時候不管是普羅旺斯、米埃聖利永，還是尼斯，你想要住在哪里，我們就去哪里。好嗎？」
丹尼又習慣性地將我當做小孩子對待了。他叫我听話，要我和他一起去巴黎，處理所謂的「後顧之憂」。他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乖乖叫博迪格夫人女乃女乃的男孩子了，他成長了。不管是因為他母親的希望而斗爭的結果，還是因為他要解決的我們的「後顧之憂」，丹尼確實成長了。
「不好。」
我做了一個非常勇敢的舉動——抱歉地看向他，隱藏著所有的蛛絲馬跡，顯得雲淡風輕，無情的陳述著︰「丹尼，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很自私。一直以來，我最愛的始終是我自己，我不能放棄我的自由去選擇，你給的枷鎖。你的愛，對我來說只能是包袱。我們，只能是朋友，最多也只能是朋友、、、在愛爾蘭時你對我說的那些話，讓我深刻認識到——我們做朋友已是不可能。所以，我不得不走、、、」
「呵、、、」
「那你為何還‘虛情假意’？六年前且不說，半年前，我再找到你。你給我的是什麼？一日的天堂，順帶附贈了你莫名的‘人間蒸發’和一個撲朔迷離的‘局’。你、、、安的到底是什麼心？」
丹尼的話讓我想起了電影《分手信》里的一句話——「離開我就別安慰我，要知道每一次縫補也會遭遇穿刺的痛。」想必，我之前自私的一次放縱，于丹尼來說，便是實實在在的一次虛偽的安慰，偽善地只能給他帶去刺破血肉的疼痛。
後悔是一種極耗費精神的情緒。後悔是比損失更大的損失，比錯誤更大的錯誤。後悔是最能于無形中傷人的利器。所以我不要後悔。
「因為你很像陳諾。」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升起了一座墳墓，冰冷鎮定地宣告死亡的臨近。
丹尼步步逼近，抓住我的肩膀，死死地盯著我，試圖從我冰封的表情中找到哪怕一絲破綻。
我的掩飾決不能被擊碎，我突地涌出赴死的決心，努力挖掘心底埋葬了的記憶，娓娓道來︰「我愛陳諾。你也大約是了解我和陳諾的過往的，不是嗎？十六歲，我還在讀高二，還是個女孩子。那個年齡的女孩子大多是容易陷入美好的愛情迷夢的，有些人可以輕易地走出逝去的美夢，有些人卻沒有這份力量。我便是那種喪失力量沉淪在自我編織的回憶中的一類人。當初，阿諾在那聚光燈下，撥動著琴弦。跳躍，歌唱，快樂地就像個孩子。我就站在黑暗之中注目。我想我那時就愛上了陳諾，不然我怎麼會連我最討厭的搖滾都喜歡了呢。我雖是灑月兌地放棄了他，但是我卻沒法灑月兌地忘記他。丹尼，我是真的忘不了阿諾、、、你也是知道的，那時候，我和他、、、」
「夠了。不要再說了、、、」
顯然，我臉上的幸福灼痛了他。
實際上，我和阿諾之間是絕無愛情存在的可能了的。阿諾為了自己的夢想和追求放棄我，我不怪他，但「不怪」並不代表我不在意。「愛」這個字眼，現今被我拿來形容自己對他的記憶，是不合適的。
這個世界上，從沒有能回去的感情存在過。就算真的勉強回去了，我們也會很快發現，一切早已經在結束的那一刻就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結局必然是又一次的不幸福。也許唯一能回去的，只是存于心底的記憶。是的，回不去了。
阿諾，如是；丹尼，也只會是這樣。
所以，我們只能一直往前。
忽視丹尼的怒火，不顧阻攔，我繼續說道︰「可是——你終究不是陳諾。」
「不要再說了。」
「我愛阿諾，但是你不是他。哪怕你們再相像，你也終究不是阿諾。」
丹尼的雙手，緩緩地從我快被捏碎的肩膀上滑落，一步步後退。最後，自嘲地笑著，摔門而去。
丟下了一屋子的疼痛、、、
現實總是難以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