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閑聊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棲梧館。遠遠地,一抹淡綠色的身影坐在闊大的廊亭里,埋在繡架上。旁邊一只精致的繡花藍子,里頭堆著各色絲線。櫻桃紅上堆著妃紅,橙黃上搭著明黃,仿佛世間所有的顏色,都堆在那里。好一片五彩的山!青絲仔細地挑揀著繡花線,仿佛這世間頂頂要緊的事,就是挑配絲線。
九王爺見著,微微一笑,招手叫蓮秀前來︰「去叫一叫她。」
看著似曾相似的身影,沐風皇帝一顆心慢慢沉下去,直到沉到谷底。青絲丟下絲線,遠遠地隔著走廓,一步一步向兩人走來。
碧青琉璃瓦頂下,粗大的朱紅柱子,一根根緩緩向她的身後流去。走廊兩邊是四季常綠的松柏。樹木粗大,綠蔭蔽日,青絲走在樹陰下的走廊里,每一步,都象是踏在墨綠的軟膠凍里,直要將沐風皇帝粘進軟軟的畫膠片里。
等到走得近了,仔細看著她的臉,沐風皇帝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回去,雖然也姓阮,但卻不是她。心底一絲微風拂過,她還在這府中嗎?她是誰?
他轉身看著九王爺,打趣道︰「九弟品位果然不同凡響。」
九王爺微微一笑︰「皇上後宮佳麗如雲,這等凡塵女子當然上不了心。」心里卻暗暗慶幸,幸得當日當機立斷,叫青絲仍舊貼了假面疤痕在這府中行走。
青絲施了個禮︰「皇上萬福金安!」說著說著,喉頭微甜,一絲血腥氣涌了上來,眉頭皺了一皺,強忍了下去。
九王爺看著如此情景,知道她身上的毒素又發作了,連聲催著叫月枝快拿藥來。月枝去了很久,仍舊沒有回音,九王爺緊走兩步,穿過廊亭,往棲梧院的正廂房走去。
青絲伏在梧桐樹下,頭抵著粗大的樹干,急促地喘著氣。一絲絲甜腥的血氣,如波濤洶涌,一浪一浪地冒上來,直要將人逼得透不過氣。
沐風皇帝見此情景,大感意外,看來,她實在病得不輕。他一步一步向青絲走去。
青絲伏著,辛苦難忍,但仍能听見身後的腳步聲。她掙扎著,悄悄從頭上拔下那根有劇毒的錦彩金蕭挑珠搖,輕輕按了開關,彈出鋒利的匕首。她將匕首藏在衣袖里,在常人看來非常簡單的動作,于她,卻象是大病一場,心氣空浮,幾難自持。她的額頭冒出密密的汗珠。
只需他再上前幾步,自己揭了假面疤痕,笑吟吟地瞧著他,叫他只注意到自己天下無雙的容貌。往他面前一撲,袖里的匕首刺進他的胸膛,這世上……從此再無牽掛之事。
沐風皇帝只踏了幾步,青絲心里卻象是曲折婉轉,走過重重千山,涉過萬道碧水,心底已是生死兩重天!
離青絲只有幾步之遙,沐風皇帝站定。雖說天下女子身形相似的很多……背影這麼象的,還是極少見。但,明明,她們有兩張完全不同的臉。
最後,一道黛螺柳眉下深廣的眼光,象一道閃電,劃破沐風皇帝心底茫茫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