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興北從廣州寄東西來了。
靜凡跟著孟素珍去了鎮上的郵局,滿滿的一大包東西,孟素珍和馮靜凡費了好大的勁才拖回家來。里面光是給她們娘仨買的衣服鞋子就佔了一大半的空間,除了穿的,當然還有用的,許北興還寄來了一部座機電話,一個供靜凡學習的小霸王復讀機,還有給許振軒買的BP機,包里附帶的信上說的很明白,現在這個東西便宜了,給振軒買一個,省的孟素珍為他整天不著家犯愁。其實事實上,自從馮靜凡來到他家後,許振軒整天不著家的時候變的已經很少了,這一點孟素珍比誰都看的明白。
許振軒和劉可約定九點去縣城,孟素珍讓他順帶著去電信局把電話線也弄好。靜凡一大早就搭劉可爸爸的車回了學校。孔令輝奪冠了,三叔也來信了,自己這幾天耽誤的時間也算是值了。
回到學校,靜凡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當中,雖說是高二,可是看著高三的學長,學姐在樓上每天死命一般奮斗的場景,馮靜凡心里就充滿了斗志,她有她自己的夢想,有她自己給自己的使命,她自認為自己既然是馮恕的女兒,那麼身上就必須有他誓不罷休的勁頭,盡管三叔在信中一再的強調,不要過問案件的來龍去脈,也不要把案子的事情整天放在心上,可是靜凡不這麼想,這是三叔長達十頁的信中,她唯一不同意,也不會牢記實施的一點。
此外這一學期,令靜凡最疑惑的一點就是劉文秀總是會沒事從她們三中逃課出來找自己。文秀的成績一直不是很好,她也不是一個很上進的女孩,大多數的時間她都是把精力用在了打扮和社交之上,所以她的時尚總是能再村子里引起不小的爭議。所以她的堂哥劉可總是說,這是我們家的妖精。
一個靜凡最喜歡的黃昏時刻。她和劉文秀一起坐在操場的觀禮台上。
「我不想在學校里待著啦。」劉文秀撅著嘴氣急敗壞的感覺。
「你才多大啊,你比劉可還小,退學你能干什麼?」
「出去打工啊,我們班有好幾個人退學都去廣州那邊打工去啦。」
「不行,你爸媽肯定不會同意的。」靜凡苦口婆心的勸說。
「別提我媽,煩死她啦,一回家嘮叨個沒完,就是想趕緊離開她的。「
「哪個媽媽不嘮叨?有個媽嘮叨不是挺好。」
劉文秀不是一個特別敏感的人,說白了有時候有點沒心沒肺,當然就不會顧及到靜凡的感受,「我才不想呢,我巴不得沒有媽呢,多好,自己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以前考高中那會,我說我不想上高中,我想出去學點其他的,她就不同意,說了一大堆沒用的話,死拉硬拽把我送三中去,現在好啦,我學習的耐心都用光了,連出去學習技術的心都沒有啦。」
「你媽不是舍不得你嘛。」
「她哪是舍不得,她是婦女主任,鎮上的其他幾個婦女主任的女兒學習都好她是嫌棄我,不夠好,不夠爭氣,不夠優秀,總是不能給她爭面子。」
「哪有,瞎說,你媽那是勉勵你的。」靜凡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靜凡,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文秀把臉貼在靜凡的臉上。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都還小啊,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去做,怎麼能這時候就說自己沒用呢。」靜凡用手拍著她的擁有尖尖下巴的瓜子臉。
「靜凡,你想過你以後會怎麼樣嗎?比如說會嫁給什麼樣的人,會干什麼工作?」
「後一個想過,前一個以前沒有,現在偶爾會想。你呢?」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想干什麼,實際上是我什麼都不想干,我可懶了,我想以後嫁給一個有錢一點的,省的以後像我媽一樣累死累活的,什麼事情都要管。」
停了好久,靜凡一直沒有說話。文秀抬起臉又問︰「你在想什麼?」
靜凡看了一眼文秀,她的眼神很清澈,說上面那些話時時那麼的純真,不帶任何的雜質。
「沒想什麼,我就是覺得,你還是不這樣想的好。其實……」靜凡想了想,人各有志,何必用自己的思想去左右別人的意志,何況自己在這方面是一個什麼想法都沒有概念呢,「沒事,我相信你,這個夢想一定會實現的。」
「靜凡,還是你好。」年齡比靜凡小一點,但是身材比靜凡高大一點的劉文秀嬌氣的躺倒在她的懷里。
「那靜凡,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當律師。」靜凡看著對面的夕陽,不假思索的說。
許振軒魚塘的第二撥小魚已經在水里跳來跳去了。
因為振軒忙著整理魚塘里的河草就沒來得及回家吃法。靜凡奉命來給他送飯。這些日子,振軒在魚塘的努力,孟素珍還是很滿意的。所以她每次做飯都會說,讓振軒多吃點,別累壞嘍。母親,母親就是這樣,嘴頭上再鋒利,那顆心啊依舊柔軟的吹彈可破。
都已經快入秋了,振軒還是穿著那件洗的潔淨如新的白色的襯衫,忙碌了一上午,汗水已經浸濕了後背。
用肥皂洗了一下手,振軒就急忙坐下來開始下飯啦。
「你先換件衣服再吃也不遲啊,這麼濕著多難受。」說著靜凡在小屋子里的床上找振軒的衣服。
「不用,不用,吃過飯還得接著收拾,換了也沒用。你坐那看你的電視。」
靜凡乖乖的坐在床邊上看起了《新白娘子傳奇》。
振軒一邊吃飯,一邊不時的看著看似在看電視,實際眼神是處于放空狀態的馮靜凡。
振軒把碗里的最後一口粥喝完,然後用手擦了一下嘴,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塊一元的銀幣,自己先把玩了一會,然後用大拇指彈著拋向空中,「一塊錢,買你的煩惱。」
靜凡確實是不知道思緒飛揚到何處去了,隔了兩三分鐘,振軒已經尷尬的準備收拾去洗碗了,靜凡才反應過來,「啊?你說什麼?」
振軒無奈的笑笑,然後再次拋出銀幣,「我說我想用一塊錢買你的煩惱。」
听到這麼文藝的表達,靜凡嘴笑微笑起來,「太便宜了吧。」
「哦?她還是個無價之寶。」
「我什麼事情都會看的很開,所有平時很少煩惱,所以對我來說她很珍貴。」
「可是,你不覺得,廉價的分享,有時候比昂貴的自我消解更可貴嗎?」
靜凡理理自己的頭發,他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突然有了一股難得的貴族的氣質,不是外表,而是思想。他天生帶著的那份不俗氣,在坦誠中更加的鮮明。
靜凡伸出手兩只手,托在半空,振軒用大拇指將銀幣瀟灑的彈至靜凡的手上。靜凡把那枚嶄新的銀幣握在手心里。
「你如果能和我爸,我三叔在一起工作就好啦。」
「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愛才,你會大有作為的。」
振軒嘿嘿的笑著,心里卻想著︰你爸不是沒了嗎,你可別嚇我。
「大有作為?什麼時候的事啊?猴年馬月啊。」振軒一副無所謂但難掩對那些未知迷落的悲愴神情。
「你想不想听听我對你這個人的看法。」靜凡把電視的聲音調的很低。
「太想啦,你不說,我也得找時間問問你。」
振軒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狀……
「你呢,其實是個很認真的人,就是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特別喜歡,並且特別想去做的事情。就像你和忠文叔一起養魚一樣,養魚也不是你喜歡的東西,你只怕媽傷心,也怕村里的人說你無所事事,你就給自己先找點事做,所以你現在雖然掙了點錢了,可還是不怎麼開心。還有就是,其實你想出去闖的,只是還缺少點勇氣。所以你沉默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是在猶豫,猶豫。」
振軒笑著別有一番意味的看著靜凡,「你都說對了。」
「你難道現在就沒有特別想去做的事情?」
「有,早就有了。」振軒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靜凡身上。
「額?說來听听啊。」
振軒咬咬嘴唇,沒有說出口。
「不能說啊?」靜凡低著頭,拿著遙控器的手都出汗了,她放下遙控器,甩了甩手上的汗。
「你想讓我以後做什麼?」
「我說有用嗎?」
「有用!」振軒決絕的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不管做什麼,能堅持住就很了不起。就像我爸當年離開東北去深圳打拼一樣,和他一起去的都放棄了,他堅持下來了,然後他就成功了。」
「你家是做生意的?」
「是啊。」
「怪不得呢?」
「什麼怪不得?」
「怪不得你那麼聰明嘛,遺傳。」
「不過後來,听他們講那些年的奮斗青春,我覺得,我媽媽給我爸的幫助太大了,沒有我媽那些年的支持和陪伴,我爸應該也不會那麼快就穩定下來。」
振軒拿起一支筷子敲著白瓷碗,那敲打的聲音,和自己的心跳一樣頻率。
「你和你媽像嗎?」
「長得像,不過和我媽比,我還差得遠呢。」靜凡繼續撥弄著她自己的柔順頭發。
「我媽說,一家子過日子,有個會持家的女人,家里會少貧窮十年。」
「這不就是古人說的‘國亂則思良相,家貧則思良妻」嘛。「靜凡月兌口而出。
說出這句話,兩個人陷入很長時間的沉默。
一向善猜人心的靜凡其實早已心知肚明。平日里劉可的玩笑話中,也可以理解的很清楚。
其實振軒是個很優秀的人,也是三叔所說的有潛力的人,這一點不會錯;自己長這麼大除了對三叔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之外,就是對眼前的這個人有過那一絲絲波瀾也沒有錯,可是每次都是自己用沉默和裝著不懂來回避,這是哪錯了呢?
就在上一次,她看完信之後就想過這個問題,她害怕振軒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害怕自己的身世會給他帶來麻煩,會給這個美好的家帶來麻煩。
而振軒心里呢,他明白像靜凡這麼聰明的女孩不會不懂自己的這些話,他對靜凡沉默的回避的理解就是善意的拒絕,睿智的避免自己的難看,別的他想象不到。其實他當然想象不到,即便是後來他知道了一切,他也未必全都想象的到,正如他自己曾經說的一樣,因為她是馮靜凡,總是可以先為別人考慮的馮靜凡,和別人不一樣的馮靜凡。
「你現在的重要任務是好好想想怎麼把魚賣個更好的價錢吧,其他的,你,還是別瞎想了。」靜凡起身收拾碗筷。
電視劇里是《新白娘子傳奇》的片尾曲《渡情》。
振軒先是苦澀的笑笑,然後又故作安然平靜的幫忙靜凡收拾起碗筷來。
「對啦,你還沒有給我說你的煩惱呢?」振軒對著拿飯盒準備出門的靜凡問道。
「你能不瞎想我就暫時沒有煩惱。」
「那對不起啦。你別煩惱,好好學習吧。」
振軒把手搭在靜凡的肩膀上,送她離開了魚塘,那一刻肯定沒有私欲,只有無言的情深和微乎其微的真摯純真的愛情。
那一瞬間,靜凡想到了三叔也曾經這樣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攬著她一起走在一條開滿杜鵑花的路上。只是此刻沒有杜鵑,有的是滿徑已經敗落的四葉草和準備盛開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