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晚霧遮住了一輪彎月。干澀的空氣,讓她回想,這段日子以來的事情。方才,經過書房,她好想進去找楚玉龍,告訴他,她的發現,可是,當發現他疲憊的靠在書桌上小憩時,他不忍心叫醒他。其實,他與她爹有何不同,辛苦一輩子,最後得到了什麼。連愛一個人都那麼辛苦,他無非也只是這個後宮的犧牲品。後宮,朝政中,他無法軟弱,堅強的傷害著自己。苦倔這世間無可選擇的束縛。
她的背影散散落落,無界限的悲傷,這樣的了然于世。一代紅塵,後宮的束縛,到底傷了誰。縱然梁裴祁的愛給的多余,他也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在乎過他?
「夕兒。」梁裴祁輕輕呼喚道。
一切籠罩在靜寂的陰郁中,她無心回頭,卻無法控制。
幾日未見,他是憔悴了,還是成熟了?
「裴祁。」她無法真正漠視他。
水的波光粼動,他伸手緊緊抱住了她細弱的身軀。她聞到了他一身的寂寞與孤苦,她不知道,那是他的淚,還是自己的。柔柔的滑過,最後葬在後宮風塵中。
「夕兒,我要走了。」梁裴祁哽咽著說。
走?梁裴祁你是該走,後宮的生活,誰都不適合,能走一個是一個,遠離這里吧!即使林夕心里也有不舍,可是她不想再看到誰犧牲。
「是嗎?那不是很好嗎,什麼時候,也許我送不了你。」她心酸地開口。
「夕兒,你真的不能挽留嗎?我只需要你一句話。」梁裴祁失聲喊道。
林夕伸手掙月兌他的雙手,裝做毫不在乎,淡然的笑容為他送別,明知,這樣他的心好會有多痛,但是燈紅酒綠,風燭殘年,後宮誰沒有心痛過呢?
「一路??????平安!」她微笑著轉身而去。
一簑煙雨任平生,十年生死兩茫茫。一朝相逢,一句離別,一生過客。
一睡醒來,林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問霧浰才知道,昨夜楚玉龍來過,見她睡得深沉便不忍打擾她。
其實,這些天來,她也一直想找他,但每次看到他如此勞累,她卻不忍心上前打擾他。她不知道,他們之間誰可以先打破慣例。
又是這樣一路,前前後後,她不斷地徘徊。現在是午時,她怕他會在休息,萬一打擾到他怎麼辦?
林夕猶豫了好久,都沒有邁前。
「皇後。」原來是以前那個膽怯的小太監。
林夕的笑容稍掠過緊繃的面容。
「皇後是來找皇上的吧!」好一個會觀色的小太監。
林夕微笑著點頭。
「皇上批完奏章就去梁貴妃那了。」
梁依晨?他去了她那兒。他寧願放棄休息的時間陪她,那麼她林夕又能說什麼,也罷,反正這皇後之位也遲早要物歸原主的,她在乎什麼?
心突然很疼很疼,她頹然地走過長廊,一望無際的深宮,她看不見她生命的塵緣落地,一點一滴的苦悸,挑起的只有單薄的肩膀。
「姑姑,蕭王妃在鳳鳴宮等您呢?」遠處飄來萬伊柔美的嗓音。林夕下意識躲在了柱後。
「蕭然,你來做什麼?」
萬格兒的聲音,使林夕忍不住探出了頭,從小沒有母親的呵護,她一直想象母愛的那份溫馨,可她從沒有想過,她,萬格兒,一個處心積慮置她于死地的人會是她的母親,一個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育她的人。
「听說蕭王妃有孕了,這大概是王爺帶她進宮的。」
「有孕了,那是好事啊,伊兒,快,別讓灃兒他們等太久。」太後急急的說道。
她們的身影漸漸的消失了。林夕想,萬格兒縱使毒辣,她也不會對蕭然怎樣,畢竟她們才是一家人。一家人?楚玉龍和梁依晨是一家,萬伊和萬格兒是一家,奴才們是一家。而她?單單純純一個外人。從她生下來那一刻,就注定好了的。
混亂的後宮,穿越兩朝的恩怨,到最後,誰才是贏家?
秋風「呼呼」吹散兩鬢的風鬟。黛色的夜空卷起了兩個女子的柔美,蕭然孤靜,面無情緒的坐在地上,思緒彷徨,淺薄的怯弱緬懷在待定的彼端。
萬伊收起了平日的驕縱嫵媚,此刻,她為她憐惜,默無一言的端著手中那致命的毒藥,雙手不自覺得顫抖。
「蕭然,為她,值得嗎?」萬伊輕啟雙唇。
蕭然利落的接過她手中的酒杯,說︰「萬伊,其實我們都錯了,錯在我們都太感情用事。如果我不死,就得殺她,我做不到,我不想,楚灃恨我一輩子。」她淺淺一笑,端起酒杯。
萬伊攔下了她的動作,哀求似的說道︰「蕭然你走吧,主人不會怪你的。我也,不想你死。」
蕭然听到萬伊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的手冰冷的可怕。她輕輕的擱下萬伊的手,唇角勾起孱弱的弧度。抬頭,將毒酒一飲而盡。淚,灑在了天窗下的枯葉里。她听見毒腐蝕肉骨的聲音。她听見,她的孩子在無聲的哭泣。曠野里,楚灃奔馳而來。
一地的冰冷,她聞到黃葉腐蝕的清香,淚在手心旋蕩。
「萬伊,在蘭達國,誓言是最神聖的,我背叛了它,那就是我選擇這樣的宿命。」
宿命?它無非就是讓彼此以敵人的身份相遇,以最深的感情結束。
「夕兒??????」楚灃急急的闖進宣鳴苑。
「怎麼了?」林夕一陣緊張。
「我找不到蕭然。」
「什麼?她不是和你一起進宮的嗎?」
惶惶間,林夕覺得事情不太好。
「進宮?」楚灃斂緊眉宇,反問。
頓時,林夕愔愔無語,莫名的憂傷纏繞心頭久久不散。
黑黑的瞳仁里充滿了疑惑。真的會是她嗎?
許久微蹙的濃眉舒展開,她決不允許自己再軟弱。轉頭,她對楚灃說道︰「你去找楚玉龍,我去找蕭然,我相信她在鳳鳴苑。」
楚灃呆怔地望著她,許久,他顫抖的低喊了一句︰「母後。」他不相信,畢竟蕭然是他的妻子,她的兒媳。
鳳鳴宮,一路的冷清,一路的蕭條,一路她竟迷失在這個所謂的金籠。林夕內心的翻涌,讓她不顧一切的闖入鳳鳴宮,但是一路,卻寥無一人。
屋內,高砌的佛堂前,蕭然金緊閉雙眼,由天窗灑下的黃葉覆蓋了她美麗的嬌體。
哽在喉間的苦澀,讓林夕乏味,為何,總是她看著她身邊的人離開,到最後徒留她孓然一身見證一場又一場的生離死別。
「蕭然。」林夕痛聲呼喊。
「嗯??????」虛弱的申吟,讓林夕失色的目光有了希望。她輕輕扶起蕭然嬌小的身軀。落葉不時從頭頂飄落。
「蕭然??????」她仿佛被沉入了很深的海底,發不出聲音。
「姐姐,別哭。」說話間,血滲入了嘴角,痛苦如烈火般毀燒著她。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淚,花了妝容。
月轉動著一如既往的嫵媚,憂傷的眼眸望著她滴落的清淚。蕭然吃力的開口︰「姐姐,其實你真的很幸運,一直以來楚灃他都愛著你,他娶我,寵我,只是為了你,因為他怕我殺你。」
一句話,卻兀自地刺痛她心里的傷口,有些話,她真的不想听。
「姐姐,對不起,原諒我一直以來的欺騙,我來到滿都只是為了我的國家,太後殺我,也是出于她的立場。只是??????請不要恨我。」
錐心的疼痛使林夕訥言,她無力的搖頭,一切來的太倉皇,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堅強再去面對誰的死亡。
「姐姐,不要,不要??????相信任何人,那樣,你會受傷的,還有??????楚灃,他真的很愛你,請??????「
艱難的輕言,不願合眼的黑色眼眸里流下了心碎的眼淚。夜晚,盡極可能的天亮。在林夕懷里,蕭然像個貪睡的嬰孩,無論她怎麼呼喚。
林夕來到這後宮,見證的只是無疾而終的分離。流不完的眼淚,只是心在不停的受傷。
晚風吹起了一地的殘葉,她擁著她,給了她溫度,卻給不了她心跳。身後,無數的人,不知何時來到,包括這鳳鳴宮的主人。
林夕抱著蕭然,夜深人靜,淚水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流淌著。
許久,楚玉龍擁她起身。在眾人的視線中,楚灃像個受傷的孩子,沉默在悲傷中。最後,抱著蕭然的尸首自徑而去。
原本就要做父親了,現在什麼都沒了,眾人誰不替他惋惜。當繁華落盡心傷處,剩下的只有孤苦。
林夕恨恨地瞪著萬格兒,她怎麼可以,那是她的兒媳。厚重的脂粉下,林夕真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也許,身處後宮真的只能像蕭然所說,要學會心狠手辣。
「皇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太後也不例外吧!」林夕抬頭望向萬格兒,眼里有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陰冷。
「皇後,人死在哀家這兒,就說哀家殺人嗎?」萬格兒傲氣的喝叱。
「當初太後也不是這樣斷定我爹的罪名嗎?」
「你想公報私仇?」萬格兒怒吼道。
「如果太後真的沒有做什麼,又如何畏懼呢!進天牢幾日,也不是那麼可怕吧!難道太後怕在天牢被人暗下毒藥。「那不是一向是你自己的把戲嗎?
林夕與萬格兒怒火相視,萬格兒清楚林夕這是借刀殺人。
「更何況,你是太後,如果皇上包庇你,他該怎麼向天下人交代,太後,又何苦為難皇上呢?」林夕字字如針,讓萬格兒百口莫辯。
楚玉龍知道林夕的最後一句話是在給他找台階,畢竟,百善孝為先,雖然,萬格兒並不是他的生母。
「皇上,臣妾懇請皇上以大局為重,將太後收監,太後也曾母儀天下,相信她也勢必會明白皇上的苦心。」林夕一氣呵成,讓人沒有思量的余地。
楚玉龍在心里暗暗叫快,表面卻裝做很為難的點頭默許。
擠壓于心的些許憤怒,這一刻,多多少少也有些釋然。林夕漫步靠近萬伊與萬格兒之間,輕念道︰「你們用在我爹身上的手段,我林夕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鄙夷的笑容,直視著她們。
萬格兒身處後宮多年,對于這樣的局面早已鎮定自若,反倒萬伊有了些反抗的情緒,好在萬格兒壓制了她。在後宮,誰都知道,萬伊與萬格兒情同母女,林夕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看到萬伊氣得咬牙切齒,林夕不禁冷眼一笑,千古神韻,她執拗的走過落葉蓋滿的小徑,很遠,很遠之後,她終于忍不住的哭了。
多少次,她都忍不住的想要告訴萬格兒。她才是她的女兒,她才是!
仰頭,花已經開始一路凋香。
雪白的奠堂,楚灃靜靜的站在蕭然的尸首旁,表情似悲似喜,讓人痛心。
平臥在鮮花下的蕭然,面容蒼白,鎮靜,帶著最後一絲笑容。無沙無垠,她將沉睡一生。但是蕭然,你可知道,縱使楚灃愛的有多偉大,林夕也不可能再去接受他。十九年前的錯誤,十九年後差點讓他們亂了倫理。也許上天就是這樣的折磨人。
楚灃的背影有些蒼老,林夕矛盾著,她是不是該讓他單獨陪陪蕭然。
她轉身欲走。「林夕。」楚灃喊住了她,從她進來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因為她身上永遠散發著獨特的玫瑰清香。
「嗯??????我,打擾到你了嗎?」她擔心地問。
「夕兒,她怎麼那麼傻?」低啞的嗓音,她愕然發現,原來,他哭了。
「楚灃,事情還沒有定局。」她知道,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我娶她,寵她都是在利用她,她卻用她善良犧牲了自己,呵呵呵??????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怎麼會?」楚灃帶著可笑的笑容,仿佛自言自語。
「她很愛你。」
「愛?為什麼她要愛我,為什麼,為什麼??????林夕,我真的想知道這後宮,是不是被下了咒,每個進去的人都是不平凡的命運,到底,到底還有多少人要離開?」楚灃受傷的表情搖墜著她的身子。
離開。
夕兒,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走了。走了。
梁裴祁的話如夢魔般纏繞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出宮時,她看見梁裴祁一身盔甲,穿著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頭盔掩起他比女子還要好看的絲發。他已經不是那個愛笑的美男子,腰間的佩劍有著他不該有的沉著一冷靜。她不敢上前與他搭話,只有躲在馬車里看他漸漸遠去。他曾對她說他要走了,林夕想,他應該是進宮向楚玉龍請辭的。
高拔修挺的他沒有女子嫵媚的時候,依然有著另一番風味。只可惜,今日,將是她最後一次見他了。
裴祁,原諒我的未曾挽留,你應該只是那年少壯志的梁裴祁,那個完美無缺的梁裴祁。
淚,潸然滑下面頰,楚灃錯愕的松開她。是他弄疼她了嗎?
「夕兒??????「他不清的喊道。「對不起??????我??????」
「楚灃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淚,水般滑落在他的手背。林夕想,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姐姐,一個曾經他那麼愛,也那麼愛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