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忖,無悲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固。客觀上,最大的弊端就是水源只有一處。主觀上,士兵都是新招的,毫無實戰經驗;有智有謀的將士更是寥寥可數;還有——
我抬眸望了望廳中爭得不可開交的老人家們,輕輕的搖了搖頭。這些倚老賣老的老人家們,顯然不希望事情鬧大。或許,只要在這個當口上,將歐陽致遠的項上人頭獻上,說不定可以換來一時半會兒的安寧。這樣看來,歐陽致遠的地位岌岌可危。而我,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窮小子,還是安守本分的好,也許,可以保住小命。哎,越來越鄙視自己!
還有,也是最最致命的,他們內部矛盾尖銳,或許現在不一定會有什麼大的矛盾,久而久之,必將被長乘王抓住把柄。
「誰敢說‘投降’二字,定如此案角一般。」
突然,一個冷到極致的聲音從角落傳出,只見雪白的劍花一舞,廳中的檀木桌便被切去一角。
大廳里頓時鴉雀無聲,只余一聲又一聲的抽氣聲。那些老家伙們的臉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失去了剛才的氣勢。
男子緩緩的踱至廳中,神情孤傲冷絕,一雙陰冷發亮的眸子,銳利如刀,依稀透著點邪氣,厭惡的瞥了一眼在場的老家伙。他手中的青色鐵劍幽幽的泛著青光,我的背心立即浸出冷汗。
看來,我跟這個死小子不對盤,要不然為什麼每次見他背後都冷嗖嗖的?!
「凌宇,我想听你的意見。」
啥?我懵了。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順著歐陽致遠的視線,轉頭望向角落中的我。
我惶恐的看著眾人的臉,或鄙視,或輕蔑,或懷疑,或敵意……那高台上的人的眼眸,卻閃著令人捉模不透的光芒。
試探我?還是拿我開刀?
我在腦中飛快的收索,收索那些與無悲城相吻合的戰役。可是,越是緊張,反而越是毫無頭緒。
額間滲出些冷汗,我不自然地勾了勾僵硬的嘴角,腳有些發軟。早知道就不強出頭了,難道沒听過槍打出頭鳥嗎?扼腕啊!
「少主萬萬不可,此人來歷不明,先前我們听信他一言,假傳無悲城有瘟疫,才造成了今日月復背受敵的窘境!城內的百姓要出城,城外的敵軍要攻城。少主啊,听老臣一言,斬了這信口開河的臭小子!」
我一怔,那些老人家人都憤慨的看著我,再抬頭望著歐陽致遠,黑眸深不見底,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少主!」我單膝跪下,事到如今只能賭一把了!扯開有些僵硬的唇角,「少主要凌宇死凌宇不敢不從。可是在凌宇死之前,有一言不吐不快……今無悲城在外界眼里,由于瘟疫橫行,已如一座死城。只要稍加時日,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拿下無悲城!狡猾如長乘王,怎麼可能會在這時候發動進攻了?!但偏偏在這時候,長乘王下令攻城,也就是說,他知道瘟疫一事只不過是無悲城拖延時間的幌子!若凌宇是少主,就要懷疑身邊有沒有奸細了!」
大廳里寂靜的可怕,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身側的人。歐陽致遠勾起唇角,贊許的看著我,「那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硬著頭皮作揖,「既然敵方已知瘟疫是假,就猜到我們有下一步行動了。依小人之見,恐怕只有‘投降’了。」
「什麼?」子墨劍眉一挑,那雙冷若冰霜的臉陰沉得仿佛可以擰出水來,那青黑色的劍泛著森冷的寒光,深深地浸入我的骨髓,寒意一波一波襲來!
媽媽啊!我這不是扳轉砸自己的腳嗎?好好的干嘛出來逞強?!
「然後呢?」那意味深長的一問令在場的所有人一驚。
我一愣,又是一驚,復又開口道︰「投降可使敵方疏于防範,我軍趁機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
眾人有些訝異,但似乎對這個計策很滿意。
「然後?」
然後?我也很想知道然後該怎麼辦?
廳中瞬間安靜的讓人窒息,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凝神靜听。
「小人此計或許不能一舉殲滅敵軍,但可重創敵軍……」
「賣什麼關子,快說!」一個老頭顯然沉不住氣了,還未等我說完就跳了起來,我心里暗罵幾句,說︰「敵軍缺少糧草,必定更加急于攻城。我們只需在東南西北四門放出一兩千只鐵牛,身披鎧甲,角帶鋒芒,其尾綁上稻草,點燃,瘋牛沖入敵軍,必重創敵陣……」
「好計,好計……」歐陽致遠連連贊許,冷聲道︰「各位,還有何意見?」
那些老家伙面有愧色,紛紛作揖道︰「任憑少主差遣。」
四天前一戰,敵軍元氣大傷。我也因此而聲名遠播。
其實,這些計謀能夠成功,主要是因為我無所顧慮,所以思緒猶如天馬行空,踫踫運氣罷了。反正,就算是我賭輸了,最多也是腦袋搬家。而歐陽致遠,即使他再有智有謀,他的輸贏都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這樣反而限制了他的才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子硯,這是什麼?」我指了指有點像蘿卜根的東西。
「這是人參。」
哇!人參!大補!改天偷一個回去嘗嘗。
「這又是什麼?」
「當歸。」
「這個呢?」
「田七。」子硯淡淡的一笑,依舊是好脾氣的回答。真是一個好好先生,誰若是嫁給了他,哇 ,那真是太幸福了。
呸,呸!我在想什麼?
臉又開始燒了起來,我別過眼去,隨意擺弄其他草藥,暗暗鄙視自己的不軌想法,總覺得自己好像褻瀆神子一般。
「凌宇,小心。」子硯忽然捉住我的手,我條件反射的想縮回,卻被緊緊捉住,「有毒。」
有毒?順著子硯的視線,我只看見一堆青青的小草。啥?這草有毒?長的未免也太大眾化了吧!
撫了撫胸口,幸好,我運氣一向比較好!
「凌宇。」子硯忽然輕輕喚我,聲音低沉而帶有一種醉人的溫柔,眸光柔和如春水,握著我的右手的手慢慢變緊,輕輕地將我拉近,近了,近了,近到可以看看到彼此那長而濃密的睫毛……
「子硯,凌宇。」低沉的聲音忽的闖入。我立馬回過神來,臉一熱,趕緊松開緊握的手,往後一跳,低頭掩飾自己紅的可比天上朝霞的臉。
「歐陽兄。」
「少主。」
「凌宇,毋須多禮。」歐陽致遠微微一笑,抬手整理我微皺的衣襟。
我石化,這,這是什麼狀況?前些天還喊打喊殺的,今天怎麼就這麼親密了?別人說女人心海底針,我怎麼覺得男人更加難以琢磨。變臉比翻書還快!
「凌宇可曾念過書?」
「識得幾個字。」我謙虛的回答。
「凌宇不必自謙,以你的才華,當今世上鮮有人及。」鮮有人及?我嘴角有些抽搐,不知道孫臏听了會不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找我算賬;老哥听了一定會笑掉大牙!
「少主過獎了。」背後涼嗖嗖的,總覺得歐陽致遠話中有話。還是謙虛謹慎一點。
「能有幸結識凌宇,乃致遠的福分。」歐陽致遠作揖道。這?我連忙還禮,莫不是他今個兒吃錯了藥?
「能夠有幸見識傳聞中的歐陽少主,凌宇三生有幸。」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哦?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
我頓時懵了,原來他說了那麼多贊揚我的話就是為了這個?古人說話真是麻煩,拐彎抹角的!
為什麼呢?且不論我的身份可疑,單說我隱瞞了不少事就值得他們懷疑的了。看來,無悲城真的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不過,不論是他想招攬我,還是變向監視我,在這個亂世,大樹底下好乘涼。在找到回家的路以前,我就暫時卷入這場政治斗爭中吧。就當是提前實習,誰叫我學的是外交這麼變態的專業!
如果當時,我就能預見我們的未來,無論如何,即便是死,我也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路。
「即是如此,大哥受小弟一拜。」我雙膝跪下,磕頭。
歐陽致遠笑道︰「如此甚好,不過,絕不可如此草率!」說著,就咬破食指,一滴殷紅的血滴入土中。指天起誓。
「皇天後土,今我歐陽致遠與水凌宇在此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從此肝膽相照,不離不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蒼天為證。」
這麼變態?不會吧!還要滴血!!!我現在不是一點後悔,而是很後悔!
我只有硬著頭皮,十分痛苦的用力一咬。啊——痛、痛、痛!
「皇天後土,我水凌宇今日與歐陽致遠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十分不厚道的省去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鬼才知道無悲城什麼時候會玩完,我還想長命百歲!
「好,凌宇,為兄今年二十又六,賢弟……」
「十五。」我自然不能說自己二十歲了,天下間有哪一個成年男子長的如此矮小,聲音清脆?!
「哈哈……凌宇正值妙齡,可有妻室?」歐陽大哥一臉興味。我滿頭黑線,側目見子硯滿臉促狹的笑意。
「沒有?我正有一遠房表妹,品行端正……」
「大丈夫國未定,何以為家?」我適時的打斷歐陽大哥的絮絮叨叨,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歐陽致遠定定的看著我,一雙眼楮亮的仿佛可以穿透人的靈魂。他仰首而望蒼穹,眼神飄渺而蒼茫,長嘆,「今紫荊帝荒誕之主,貪圖安逸享樂,不問朝政。長乘王野心勃勃,手段毒辣,雖為兄有鴻圖之志,卻苦于無像凌宇這般的精明之人,時不我待!」
「凌宇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歐陽致遠眼神炯炯,手微微顫抖,含有無法抑制的激動。子硯灼灼的眸子滿是笑,那樣的笑雲淡風輕,卻又蘊意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