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桌前，正默著李頎的《古從軍行》，白日黃昏繁忙，夜里刁斗悲嗆，琵琶幽怨，景象肅穆淒涼；四顧荒野，無城郭可依，大雪荒漠，夜雁悲鳴，一片淒冷酷寒；那份慷慨悲愴，當初沒能體會，如今隨軍多時，倒是有些了悟了，‘應將性命逐輕車，年年戰骨埋荒外’，別再起烽煙了，一場戰爭，多少丈夫要離妻別子，多少家園，從此要支離破碎，輕嘆一聲，哎…「小姐，已經分發下去了，他們都很感激郡主呢，」「這里晝夜溫差大，夜里尤其寒冷，那些貂裘皮草能幫著他們御寒，也算沒白搭，到這兒也有些日子了，要不是秦全今兒來問我，倒真忘了還有這茬兒，月曉辛苦了，遇上秦全，記得替我道聲謝，」「月曉明白！」收拾了書桌，走到小桌邊，冷不防地，揀了塊抹茶酥塞到月曉嘴里，力道剛剛好，既不會嗆到月曉，又讓她不便吐出，「別吐哦，吐出來也沒人敢吃咯！」「小姐！每次都這樣，任月曉怎麼說，就是不听，一意孤行真是個壞習慣，」「呵呵，點心做出來就是用來吃的嘛，這些茶點是你做的，你吃第一塊，也理所應當啊，」自顧自地將一塊山楂糕送到嘴里，「嗯，酸甜適中，還是山楂糕好吃，」端起山楂糕，「月曉，走！帶上抹茶酥，隨我去永琪那兒看看！」
掀簾而入，永琪埋首于戰報中，眉頭緊蹙，眉宇間盡是憂思，心中澀然，滿滿心疼，穩了心緒，換上歡顏，輕聲道︰「永琪，忙什麼呢，吃點東西吧，」抬頭望向我，暖暖一笑，「你來了，坐吧，」「喏，月曉做的山楂糕，我嘗過了，好吃得緊，你嘗嘗看，」接過月曉手里的點心，置于永琪面前，「還有抹茶酥呢，也嘗嘗唄，」莞爾一笑，問道︰「哪個好吃些？」「各有千秋，都好吃，」永琪的孩子氣逗樂了我，道︰「你繼續看奏報吧，我陪你待會兒，」「有你在身邊，什麼都好！」輕笑搖頭，退到一旁，拾了把紅木椅，徑自讀起《唐詩選集》來，無意間抬眸，卻撞上永琪探尋的目光，下意識地抬手抹了把臉，呃…沒粘髒東西啊，用眼神詢問身邊的月曉，月曉也是雲里霧里，不明所以地對著我搖頭，「我只是在想，你著紅妝的模樣，軍裝鎧甲，只適合男子……」自那日以後，我便褪下了羅裙紅妝，恢復了行軍裝扮，放下書本，來到永琪面前，雙手環臂，眯著眼，道︰「照你這麼說，倒是我的不是了，你可知，那日，我為何不著鎧甲去見你？」永琪挑眉，示意我繼續說下去，「那日，本想就那麼風塵僕僕地去見你，轉念一想，便罷了，」「為什麼？」單手敲擊桌面，不緊不慢地說︰「因為，我這身扮相著實太俊了，黑燈瞎火的，怕你識不出我呀，保不齊一句‘大膽奴才，擾亂本帥思緒，拖出去斬了’，小命沒了，那不就賠大了麼？還是那個‘原本’的我保險，」「哈哈哈……要真是那樣，確實是虧大發了，不過你放心，無論何時何地何地何方，我都會認出你，」「我知道啊，」努努嘴，瞟向永琪的手，嘻嘻一笑︰「榮親王，快撒手呀，要是讓旁人知道，咱元帥有斷袖癖好，有損軍威哪，」不說還好，說了愈加變本加厲了，繞過書桌，直接過來擁住我︰「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說唄，燕兒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想著月曉還在帳里，連忙掙開他，「行，快去看奏報吧，軍情可耽誤不得，」一揖及地，字正腔圓地說︰「是，遵命！」重新坐回去，暗自嘀咕道︰「早知道，便不來了，貽誤軍機，我小女子可擔不起，」永琪再次專注于桌上的奏報，我溫暖地笑了︰既來了，我便無悔，誓死相隨！取書時，對上月曉復雜的眼眸，是的，她懂了，懂了我此刻與永琪玩笑的用意，眼里更多的是不忍和憐惜，回以微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此刻，相信她，也能懂！
爾康、爾泰相攜而入，月曉行禮道︰「月曉給二位請安，福大爺吉祥，福二爺吉祥！」聞聲望去，微微一笑，頷首後，復而埋首于書海，永琪起身，道︰「兆惠此去，我心里不安極了，」爾泰附和著，「是啊，兆惠將軍去襲擊英峨奇盤山敵軍牧群，太冒險了，只帶四千輕騎涉過千里大沙漠，一旦遇險，便是孤立無援了，兵法雲︰‘兵半渡可擊’渡喀喇烏蘇河（黑水河）時最危險，」爾康道︰「你倆也別太憂心了，若此戰勝了，能省去諸多麻煩，對我們拿下葉爾羌有極大的幫助，但願，永琪安排的後續援軍派不上用場，」永琪嘆道︰「願天顧大清，早日結束這場戰爭，」話音未落，帳外傳來急促的聲音︰「報，軍情急報！」听到這里，我徹底淡定不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永琪看完奏報，劍眉緊皺，滿眼凌厲，爾康問道︰「永琪，怎樣了？」「兆惠率輕騎渡黑水河，剛渡到四百人，橋體突然倒塌，小和卓木霍集佔聞訊，立即從葉爾羌殺出，將輕騎部隊切成幾段，我軍猝不及防，只能倉促應戰，由于眾寡懸殊，只能以一當百，奮勇突圍；主將兆惠和明瑞兩人身上負傷多處，包括總兵高天喜、鄂實、三格、特通額等在內的一百多人戰死，我軍奮戰五晝夜，突圍到葉爾羌城東的大營里，霍集佔欺負我軍人少，立刻包圍了大營，大和卓木布拉呢敦又率領一萬余人從喀什噶爾趕到，兩人將我軍大營圍得水泄不通；兆惠一面死守營寨，一面向阿克蘇求援，兆惠是一員勇將，千萬不能有失！」「爾泰，傳令下去，讓烏魯木齊的富德和阿里袞兩人率部火速前來阿克蘇，舒赫德作留守大臣駐守阿克蘇，不得有誤！我、爾康、爾泰率軍馳援兆惠，」「爾康，傳眾將領速到帳中議事，另外，將此告急文書火速遞回北京，請求駐北疆的軍隊即刻馳援兆惠，同時抽調索倫、健銳營、察哈爾、西安等地的軍隊千里救援，同時請旨，提拔兆惠為武毅謀勇一等公，並賜紅寶石帽頂、四團龍補服，以安定軍心！」「是，末將領命！」
含淚望著永琪，縱使有幾千幾萬個不舍，也要放他離開，我的永琪，有理想，有抱負，我不會阻礙他，我會等他凱旋，我會陪著他，每每回眸，都能見到我笑顏，起身走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燕兒…等你回來，等著你凱旋！」踮起腳尖，在永琪側臉留下一吻，不顧他的僵硬，毅然掙開他，生硬吩咐道︰「月曉，回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