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郁黎幽幽長嘆一聲,慢慢踱出房間。庭院里月光如水,稀稀疏疏的星星點綴在夜空中,被皎潔的月光遮住了些許光亮,若隱若現。
這是一座獨立的院落,自從他們到郴州來後便買下了這座院子,如今這里住著天藏教諸人、鬼幽和詹岩。他們原本打算和來這里的江湖各派共同商討應對浮雲城的計劃,現在卻因佟曉冬的突然出現而暫停下來。佟曉冬簡單地講述了自己這一個月來的遭遇,雖然只是短短一個月,卻經歷了很多事情,認識了很多人,佟曉冬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夢,一場離奇的夢。
郁黎從頭到尾都未置一詞,但他知道佟曉冬隱瞞了很多東西,她喜歡隱瞞自己的情緒,盡管很多時候隱瞞得並不很好。佟曉冬果然去了浮雲城,她在浮雲城的那些天里都做了些什麼?浮雲城的人又為什麼帶她出來?她為什麼又會單獨和陸玄依到郴州來?郁黎想了很多問題,這些都是從佟曉冬的話中找不出答案的。
郁黎很少在一個地方待上很多天,這次已經是一個例外了。十六年前,他救了鬼幽,那時鬼幽還只是一個十歲的男孩,他也只有十六歲,可是那時的他已經在江湖上闖蕩了三年。他自幼就喜歡在江湖上走動,很少待在天藏教總壇,以至于天藏教中有很多人都不認識他這個當時的郁教主的獨子。那一年,他的父親郁東棠突然決定和朝廷聯手鏟除魑魅宮,這一舉動得到了江湖中很多門派的支持,甚至有不少門派還派出了門中的高手來相助。然而他並不贊成,卻因為勢單力薄而無法阻止。在那次慘烈的戰斗中,他一直偷偷地觀望著。那一次,魑魅宮最後一點殘余力量在逃往粵西的路上遇上另一股朝廷的軍隊,魑魅宮的人幾乎全部喪生。郁黎看見一名軍爺揮起大刀朝一個孩子頭上砍去,他立刻奮身而出,用劍蕩開了那柄大刀,然而刀鋒還是把那孩子的臉劃出了一道又長又深的血口子。那孩子後來活過來了,但是他臉上的刀疤將永遠伴隨著他。那條刀疤像一條丑陋的蜈蚣從他的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硬生生地將他清秀的臉龐劈成了兩片。郁黎替他深深地惋惜,可是那孩子並不在意,他早熟的臉顯得十分麻木。郁黎不忍心離開,一直陪著那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陣低婉淒迷的笛聲。
笛聲的主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男子看著憂郁的郁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經盡了你的力量,你該走了。」郁黎說道︰「何左使,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
何須怨幽幽嘆道︰「他是教主,他要做什麼事情並不需要理由。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教主的。」
是的,有一天他會成為教主,但是那並不是絕對有把握的事情。他十八歲生日那天,父親為他訂了一門親事,他的未婚妻是金陵首富的千金,因為是獨女,所以一直到了二十歲,家里還不想讓她出嫁。郁黎對這樁婚事十分反感,他不喜歡富家千金,覺得她們的脾氣都被富貴權勢給慣壞了。
何須怨對他說道︰「你的一生可能都會因為這樁婚姻而改變。沈家說了,他們不僅嫁過女兒來,還將陪嫁沈家所有的財富。這些財富只屬于你們夫婦二人,有了這些財富,你將來才可以穩穩地坐在教主的位子上,沒有人能夠撼動你。」
半年後,郁黎娶了沈雲珠。沈家唯一的條件就是,郁黎終身不得再娶別的女子。新婚的日子,他一直留在家中,並且一呆就是兩年。沈雲珠是個非常賢惠的女子,一點也沒有富家千金的驕縱脾氣,對別人也總是溫柔有禮,天藏教里沒有人不敬愛這位少夫人的。可是人生的命運總是難以預料,兩年後,不幸接踵而來,先是沈雲珠小產險些喪命,之後不久教主郁東棠突然中風並于三個月後去世。接連的不幸沉重地打擊著郁黎,他壓抑著巨大的悲痛,接掌了天藏教,成為當時江湖中最年輕的掌門人。
郁黎生性多愁善感,成為教主後,他便將教中事務都交給左使何須怨,自己則整日陪著身體虛弱的妻子。那時,教中盛傳何須怨有自立為教主之意,消息傳到郁黎耳中,他只是一笑了之。後來,大夫說沈雲珠的身體太虛弱,尤其是心髒受不得刺激,這一輩子都不能懷孕。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夫妻二人含淚枯坐了一晚,第二天,郁黎便外出尋訪名醫來為妻子調治身體。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找到了當時天底下最有名的大夫,人稱「氣死閻羅」的神醫秦勉,然而結果卻是妻子的病無藥可治。沈雲珠也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盡妻子的義務,也知道自己當初出嫁時家里人跟郁黎立下的約定,便鼓動他經常外出散心。郁黎起初不肯,沈雲珠便借口自己想要某某地的特產,一定要郁黎親自去買來,郁黎這才時常外出。後來他也知道這是妻子的一片苦心,再者,他在外面飄泊慣了,也不習慣回家了。
江湖中人並不知道這些內情,只知道郁黎是個十分疼愛妻子的人,也知道他經常急人之難,所以天藏教在郁黎手中,不僅沒有像當初人們所預想的那樣漸漸衰落,反而越發強盛起來。對于何須怨有意謀奪教主之位的傳言也漸漸消失了。
郁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麼多的往事,他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這些事情了,也許是離開天藏教多年的何須怨又突然現身的緣故,也許是當年魑魅宮的那個孩子如今又遭遇危險的緣故,也許是……他淒然一笑,想起了自己會留在這里的最初的、真正的原因——尋找失蹤的佟曉冬。
佟曉冬回來以後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似乎總在躲避他,而她以前總是那樣滿含深情地凝望著他。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事情,改變了她呢?又或許是他以前根本就會錯了意?佟曉冬以前也說過,她已經有了心上人。他以為那是她隨口說的,可是今天他明明看見佟曉冬偎在驚鴻公子的懷里哭泣。他也知道佟曉冬與驚鴻公子早就相識,難道驚鴻公子就是她的心上人嗎?這也未嘗不可。驚鴻公子本來也是超凡月兌俗的人物,他能喜歡佟曉冬也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想到這些,郁黎又嘆了一聲,他實在不應該跟任何女孩子有牽扯的。
幽幽的笛聲不知道從哪里傳來,郁黎心里一動,那熟悉的聲音不正是何須怨吹出來的麼?何須怨于七年前突然離開天藏教,從此不知所蹤,江湖中偶爾有人見到他的行蹤,還傳出了一個綽號「奪魄天魔」,據說他的笛聲能夠殺人于無形之中。
何須怨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讓郁黎感到不安,他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何須怨是他的長輩,也是他的朋友,更是他忠誠的屬下,放眼天藏教,大概沒有人能比何須怨更讓他覺得可靠的。
郁黎施展起輕功,循著笛聲尋去。不久,笛聲便停了,郁黎舉目四望,發現一棵大樹上坐著一個寬袍大袖的老者,不是何須怨是誰?何須怨朝他招招手,郁黎縱身一躍,也跳上了大樹。
何須怨抱拳道︰「教主,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郁黎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何左使真有雅興,在這里弄笛自賞。」
何須怨笑了笑,指著遠處道︰「我在看戲。」
「看戲?」郁黎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見一個女子匆匆地朝這邊跑來,還在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郁黎心里一驚,暗道︰「佟曉冬?這麼晚了,她一個人跑出來干什麼?不怕危險麼?」他正要說話,何須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從大街的另一頭慢慢走來一個青年男子,正是驚鴻公子黃鳳岐。
佟曉冬喘著粗氣道︰「我差點出不來了。有什麼事情嗎?」
黃鳳岐微垂著頭道︰「想知道你這段日子怎麼過的。你身邊有那麼多人守著,我也沒有機會問。只好約你出來了。」
佟曉冬搓著雙手,連連呵著氣道︰「天好冷……」
黃鳳岐突然抱住她,道︰「這樣好些了嗎?」
佟曉冬身體一僵,心里慌亂起來。她不敢亂動,等黃鳳岐自己放開她後,才笑著捶了捶他的胸口道︰「果然是我的好朋友。不過下次別這樣,我已經有心上人了,萬一叫我的心上人看見了可就糟了。」
黃鳳岐皺起眉頭道︰「你真的有心上人?」
佟曉冬呵呵一笑,道︰「那當然,我又不是石頭,當然會有喜歡的人了。」
黃鳳岐臉色微黯道︰「我一直以為你是說笑呢。」
佟曉冬頗有些無奈道︰「我還以為我不擅長說笑呢。」
黃鳳岐默然半晌,突又輕快地笑起來,道︰「看來我不需要擔心你嫁不出去了。那個人是誰?」
「哪個人?」
黃鳳岐失笑道︰「就是那個倒霉被你喜歡上的人。」
佟曉冬嗔笑道︰「被我喜歡上怎麼就倒霉了?」
黃鳳岐道︰「我看你命犯桃花,容易招蜂引蝶。要是哪個男人娶了你,恐怕連覺也睡不好。」
佟曉冬大笑起來,道︰「你的嘴還是那麼刻薄,連我這個好朋友都不放過。」
黃鳳岐正色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佟曉冬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但是她又不忍心欺騙黃鳳岐,便道︰「他長得沒有你好看,也沒有你高大,也不如你年輕。」
黃鳳岐認真地听著,道︰「我知道你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不過,這個人很老嗎?」
佟曉冬失笑道︰「他不老,只不過比你要大一點而已。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的實際年齡,我只是從相貌上看,他應該比你年長。」
黃鳳岐點了點頭,道︰「你的眼光應該不會錯。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你怎麼會認識魑魅宮宮主鬼幽?」
佟曉冬輕嘆道︰「這件事情我倒是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實話,我覺得你是真把我當朋友,所以我可以告訴你。我本來是被鬼幽抓走了,後來鬼幽告訴我他抓我只不過想找個人假扮他的妹妹去見他的母親,我覺得這是做好事便答應了。誰知道半路上又遇上了浮雲城的人,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殺鬼幽,還把我帶到了浮雲城。我在浮雲城的時候一直都在想辦法逃出來,不過還沒等到我想好辦法,他們就把我帶出來了。鬼幽對我很好,他的身世也很可憐,我真的很想幫助他,我們已經認了兄妹。」
黃鳳岐默然半晌,沉吟道︰「你又怎麼會認識郁教主呢?」
佟曉冬深深嘆了口氣,道︰「不過偶然相識罷了。」
黃鳳岐道︰「只是相識嗎?你的身上有郁教主的信物,這麼重要的東西,郁教主不會隨便送人吧?」
佟曉冬心里哀嘆,果然先前做了蠢事,不該把玉佩拿出來的,現在說不定已經給郁黎帶來了很多麻煩。郁黎是有家室的人,他平白無故地送了一塊重要的玉佩給一個女孩子,別人會怎麼看呢?她想了又想,只好撒個大謊來掩飾這個錯誤。「這個說起來還真是離奇。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剛認識那會?我的腳扭傷了,你卻因為有事讓我在船上等著,那個時候我踫巧遇上了郁教主。那時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反正他很好心地帶我去看大夫,又派人送我回春風一度樓。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至于那塊玉……」她想了想,又道︰「那已經是後來的事情了。你知道女孩子總是對一些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很感興趣,我無意中看到郁教主手上有這麼個玩意,我覺得很漂亮,就開口向郁教主打听哪里買得到,可是郁教主說這個東西是專門找人做的,一般買不到。我就說,能不能借我戴幾天再還給他,起初郁教主也很猶豫,後來經不起我苦苦哀求,他就答應了,說只能給我玩幾天,還告訴我萬一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把玉佩上面的圖案畫下來,就會有人來幫助我。沒想到這次還真的派上用場了。我正要還給郁教主呢,早知道是那麼要緊的東西,我也不會好意思開口借來玩的。」她重重嘆了口氣,似乎十分後悔自己的魯莽。
黃鳳岐對她的話卻是將信將疑,便淡淡一笑道︰「你若真的喜歡什麼金銀珠寶一類的東西,我的身上倒有不少,你喜歡什麼不妨隨意挑去。」
佟曉冬哪里喜歡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掩飾而已,她干笑兩聲,道︰「你別來揶揄我了。我是什麼身份?一個小孤女,要是身上帶著什麼寶貝,萬一被歹徒盯上了,那豈不是很糟糕?」
黃鳳岐笑著拍拍她的頭,又道︰「你在浮雲城有沒有听說賈玲玲的消息?」
佟曉冬搖搖頭,道「沒有。我在那里也只待了上十天,還哪里都不能去。不過如果有機會踫上浮雲城城主的小兒子,我倒是可以去問問他。」
黃鳳岐訝道︰「你倒是很有能耐,才幾天工夫又認識了新朋友?」
佟曉冬得意道︰「這說明我的親和力很強。」
「親和力?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我很親切,容易與人親近。所以我容易交到朋友嘛。」
黃鳳岐點點頭,道︰「這倒是實話。我听說浮雲城主有九個兒子,這個小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佟曉冬一提起陸玄冰,便滿臉笑意道︰「他叫陸玄冰,才二十歲,是個很單純很單純的男孩子。」
黃鳳岐失笑道︰「僅此而已麼?」
佟曉冬瞪著他道︰「都說他很單純了,哪里有那麼多復雜的東西呢?」
兩個人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不知不覺已到了半夜。佟曉冬打了個呵欠,道︰「不跟你多講了,再不回去,他們恐怕就要出來找我了。」
黃鳳岐道︰「我送你吧。」
佟曉冬忙道︰「不用了,幾步路而已,而且我也不想讓
他們看見我出來見你。我看得出來,你們不是一路的……」
黃鳳岐自從上次在眼皮底下丟了佟曉冬,再也不敢有絲毫大意,堅持要送她。
佟曉冬無奈,道︰「好吧,只能送我到大門口附近。」
兩個人便慢慢朝天藏教落腳的院子走去。
佟曉冬與黃鳳岐的這番對話被樹上的兩大高手听得個完完全全。郁黎心里百感交集,一來他終于知道黃鳳岐跟佟曉冬的關系原來只是朋友,就算是黃鳳岐對佟曉冬有心,佟曉冬也對他無意。二來黃鳳岐追問那玉佩的事情,佟曉冬編造的那番話著實叫郁黎對她另眼相看。換作平常的女子,能得到天藏教教主的貼身信物,還不知道要高興得意到哪里去,只惟恐天下人都不知道,可是佟曉冬卻將真實情況完全隱瞞,這分明是在為他著想。其實他本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待他的行為,然而正因為心里不是那樣的坦然,反而有些計較了。白天佟曉冬把那玉佩當著眾人的面拿出來時,眾人用那種奇特的眼神看著他,他的確有些尷尬,不過事後也沒有什麼,他倒沒有想到佟曉冬竟也在意起來,連對她最信任的驚鴻公子竟也不肯說實話。這點令他很是感動。他唯一不解的是,佟曉冬為什麼一定要跟著鬼幽去粵西,先前她說到自己的經歷時反復強調要找到鬼幽,和他一起去粵西,那時連鬼幽自己都猶豫了,可佟曉冬卻一直堅持,這里面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嗎?
何須怨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微笑道︰「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
郁黎道︰「何左使怎麼知道他們在這里見面?」
何須怨道︰「踫巧罷了。我對那小姑娘很好奇,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本教的教印,原來是教主送了她‘青鸞玉’……」
郁黎微咳兩聲,道︰「一個小玩意而已……」
何須怨笑道︰「不錯,女孩子都喜歡這東西。我記得當年沈夫人很喜歡藍田玉,一定要教主親自去藍田采集,教主花了許多工夫才得到這‘青鸞玉’和‘紫鳳玉’,‘紫鳳玉’在夫人那里,‘青鸞玉’則教主自己留下了。教主有多久沒有見到夫人了?」
郁黎臉色一黯,道︰「總有三四個月了。我準備把鬼幽送出中原便回去。」
何須怨點點頭,道︰「這童家的孩子跟教主的緣分的確不淺。不過,那個小姑娘怎麼辦?」
郁黎遲疑道︰「什麼……怎麼辦?」
何須怨呵呵笑道︰「教主對那小姑娘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郁黎吃驚地瞪著他。何須怨笑道︰「你的心思瞞得過別人,瞞得了我嗎?那小姑娘跟當年的沈夫人多麼像!教主難道感覺不到嗎?」
郁黎心里一動,暗道︰「莫非我把佟曉冬當作了雲珠的影子……」他搖搖頭,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不安。
何須怨道︰「可是這個小姑娘不是沈雲珠,她也代替不了沈雲珠。」
郁黎道︰「雲珠是獨一無二的,誰也代替不了。」
何須怨頷首道︰「不錯。所以這小姑娘也是任何人也無法代替的。教主喜歡她就是喜歡她本人,並不是因為她像誰而喜歡她。」
郁黎心中一顫,道︰「何左使弄錯了,那個佟曉冬自有她喜歡的人。我……我很快便要回九江了……」
何須怨嘆道︰「沈夫人的確是天底下難得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紅顏……」
郁黎想起常年抱病的妻子,心里不由得一酸。
何須怨道︰「這些年我在外面也呆得膩了,這次干脆就隨教主一起回總壇吧。」
郁黎听得精神一振,喜道︰「真的嗎?」
何須怨道︰「我听說這幾年教主也總不在總壇,總壇顯得很沒有生氣。這次我們都回去,大家可以歡歡喜喜地過個年了。」
郁黎道︰「那可太好了,何左使不如現在就搬過來吧。」
何須怨微微一笑道︰「眼下還不行,我正在跟人做筆生意,生意做完了,我自然會去找你們。」
「做生意?何左使什麼時候經商了?」
何須怨撫須淡笑,道︰「江湖人的生意,到時候教主會明白的。」
郁黎與何須怨告別後又施展輕功回到院子,遠處又悠悠傳來悠揚的笛聲,他淡淡一笑,心里更加踏實了。
郁黎先去佟曉冬的房間,看到她房中的燈還亮著,便在門口停了下來。
「郁教主?」鬼幽也在不遠處,看見了他,便輕聲道。
郁黎道︰「你還沒有休息麼?」
鬼幽的臉上始終帶著面具,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淡然道︰「我在想三天後的事情。」
郁黎道︰「現在各派都知道天藏教不願與魑魅宮為敵,他們若要為難魑魅宮,便是與天藏教為敵。三天後他們自會明白這一點。不過,你們回去以後,若非重大事情,也不要再輕易到中原來了。魑魅宮的真實身份江湖上還是有些人知道的,如今天下戰亂頻仍,就怕有些野心勃勃之人會利用魑魅宮的真實身份來制造事端,到那時,一場血雨腥風便不可避免。」
鬼幽道︰「只怕現在已經是‘山雨欲來’了。浮雲城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郁黎道︰「我會去與陸奇峰會個面。有些事情僅靠猜測是不行的,還是把話都挑明的好。」
鬼幽道︰「魑魅宮自創宮之日起便遭江湖排擠,這麼多年我們也已經習慣了。我現在所擔心的倒不是魑魅宮,而是佟曉冬……」
郁黎心里微微一動,道︰「曉冬怎麼了?」
鬼幽道︰「粵西乃是蠻荒之地,我其實並不想曉冬跟著我去那里。我所放心不下的是,曉冬在中原也沒有親人,她孤苦伶仃……」
郁黎道︰「令堂大人的事情我已經听說了。你真的不需要曉冬去嗎?」
鬼幽沉吟道︰「郁教主,我們相識十多年,我就把話挑明了吧。你知道曉冬的心上人是誰嗎?」
郁黎一驚,沉默不語。鬼幽道︰「請恕我冒昧。她的心上人其實是……」
他的話尚未說完,佟曉冬的房門突然打開。佟曉冬看著兩個人站在自己的房門前,很驚訝道︰「咦?你們都失眠了?」她捶捶自己的腦袋,唉嘆道︰「真要命,怎麼都睡不著……」
郁黎剛才生怕鬼幽會說出下面的話,此刻被佟曉冬打斷了,他心里反倒松了口氣。鬼幽側過臉,道︰「不早了,我去休息了。」說著,快步離開了。
佟曉冬在他背後道︰「大哥,你早點休息,過幾天我們就要動身了,得把精神養好……」
郁黎咳嗽兩聲道︰「你已經決心跟他走了嗎?」
佟曉冬燦笑道︰「是啊,早就跟大哥說好的。反正我在這里也無依無靠,去了粵西什麼都是現成了的,那多好!」
郁黎正要離開,佟曉冬又想起什麼來,道︰「郁先生,有樣東西給你。」
郁黎挑眉看著她。佟曉冬從脖子上取下玉佩,遞給他道︰「這麼要緊的東西要是被我弄丟了可就糟了,還是還給你吧。」
郁黎失笑道︰「這是送給你的。」
佟曉冬道︰「要是郁先生誠心想送我什麼的話,就送個不起眼的吧。」她自嘲地一笑,道︰「我白天把它拿出來後才感覺到它不是一般的東西。我想它對你來說也一定是很重要的。我怕保管不住,反而辜負了你一番好意。」
郁黎看著佟曉冬懸在半空中的手,她縴細的手指微微伸直,掌心的那塊玉佩被一根紅絲線系著,這絲線顯然是女孩自己穿上去的。他遲疑著伸過手去拿起了玉佩。這一霎那,佟曉冬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她忍著內心的悲傷,強笑道︰「好了,現在我可以安心了。」她頓了頓,又道︰「我就要跟大哥一起去粵西了,你能不能再送點別的東西給我留作紀念。以後我們再見面可能就……」她沒有把話說完,但是郁黎知道她後面的意思,的確,以後他們再見面恐怕就很難了。
郁黎點點頭,道︰「你想要什麼?」
佟曉冬定定地看著他,只看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了,她才慢慢道︰「我想要你給我一個晚上。」
郁黎吃驚地瞪著她,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說出這麼大膽直白的話。
佟曉冬呵呵一笑道︰「別驚慌,我是說,要你陪我一個晚上,出去走一走,看看星星。以後回憶起來一定特別有意思。」她頓了頓,又道︰「你一定奇怪為什麼要是晚上,對不對?因為看星星只能在晚上啊。再說,如果是大白天,被人看見了也不好。我知道你有家有口,被人家說長道短的可不行。」其實佟曉冬始終是站在現代人的立場上說話,對郁黎來說,有家有口的男人跟女孩子一起走路沒有什麼不妥當的。不過,佟曉冬能為他想到那麼多,他心里還是很感動的。
佟曉冬見他半天不應聲,有些難為情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太過分了……」
「不。」郁黎忙道︰「不過分。你希望什麼時候?」
佟曉冬激動得幾乎要歡呼了,她壓抑住內心的狂喜,道︰「你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郁黎沉思道︰「就這兩天還比較清閑,再過幾天恐怕就不行了。」
佟曉冬忙道︰「那就明天吧。明天晚上……子時初我來找你,你可別睡著了。不過,你可以先睡一覺,免得晚上沒精神。就這麼說定了。」
郁黎微笑著點點頭。老實說,他的心里也有些雀躍,他還從來沒有跟哪個女孩子約會過,這也算是人生中的頭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