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曉冬心里已經計劃好了,先去九江看看沈雲珠,當時她並沒想那麼急著離開,走的時候沈雲珠的病情似乎很不樂觀,她心里確實很放不下,正好趁這個時候去看看。
打定主意了,佟曉冬便一心一意地修養。她對浮雲城素有好感,此次故地重游,自然別有感觸。听說陸奇峰已經因身體不適隱退,城中的實際主持者就是陸玄恩。這幾天來,陸家其他的男子每天都會來和佟曉冬見見面,陸玄玉來得最勤,話也最多。佟曉冬道︰「玄玉,這陣子你要是不太忙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天藏教總壇?」
陸玄玉受寵若驚道︰「榮幸之極。我還沒去過天藏教總壇,要是能去長長見識,那倒真不錯。」
佟曉冬失笑道︰「你要是這麼想恐怕就要失望了,天藏教總壇可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我當初去的時候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進去,隨行的人都在外頭等著呢。」
陸玄玉笑道︰「那也不妨,見識見識天下第一教的大門也不錯。」
「你們的計劃只怕要改一改了。」陸玄恩進來道。
「哦?怎麼了?」陸玄玉道。
陸玄恩臉色有些凝重,緩緩道︰「衡山派掌門人給江湖各派發出帖子,要召開武林大會。據我所知,天藏教已經決定參加這次武林大會了。」
陸玄玉吃驚道︰「半年前不是才開過武林大會麼?怎麼又要開?莫非有什麼要緊事?」
陸玄恩道︰「不錯,似乎跟我們武林中人的命運息息相關。听說各地諸侯都有意籠絡江湖中人,已有不少人投靠了朝廷。諸侯之間本就戰爭不斷,我們武林中人本就恩怨糾纏,如今又為各自的主人效命,江湖上的血雨腥風越來越甚,確實到了該坐下來好好商議一下我們的出路的時候了。」
「武林大會在哪里召開定下來了麼?」陸玄玉道。
「就在衡山。」陸玄恩道,「時間定在十月十五,還有半個多月時間,我們得盡快出發了。」
「曉冬怎麼辦?」
「我跟你們一起去。」佟曉冬道。
又是晚霞漫天。「明天天氣肯定很不錯。」陸玄玉笑道。
佟曉冬擠出一抹笑容,但隨即又顯出憂郁之色。陸玄依之死在她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之痛,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將來總有托付終身之人,這份痛也不可能被消除,正如郁黎永遠活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一樣;他們可能會隱藏得很深,不為人所知,但必定永遠存在。
浮雲城的大隊人馬在官道上緩緩前行,繡有浮雲城的團雲標志的大旗迎風招展,煞是醒目。整個隊伍中除了佟曉冬所乘坐的是一輛大車外,其余的人或騎馬或步行。浩浩蕩蕩的隊伍綿延約半里長,人數差不多有三四百。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人多勢眾往往可以起到威懾作用,所以這次浮雲城傾巢而出,只留下玄慈鎮守城中。不同于天藏教在全國各地均有分堂,浮雲城只是一座孤城,但是內部也有七八個堂口。浮雲城弟子的著裝很有標志性,清一色的黑衫,腰間系一條淨色彩帶,彩帶的顏色即可以區分他們所屬的堂口。這所有的人中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陸玄恩——他身為城主,不同于其他的人;另一個便是陸玄冰——他從不穿黑色衣服。
佟曉冬驀然想起一年前也有一次這樣的旅行,那時她剛剛被浮雲城的人抓住,在回浮雲城的路上,陸玄冰和陸玄恩跟隨在車外。如今他們離開浮雲城,陸玄恩和陸玄冰也依然跟隨在車外。她只要撩起簾子,就可以看到騎在馬上的那兩個人。陸玄恩的神情很復雜,他時不時地看向馬車,當佟曉冬打起簾子看向他時,他的目光也正好看向佟曉冬。佟曉冬的臉色看起來還是很憔悴,六七天的路程對一個剛剛飽經創痛的弱女子來說確實非常辛苦。陸玄恩微微欠著身體,道︰「累了麼?」
佟曉冬確實覺得有些憋悶,想出來走動走動,整天整天地坐在馬車里並不好受。她有些猶豫,不願意給他們添麻煩。一旁的雪梅道︰「姑娘,要不下去走走?反正時間還早。」
陸玄恩命令隊伍停下來休整。佟曉冬和雪梅一起下了車。外面的視野很開闊,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片丘陵地帶,平緩的山丘綿亙在遠處,近處則是大片大片荒蕪了的田地,焦黃色的土地仿佛在無聲地嘆息。
佟曉冬長嘆一聲,挽著雪梅的胳膊信步前行。陸玄玉從後面追上來,道︰「雪梅,去拿點水過來。」雪梅應聲離開,陸玄玉則陪著佟曉冬,邊走邊說道︰「很喜歡玄依嗎?」
佟曉冬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陸玄玉仿佛自言自語道︰「看你這個樣子,我們都以為你對玄依用情很深。如果真是這樣,你就該早些告訴他。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永遠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道︰「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得多想想今後的事情。」
佟曉冬的眼圈紅了,顫聲道︰「幾個月不見,你倒越來越像個老頭子在說話。」
陸玄玉瞪著她,失笑道︰「你這是在夸我老成持重嗎?」
佟曉冬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是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陸玄玉嘆道︰「你不覺得四哥近來好像老了不少?」佟曉冬不由得回頭看陸玄恩,發現他正面對著自己。
「四哥把婚事退了,出發之前做的決定。」陸玄玉壓低聲音道。
佟曉冬吃驚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陸玄玉笑了笑,道︰「你知道就行了,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要不然四哥會殺了我的。」
「姑娘,喝點水吧,要啟程了。」雪梅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們的身後。陸玄玉朝她眨了個眼楮,雪梅會意地一笑。
三個人回到馬車旁,陸玄恩沉聲道︰「玄玉,跟她們說什麼了?」
陸玄玉打了個哈哈,道︰「我跟曉冬說你越來越顯老了……」陸玄恩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佟曉冬,默默地走開了。
夜晚,他們在郊外支起帳篷,要在露天里過夜了。浮雲城弟子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極嫻熟地打灶做飯,一切分工井然有序。佟曉冬和陸家眾人一起吃過飯,其他人都去休息了,佟曉冬獨留在陸玄恩的帳篷里,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陸玄恩有些局促道︰「有事麼?」
佟曉冬從荷包中拿出令符,遞給陸玄恩,道︰「這個還給你。」
陸玄恩並不伸手接,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不是已經送給你了嗎?」
佟曉冬道︰「這是權力的象征,怎麼可以隨便送人?」
陸玄恩道︰「我並沒有隨便送人,是很鄭重地給你。」
佟曉冬牽起他的手,把令符壓在他的掌心,輕輕道︰「就因為你太鄭重,我才覺得承受不起。我已經決意要留在魑魅宮了,這個對我來說,其實是個負擔。」
陸玄恩臉色微變,握緊了令符,道︰「我懂了。」
佟曉冬知道自己的話傷害了陸玄恩的自尊,但是她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斬斷他們之間那種藕斷絲連的情愫,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如果在這場注定無果的角逐中,總有人會因傷害對方而被人怨恨的話,她情願遭怨恨的是自己。
佟曉冬離開了浮雲城的大部隊,選擇獨自去衡山。在陸玄恩的堅持下,陸玄玉和陸玄冰兩個人護送她,雪梅也跟著照顧她的起居生活。這和先前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她很難再看到陸玄恩了。
陸玄玉似乎有些懊惱,一直在長吁短嘆。反倒是佟曉冬覺得很過意不去,她知道如果不是陸玄玉透露了那一點點消息,她說不定還會把自己隱藏在陸玄恩的羽翼之下。然而陸玄玉的話徹底點醒了她,讓她不得不狠心舍棄陸玄恩的痴情,同時也把自己陷入到了更加孤獨的境地。但是後悔嗎?佟曉冬這樣問著自己。她認真地想過,即便是像陸玄依那樣可以為自己而死的男人,她也無法把自己的愛情托付與他,那麼與其等到有一天她因自己的自私而悔恨,還不如早些讓自己獨立起來,孤獨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她不是偏執狂,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不想委屈自己拋棄心中所愛之人,也不願意深愛自己的男人在婚姻的天平上遭遇不公平的對待,她是打從心底里憐惜陸玄恩對她的這份情感,所以才會做出這種看似不可理喻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