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孽妃傳 有情人初遇相府 絕世曲道盡深情

作者 ︰ 宇文耘織

大隋仁壽元年,長安。

這是一個實在惹人煩躁的仲夏,長安的夏日總是驕陽似火,照得天際一片明亮。一輛並不豪華的馬車馳騁在寬廣的街道上,濺起一路如輕霧般的飛塵。馬車內男子撩起簾子,一層熱浪撲面而來,男子忍不住罵道︰「什麼鬼天氣,讓人好生心煩。」

只見這名男子約模而立之齡,長得甚是俊美,卻並不是魏晉之際所流行的那種陰柔之相。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英氣令人望而生畏,而下顎則蓄著淡淡青須,一雙星目,銳利如鋒。就連他挑簾的手也是干淨修長,雖有些細微傷痕,卻成為彰顯他男兒氣概的零星點綴。這樣好看的一雙手,既能舞刀弄槍、指點千軍,亦能揮灑筆墨、轉軸撥弦。

這名男子便是當今太子楊廣,只是他的穿戴與他的貴族身份並不匹配。他貴為太子,卻身著一襲毫無裝飾的白衫,腰間系著淡青色玉帶,卻也沒有瓖上華麗繁瑣的花紋。這並不是他不喜奢華,而是由于皇帝楊堅崇尚節儉,不愛鋪張,于是楊廣便做足表面功夫,不僅從來不用奢侈之物,就連府邸也是裝飾如平常人家。皇帝皇後多次諄諄教導,告誡諸王可禍國殃民,楊廣除正妻蕭氏外,再無其他侍妾。不僅如此,府中婢女也盡是粗鄙老嫗。皇帝不喜音律,認為絲竹亂耳,楊廣府中唯一一把古琴,也是在他的精心處理之下,染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時,他想起自己終于憑借多年隱忍博得太子之位,他的嘴角微微一顫,之前的煩躁頃刻一掃而光。

馬車在丞相宇文化及府邸停下,守門侍衛見是太子前來,忙下拜恭迎,待楊廣恩賜平身後方才引其入府。

楊廣途徑府邸後花園時,突聞不遠處飄來一陣樂音,其音婉轉柔靡,如听仙樂。楊廣側耳靜聞,此曲再熟悉不過,正是南陳後主陳叔寶所作《玉樹後庭花》。當年楊廣與其表兄李淵奉旨率軍南渡平陳,千軍萬馬踏碎陳宮之時,後主寵妃、絕色佳人張麗華正是在彈奏此曲。楊廣被這樣動听纏綿的曲子深深撼動,只可惜一曲未盡,李淵便憤然拔劍而出,怒罵「妖妃」,當著楊廣面,決然斬斷了張麗華美麗而脆弱的頭顱。

美人傾城,只頃刻之間便香消玉殞,一首佳作也戛然而止,隨之飄零,只空余未成曲調的寥寥數音,以及張麗華遺留于世間最後的秋水含怨、姍姍瘦影。

楊廣素愛音律,本欲俘後主細問此曲,卻未曾想後主亦是長情之人。佳人已逝,往日恩愛繾倦俱已成灰,後主生無可戀,一詠三嘆後旋即引劍自刎。從此《玉樹後庭花》僅剩殘曲,艷主美人皆亡,秦淮河血紅一片,滿城哀嚎直入長空。鐵騎馬蹄疾,隋軍摧毀了陳國的錦繡江山、頹艷痴夢,也摧毀了那本應傳世的遺作——《玉樹後庭花》。

思及此,楊廣竟有些悵惘,他既為後主與張麗華的款款深情而感動,更為此曲的殘缺扼腕嘆息。不過,幸而今日復听此曲,且琴聲悅耳悠揚,他不禁浮想能奏出此等仙樂的縴縴玉指,是否亦如當年陳宮中的傾世佳人?撫出如此淒艷弦律的女子,又會是怎樣的聰慧靈秀?

楊廣循聲來至一座涼亭前,只見亭中有一女子正在撫琴,身側還立有一清秀丫鬟。撫琴女子垂著頭,楊廣無法看清她的玉顏,但見她身姿綽約、衣著得體,料想必是位不亞于張麗華的洛神仙子。于是他便順著玉階而上走至亭中。

女子如此沉醉其中,自然未察覺楊廣到來。倒是她旁邊的丫鬟見有不速之客,正欲啟口呼喊,卻被楊廣伸手以示意不可。那女子見來者氣質月兌俗,雖身著素衫卻難掩華貴氣質,便也只得頷首微微退去數步。楊廣輕步繞至撫琴女子身後,見她薄衫微透、玉肌如雪,不覺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吟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闈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突聞陌生男聲,女子止住琴聲。回首望去,那一瞬驚艷簡直令楊廣呼吸紊亂、心跳起伏。只見此女粉面生春、柳眉如煙,盈盈楚宮腰,冰肌如凝脂。見楊廣目不轉楮盯著自己,女子雙頰頓生出兩瓣嬌紅芙蓉,垂目不語。

其實她又何嘗未有驚嘆?楊廣身形頎長、目若朗星,真是她至今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即便是史書所載面如冠玉蘭陵王,風流韻致獨孤信,應該也不過如此吧?女子忍不住又抬眼一望,卻正好與他目光相觸。

「小姐打量我這麼久,莫不是喜歡我吧?」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慌忙垂首以遮羞︰「公子怎可講出如此污言,實在有**份。」

「小姐雖然嘴上這麼說,心里必然不是這樣想的,女人總是口是心非,」楊廣倒也不避嫌,他見此女雙頰微紅、嬌憨可愛,更生幾分興趣,便走至她身側。

突聞淡香襲來,楊廣倍覺神清氣爽,他略一低首,見她睫毛縴長如翼,一點朱唇嬌女敕欲滴,不禁贊道︰「‘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縴縴作細布,精妙世無雙。’」

楊廣欲伸手觸其嬌顏,卻又覺此舉輕佻,便收手道︰「我不是那放浪不羈之徒,乃是被小姐琴聲所吸引。後主所作之曲,本已失傳,但小姐竟能將其復原,且一氣呵成天衣無縫,令我好生欽佩。」

「公子過獎,」談及音律一事,女子頓生興趣,竟瞬間忘卻面前之人不過是一素未蒙面的陌生公子。她說道︰「後主音律造詣之高,可比高漸離、嵇康,又豈是我這尋常之人所能比擬。我不過是惋惜佳曲殘缺,不忍見它失傳,便胡亂拼湊作數,定遠遠不及後主原作。」

「小姐太過謙虛,」楊廣走至琴旁,略一沉思,卻不坐下,只伸手隨意撫弄一番,竟與方才女子彈奏之曲無絲毫出入。輕緩撥奏,如山澗流水潺潺,音色清脆宛若天成。女子暗自佩服他的高超記憶力以及對音樂的悟性,不僅如此,他的琴技亦是一絕,女子對這位俊逸公子的好感不禁又增添幾分。

「小姐可算找著知音了。」言者乃是她的丫鬟。

「言姝,休要胡言亂語。」女子橫了那丫頭一眼,卻也並無半分怒氣。

言姝低頭不再做聲,只听楊廣又道︰「曲是天籟,詞不完整亦是缺憾,多少文人墨客為後主續上一闋,但始終不盡如人意。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小姐以為如何?」楊廣一曲彈畢,側首望她,雙目炯炯有神如明火,又如清泓透徹無塵。

女子含笑點頭,楊廣頗為得意,儒雅一笑,說道︰「你我心意相通,我卻還不知小姐芳名,敢問小姐與丞相是何關系?」

女子正欲啟口,卻見宇文化及及其二子宇文成都、宇文成趾正朝此處走來。

「臣拜見太子。」宇文父子朝楊廣拱手作揖,楊廣虛手一抬以示免禮,而一旁女子已然目瞪口呆。

「祛之,你呆在那里作甚?還不趕緊拜見太子?」宇文化及呵斥道。

「祛之給太子殿下請安,之前我有眼無珠不識太子,出言冒犯,還望太子恕罪。」宇文祛之屈膝欲拜,卻被楊廣雙手扶起,他並未有一絲一毫責怪之意,反而溫柔問她︰「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回殿下,祛之自幼多病,父親希望我能健康平安,便取名‘祛之’。」

「‘祛之’,是為‘愈’,這名字清麗雅致不落俗套,與小姐倒是十分相襯。」楊廣將目光投向宇文化及︰「祛之之名,比起我女兒楊笙兒、楊簫兒,當真高出許多。宇文卿家底蘊之深,在我之上啊。」

如此稱贊令宇文化及頗為惶恐,他忙彎腰作揖道︰「太子說笑了,小女只是一介平常女子,哪能與金枝玉葉相提並論。」

「宇文小姐今日已是人中翹楚,來日變作鳳凰,母儀天下,也未必不可能。」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成都、成趾兄弟二人相顧,成都似有擔憂,而成趾卻面露絲絲喜悅。

楊廣又仔細凝視祛之,這般玉人,真是愈看愈美,粉頸淺露,垂首嬌羞,如何叫人不暗生傾慕?他思索半晌,方對宇文化及說道︰「卿家有祛之這樣的好女兒,又有成都、成趾一武一文相伴左右,真乃好福氣也。大隋有你宇文一家,亦是大隋之福。」

宇文化及聞之誠惶誠恐,太子本性他最是清楚,高傲如他,何時盛贊過旁人?今日對自己連番贊賞,真不知福兮禍兮。

「走吧宇文大人,我們還有要事商議,不要妨礙小姐練琴。」宇文化及听罷連連稱是,與楊廣一道走出幾步後,楊廣卻又駐足,回首凝望,而祛之卻也正望著他。二人目光相抵,似被一金線穿引,柔柔生光、脈脈含情,祛之芳心微動,漾如水波粼粼,楊廣暗生情愫,誓要得此佳人。

然而,縱有不舍,他卻還是背身離去。望著他頎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鮮艷幽雅的萬花叢中,祛之不覺悵然,兩頰嫣紅雖散,卻散不盡豆蔻少女花樣情懷。

「哎呀姐姐,你肯定是喜歡上太子了。」宇文成趾見狀說道。他與祛之是龍鳳姐弟,容貌不似其兄成都英武俊朗,倒像祛之面如傅粉,又因白皙異常、瘦骨嶙峋,一副陰柔之貌,煞是風流好看。不過莫看他美如婦人又年紀輕輕,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公子,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俱是尋常之事,京城中無人不曉。但畏于他家世顯赫,又面如紫玉,依舊有許多女子趨之若鶩,主動投懷送抱,只為那薄幸男兒的一夜顛狂。

「你莫要胡說。」祛之撇過臉不再搭理成趾,但成趾卻依舊不依不饒︰「姐生的這般嫵媚,我閱女萬千,還未曾見到能及姐姐一半之人。」成趾日日對著祛之,卻因天倫有常,不得親近,實在是叫人惱火。見她頃刻寒如冰霜,更想一親芳澤,便邪笑道︰「姐姐不承認,不會是喜歡成趾吧?」

「成趾,滿嘴胡言成何體統?」成都見成趾色心顯露無遺,又言語猥瑣,實在看不過眼,高聲呵斥道。

成趾素日最忌成都,見他面有怒色,便不敢再言,只隨意找了個借口離去,卻也好不安生,還要將祛之身側的美婢言姝調戲一番。此舉惹得成都更怒,他高高揚手欲打成趾,成趾卻訕笑著一溜煙跑走了,看這架勢,應是尋女人風流快活去了。

「成趾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越來越不像話。照這樣下去,日後能成什麼大事?」成都言語頗有抱怨,卻帶著憐惜之色看著一直垂首的言姝。

「算了哥哥,成趾有祖上蔭庇,安穩平靜過一生也未嘗不是好事。」祛之淡笑望他︰「你也走吧,我想在彈一會兒,」她又將目光投向言姝︰「言姝,你隨少爺一同離去吧。」

成都見她重新坐下,玉手輕放,已有撫弄之意。此時夕陽西下,霞光染滿天際,映得她滿面嬌紅。她低首垂目,眉眼如畫,成都竟有一瞬呆滯,暗想這朵傾城名花,究竟會為何人盛開?

祛之幽幽彈著,素手輕挑,珠釵微顫,成都最後望了一眼這柔美的景色,然後便低徊一嘆,背身負手與言姝一道離去。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祛之輕輕吟唱,腦海中頓時浮現幾幕場景。當年不過弱冠之齡的楊廣率領千軍萬馬,如雷聲般轟鳴的急促馬蹄,震碎了陳叔寶綺艷頹靡的酣夢。當達達鐵蹄踏入陳宮,鋒利的寒劍刺穿鱗次櫛比的舞榭歌台,刷刷掃盡無數嫣紅落花。挑起晶光閃閃的玉翠珠簾,珠簾後是妖嬈多姿、面如花露的美人,獨舞紅帳,翩若驚鴻。只是傾世芳華終究抵不過剎那,一瞬間血光如火照亮宮闈,弦斷人亡,此情遂滅。徒留綿綿悔恨,君主恩情、山盟海誓俱已零碎。

原來繁花似錦、繁華落盡,竟從來只是頃刻之間。

落紅滿地,是秋風低吼、無情掃落的楓葉,還是寂寞深宮中,悉心編織的血與淚?

《玉樹後庭花》的背後,一定有一個令人柔腸寸斷的故事罷?祛之手指力度突然轉強,不斷撫弄著堅韌的琴弦,竟有種從未有過的刺痛。再止琴聲,指尖竟滲出絲絲血珠。

帝王涼薄,但痴如後主,縱然血染陳宮,也是伴著人間絕唱而亡,死得溫柔、死得酣暢!倘若泉下再逢張麗華,是否依舊能續塵世良緣?而那時的瓊宮玉樹一定是流光溢彩,那時的滿苑後庭花,也一定開得更加明艷、嬌麗……

因為烽火滅盡,戰亂絕矣,一旦盛開便再也不會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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