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與林家將結為兒女親家的事,在林家與江月梅的高調宣傳之下,在中洲已然傳為佳話。徐前進少不了常常拿了此事,打趣他的頂頭上司。這天因為中秋茶話會的事,他到區委辦公樓這邊,經過書記辦公室,往里頭一探腦袋,廖思南就瞅見了,叫了聲︰「市長!」
里頭江躍勝就听見了,喊道︰「老徐嗎?進來啊!」
徐前進答應著走了進去︰「耳朵夠尖啊,這都讓你听見了。這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來還真說得不假啊!」
江躍勝並沒起身,只是示意他坐下,隨手扔給他一支煙。廖思南已端了茶進來,放下後,輕輕地退了出去。徐前進點上煙,愜意地吸了一口,說︰「江書記,啥時候抽你閨女的喜煙哪?」
江躍勝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喜什麼喜,我可沒答應。」
徐前進笑著說︰「這還要你答應哪?你在家里那地位,我看呀,懸!」
「去,別瞎說!」江躍勝臉一紅,說,「泰山不答應,看他們咋結婚。」
徐前進笑得更響了︰「都自認是泰山了,還沒答應哪,啊?」
江躍勝臉漲得更紅了,搖著頭說︰「嗨,你不知道,煩著呢。」
徐前進好奇地問︰「煩什麼哪?」
江躍勝就將家里前些天發生的事,細細地說與徐前進听。
原來前幾天,林家來了一個非同尋常的人,這個人,就是鐘凱的外公,林太太的父親—鐘嵩老先生。老先生是听得女兒女婿的喜信,說他最疼愛地外孫鐘凱已經交上了女朋友,也許不日將在中洲喜結良緣,特意請外公回來相看相看。
老先生心里高興,當即不顧年事已高,立刻帶了保姆護士一干人等,坐了飛機趕了過來。老先生到了中洲的第二天,林家特地在開元大酒店宴請江家人。這天到的客人有江書記一家三口和羅立文江月梅夫婦。江書記本來老大不願意來,被老婆女兒一頓說教,不得不「撥冗」赴席。林家夫婦見市委書記親自光臨,頓覺顏面生輝,當即請了江書記坐在鐘凱的外公鐘嵩老先生身邊。鐘嵩老先生今年八十有五,雖然滿面滄桑,卻是精神矍鑠,氣宇軒昂,兩道壽眉,不怒自威。江書記見了暗暗生敬,連忙給老先生問安,又問︰「鐘老早年是行伍出身?」
鐘老先生含笑點頭。林太太就接過話頭說︰「我爸爸曾經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學員呢。」
江書記听了心中暗自納罕,問︰「南京?」
老先生搖搖頭答道︰「民*三十五年,在成都。」
國*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前身即為廣州黃埔軍校,一九二七年國民政府北遷廣州黃埔軍校至南京,而成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素有中國國*黨黨校之功能。一九三七年,抗戰全面爆發,軍校又西遷至成都。老先生說的民*三十五年,就是公元一九四六年。
江書記又問︰「那鐘老可也曾參戰?」
老先生點點頭,說︰「我十六歲入的伍,打了兩年多日本鬼子,一滿十八歲,我就去考了軍校。當時是將軍親自送我去的學校。」講到這里,老先生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無比地自豪。
「將軍?」江書記一臉疑惑。
林太太連忙解釋︰「哦,就是胡宗南將軍。」
歷史上胡宗南是在一九四七年被國*黨政府授予的陸軍中將加上將軍餃,鐘老所說他去參加軍校的時間是在一九四六年,其時胡宗南並未授餃,按當時的稱呼應為胡司令,或是副司令長官。從這稱呼推測,江書記有理由認為這位鐘嵩老先生對胡宗南極為尊敬,且後來亦有追隨。
果然老先生的記憶之門打開便如潮涌般難以抑制,他說︰「當年,我十六歲參軍,隨了將軍南征北戰,痛殺鬼子無數。當時將軍人稱‘西北王’。民*三十六年,他親自送我入軍校,當時他是中央軍校第七分校的主任。為總統披荊斬棘,剿滅*匪是忠心耿耿。」
江書記听了很是不滿,胡宗南在他的印象中是剿殺*產黨的劊子手,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七年間,多次發動反*大圍剿,當時胡宗南所統轄的國*黨正規軍隊計有第二十九、第三十四、第三十七和第三十八共四個集團軍,總兵力達二十多個軍四十多個師四十五萬多人,是蔣介石黃埔嫡系中最大的軍事集團之一。更在一九四七年三月,指揮整編第一軍和整編第二十九軍對陝北解放區發動重點進攻。于當年三月十九日,侵佔我中*中央和解放軍總部領導機關所在地延安。給中國*產黨帶來沉重的災難。他對胡宗南本來就好感欠奉,現在忽然听得老先生說出「*匪」字樣來,心里頭就老大地不痛快。
鐘凱馬上發覺,連連打咳嗽示意他外公。鐘老先生亦警覺過來,連忙打斷回憶,轉了話頭,與大家一起喝起酒吃起菜來。
席間老先生問起江書記的工作,原來老先生還不知曉江書記的身份,林東寶連忙給老丈人介紹。老先生大為訝異,說︰「*產黨的市委書記?我一個國*黨老兵,在當年北平淪陷之時,被*產黨逼得南渡台灣,今天居然與一個*產黨的官員同席而飲,真是造化弄人啊。」
老先生兀自發著感慨,不防江書記心中已是老大的不舒服,他輕聲嘀咕了一聲道︰「北京解放!」
偏偏兩人離得近,老先生耳朵又還好使,听見了,也不滿地回了一句︰「明明是北平淪陷嘛!」
眼看兩人要成個不了局,還是江月梅機靈,連忙說︰「唉喲,吃飯莫談國事。來來來,這是本地的特產山珍,大家快來嘗嘗。」大家才說笑著轉過話頭來。但兩個人之間,心中都存了些不愉快。
今天徐前進問起這話,江書記就把心中存的這些不愉快,在他面前竹筒倒綠豆,全都招了。徐前進听了哈哈直樂,指著江書記道︰「沒想到你還真是個忠于革命忠于黨的人民戰士啊。」
江書記說︰「你還笑得出來,你也不想想,我要是與這樣的老頑固結了親家,以後可就要時時听他說剿滅*匪、北平淪陷嘍。」
徐前進說︰「你說的這些根本不值得煩惱。‘成者王侯敗者寇’,他說胡宗南剿滅多少*匪,我們說殲滅多少國*黨反動派,不過是政治立場不同而已。塵煙往事,何必計較。只看眼前兒女佳緣。你看香港澳門都已回歸,一國尚可兩治,家庭小事又何足掛齒。」
江書記被他這一說,心里大為震動。從來江書記最是開明的人,做思想工作那是他的強項啊,沒想到今天被徐前進上了一課。也虧得徐前進對他的脾氣性格極為了解,才勸得他一番話,「老*啊,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是做父親的人,知道你那點小九九。嘿嘿,想當年我追我老婆的時候,被我老丈人攆著罵出好幾里地去,現在好了,一回家還不是拉著我陪他老人家喝酒,還總是對我老婆說,還是我好,比自己閨女還貼心。」
江書記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敢情呢。嫁女兒,不舍得。」
徐前進假裝嚴肅地說︰「江躍勝同志,認識了錯誤改了還是個好同志嘛。中秋茶話會我看就你去發言吧。」
江躍勝被他忽然嚴肅的表情唬得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笑罵道︰「還反了你了。該誰去誰去,我不去湊這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