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黨校
黨校,中國最具特色的成人學校,從此校出來的學生,無不都是國家的棟梁。而且此校入學要求特別,只要是黨相中的,不管是否此前有學歷,培訓出來後的都會有一張黨校的文憑。這張文憑含金量很高,想做官,沒有這段經歷,最多在門檻外游走。
建國後,黨校的設置從縣級開始,一直到中央,承擔著所有黨員干部的教育培訓工作。提拔的要學習,有問題的也要學習,人只要進入了這個缸,思想就會發生質的變化,會升華得讓自己也無法看清楚自己。
我這一屆的學員來自全縣各鄉鎮和縣直屬局委辦,最低級別副科級干部。我是鄉黨委宣傳委員,已經縣委批準並紅頭文件確認,級別屬于這個圈子。
班長是城關鎮鎮長鄧涵宇,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干男人,見到我就搖著我的手大喊︰「兄弟,久仰久仰。」
我不認識鄧涵宇,之前听說過他要出任農古鄉黨委書記,現在郭偉捷足先登了,也不知道鄧涵宇有何感想?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之前就沒有這回事存在一樣,依舊輕松、自然,談笑風生。
我被分在鄧涵宇一個屋,他熱情地幫我鋪床,放行李,完了拍拍手說︰「老弟,你看看還有啥需要的,跟老哥我說。」
我瞧瞧屋子,兩張床,一邊一張,中間一個寫字台,台面的玻璃下面壓著作息時間表,一看就是新的。兩張椅子,一張床邊擺一張,一個衣櫃豎在門背後,旁邊一扇小門,里面是洗手間。簡陋大方,東西雖小,一點也不寒磣。
尋了半天,沒看到一個煙灰缸。我說︰「鄧鎮長,謝謝你啊,我去找個煙灰缸來。」
他從腰間掏出電話說︰「哦,是了,沒煙灰缸咧。呵呵呵,」他笑著說︰「我不抽煙,老弟你抽煙啊。」
我趕緊說︰「算了,鄧鎮長不抽煙,煙灰缸就不要了,我要抽煙就出去抽,免得讓你抽我的二手煙。」
他大度地一揮手說︰「沒事,你就在屋里抽。我不抽煙,可我不反對別人抽啊。你等一下,我給校長老張打個電話,他怎麼搞的嘛,房間不配個煙灰缸。」
我遲艾地說︰「這樣不好吧,一個煙灰缸,就找校長?」
「沒事,你放心。我們熟著呢。黨校坐落在我城關鎮的地上,他老張敢飛天?」他笑嘻嘻地撥通電話,大呼小叫地沖著話筒喊︰「張校長啊,你老忙啊,也不接見我一下。」
我听不清話筒里說些什麼,就听到鄧涵宇說︰「你們要是沒有,就派人去我們鎮里拿嘛,要不,我們鎮贊助?」
掛了電話不久,就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子匆匆進來,看到鄧涵宇,撲過來握住他的手說︰「鄧鎮長啊,早幾天看到學習名單里有你,我還在嘀咕,沒想到你就來了,也不來看看我老頭子。」
回頭沖門外喝道︰「還不進來?」
門外進來一個小伙子,手里捧著煙灰缸,紅著臉道歉說︰「打掃衛生的阿姨忘記放回來了。」
老張校長就訓斥道︰「你也不檢查一下房間?就讓領導們入住,出了問題你擔得起責任?」
小伙子剛想分辨,張校長黑著臉罵道︰「還不快滾,等我請你吃飯?」
小伙子抬頭看我們笑了一下,逃也似的跑了。
張校長笑眯眯地打量著我說︰「這位是?」
鄧涵宇介紹說︰「農古鄉黨委成員,叫郁風,年輕人。」
老張校長握著我的手說︰「歡迎歡迎。」
我說︰「張校長,打擾你了,對不起啊。」
老張笑著說︰「都是為黨工作,談得上打擾嗎?」
三個人說笑了一陣,鄧涵宇邀請我們一起去外面吃飯喝酒,說他們鎮新開了一家酒樓,完全按沿海地區的模式經營,有海鮮,都是空運來的。
我嘖嘖嘆道︰「空運海鮮,這得多貴?」
鄧涵宇說︰「不嫌貴的大有人在,比如縣招待所開桑拿的洪老板,天天都在這里吃,就從來沒嫌過貴,說只要味道正宗,錢算個**毛。」
我說︰「他一個人也支撐不了一個酒樓啊。」
鄧涵宇拍拍我的肩膀說︰「老弟,來酒樓吃飯的人,有幾個是自己掏腰包的啊?就算是洪老板,他自己一個人也不會來酒樓消費。」
我說︰「鄧鎮長請吃飯,難道也是別人掏腰包?」
鄧涵宇哈哈一笑說︰「我是自己想請你,問題是別人不讓我請。拒絕了還得罪人,你說,我怎麼辦?」
我就笑了,想道,反正不是你鄧涵宇掏腰包,吃海鮮,圖的就是個氣派,你城關鎮有這個氣派,我農古鄉可不能丟臉。不就是吃頓飯嗎?
鄧涵宇有專車,桑塔納,听他說原本鎮里配的是桑塔納2000,後來縣里說影響不好,借去了縣里用,給他們配了現在的一輛普桑。
我們坐他的專車到海鮮酒樓,一下車,就被樓頂上的大廣告嚇了一跳,一個半人高的大字豎在樓頂,字面包裹著彩燈,閃著光。大玻璃門門口一邊站著一個穿旗袍的女孩子,里面一個穿制服的小男人引導著客人分流到各個包間。
我跟在鄧涵宇後面,亦步亦趨。不是兄弟我沒見過世面,只是在深山溝里的春山縣,還有這麼一個去處,實在讓我驚訝。
老張緊走幾步,挨著鄧涵宇說︰「外面好像停著關書記的車呢。」
鄧涵宇輕輕一笑說︰「何止是關書記,你沒看到劉縣長的車也在?還有人大的李主任,財政局長的,人事局長的,多了去了。我們吃我們的,不管他。」
進了包廂,里面坐著的一個滿身土氣的男人立即站起來,伸手帶著一顆碩大黃金戒指的手握著鄧涵宇的手寒暄說︰「鄧鎮長,你這尊大神真難請啊。」
鄧涵宇不動聲色地說︰「錢老板,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今天要不是我這幾個兄弟,我還不想來。」
他指著我們介紹說︰「錢老板,這位是黨校張校長,這位是農古鄉的郁委員。」
錢老板松開握著鄧涵宇的手,握著張校長的手的說︰「久仰久仰。」正眼也沒看我一眼,我日你先人,看不起我是吧?是嫌棄老子是農古鄉那個窮地方出來的干部?還是嫌棄老子只是個鄉黨委委員?
鄧涵宇察覺到了我的不悅,笑笑說︰「莫跟小人一般見識。」他指著錢老板說︰「這就是個小人。」
錢老板滿臉堆笑,餡腴地在臉上拍了一巴掌說︰「鄧鎮長說得真對,我老錢確實是個小人。領導莫見怪啊。」說著要來跟我握手,鄧涵宇說︰「搞那麼多花花套路干啥,說正事。」
錢老板就吩咐服務員送來幾包黑芙蓉煙,每人派了一包,自己撕開煙盒,給我們敬煙。
鄧涵宇一揮手說︰「老錢你沒記性吧?我什麼時候抽過煙了?」
錢老板的手縮在半空,尷尬地笑,我伸手接過說︰「我抽煙,來,我抽。」
錢老板感激地看著我笑了一下,又回頭吩咐服務員上菜。
酒菜全部上來了,錢老板邀請我們上桌,一句話也不提事情。我知道是礙于我和張校長兩個外人在,他不好開口。鄧涵宇既然請我們來吃飯,自然也不會談什麼事,說了幾句閑話後,直奔喝酒主題。
酒是好酒,五糧液。三杯下肚,肚子里一股暖洋洋的氣息隨著血脈流轉起來,周身頓感舒泰。
吃到半響,鄧涵宇起身要去關書記房間敬酒,問我要不要去。
我遲疑了一下說︰「鄧鎮長,我就不去了。」
他回頭對錢老板說︰「給我把兄弟招待好啊,我去去就來。」
說完拉開門走了,我和張校長對望一眼,說︰「錢老板,你吃菜啊。」
錢老板回過神來,熱情地說︰「對不起啊,張校長,郁委員,怪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賠罪。」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粗大的脖子一口喝干。
我笑笑說︰「錢老板,何必客氣。有緣坐一起嘛。不要客氣。」我試探地問︰「你找鄧鎮長辦事啊?」
他突然把身子伸過來,挨著我的耳朵神秘地說︰「郁委員,春山縣這里有條高速公路通過,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問張校長︰「張校長,縣里要修高速公路?」
張校長疑惑地說︰「我不知道呀,沒听說過。」
錢老板神神秘秘地說︰「事是肯定的事。」說到這里他欲言又止,打著哈哈說︰「我們喝酒,喝酒。」
錢老板的話讓我一下子想起郭偉的計劃,難道他早就知道了?再說,修高速公路與農古鄉有什麼關系?難道高速公路要從農古鄉過?
一連串的疑問讓我心煩意亂起來。這個消息,我必須要打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