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爭鋒
薛冰的攤牌式談話讓我最終看到了她最隱秘的心思。女人做到她這種地步,算是出神入化。什麼愛情,什麼山盟海誓,都是他媽的狗屁,男人也罷,女人也罷,識時務者為俊杰真他女乃女乃的是千古名言!
看懂了一個人的心思,制動權就在自己腳下。就好像開一輛汽車,無論道路如何的艱險,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可以踩下剎車的人,永遠都不會害怕。
當然,看懂了一個人,自己就要承擔最傷心的結果。因此,人與人之間,夫妻也罷,朋友也罷,兄弟也罷,即便是父子,都需要保留一點神秘。不要讓別人看穿自己,因為,看穿,不是損失自己,而是傷害了別人。
薛冰拐了一道大彎,最終還是在路障前剎住了車。其實,她的腳還踩在油門上,隨時都有沖向路障,同歸于盡的準備。
黃微微是她前進的路障,她的目標也許不僅僅是我,拐過這道路障,她也可能到達她的彼岸。但如果路障讓她看不到另一條路的希望,她將會與路障一起,車毀人亡。而這個結果,卻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因此,穩定情緒,是當前最重要的大事。
薛冰在我模糊的感覺里走了,扔下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看牆角的一只蜘蛛,從天花板上吊下來,我以為它會直接跌到地面,摔得頭暈腦脹,沒料想它在離地面半尺的地方穩住了自己,停頓幾秒鐘後,又沿著它吐出的絲線爬了上去,倒懸在天花板上,張著一雙玲玲的眼楮,輕蔑地看著我。
我一股火起,月兌下一只鞋來,朝著它惡狠狠地扔去。它紋絲不動,似乎知道我是虛張聲勢,並不看我,停了一會,朝著另一邊爬去,留給我一個虛幻的影子。
我無可奈何地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一疊文件紙,眼花繚亂。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幾聲,我有氣無力拿起來,剛貼近耳朵,就听到黃奇善在喊︰「郁風,還活著嗎?」
我沒好氣地回答︰「放心,你死我也不會死。」
「沒死就好。還呆在你那個破辦公室等天上掉餡餅啊。」
「沒事干。」我更加有氣無力。
「土地補償款到了,你不知道?」
「管我屁事。我又沒有錢分。」
「你確實沒錢分。郭偉一樣沒錢分,你還坐在家里,他卻跑來縣里兩天了。做人要有點追求好不好?你沒錢分,就不能讓別人也拿不到?」他苦口婆心地提醒我。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你自己想吧。」他掛了電話。
捏在手里的話筒嗡嗡作響,我呆坐半響,突然明白了過來。
孫德茂家的中巴車剛走了,鄉政府大坪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我從腰里抽出電話,打給郝強。
郝強二話沒說,不到五分鐘就把三輪摩托車開到我面前,下巴一努車斗,示意我上車。還沒坐穩,他就松開離合器,摩托車竄了出去,差點把我摔下車來。
到了縣城,我直接往黃奇善辦公室走。
半路踫到劉啟蒙縣長的秘書,看我急匆匆的樣子,打趣地說︰「來搶錢的吧!」
我沒心思理會他,朝他咧嘴一笑算是回答。走到黃奇善辦公室,發現房門緊鎖,敲了半天沒動靜,心里來氣,提起腳就踢過去, 的一聲響聲巨大,惹得隔壁辦公室里探出來幾個人頭,陰陽怪氣地起哄︰「砸了呀,砸了就找到黃書記了。」
土地補償款不能落到郭偉手里去,這是我急匆匆趕來的目的。
土地款一旦落入郭偉手里,老鷹嘴的人就會一分錢也得不到。拿不到錢的老鷹嘴村的人,可能連鄉政府都會放火燒掉。到時候法不責眾,誰也沒辦法擦這個。更重要的是老鷹嘴村如果拿不到土地補償款,礦泉水廠征地的事就是寫在風里。
郭偉有高壓的辦法,而且冠冕堂皇要遷址。農古鄉遷址的報告在縣里、市里,甚至省里都跑了一圈,得到的批示都是同意遷址,但沒錢給。
沒錢遷個屁,郭偉變不出錢,我也變不出錢。沒錢寸步難行!
郭偉原來有個計劃,就是在新鄉政府旁邊的農貿市場里,給老鷹嘴村每戶一個攤位,計劃出台後,老鷹嘴村並不買賬,在他們看來,山高路遠的農古鄉建個農貿市場,賣什麼?誰來買?全鄉城鎮戶口不到一百人,而且多是半邊戶,誰家沒種個幾分菜地?誰家不養個三五幾只雞鴨?
心急火燎樓上樓下轉了一圈,連黃奇善的影子都沒看到,打他電話,這小子居然關機。這個間諜,既然給老子打電話告密,老子來了,你卻躲著不見。
找不到人,我又氣又急,干脆一坐在縣委大樓的台階上,掏出煙來點上,不緊不慢地抽。
一支煙還沒抽完,劉啟蒙的秘書就一溜小跑過來,說縣長听說我在台階上抽煙,叫我進去說話。
跟著秘書進了劉縣長的辦公室,我一坐在沙發上,叫嚷著秘書倒水喝。
剛才一路跑,一路找人,嗓子眼幾乎要冒煙,一杯水下去,心也平靜了,人也清醒了許多。
「你來做什麼?」劉縣長儀態威嚴,口氣冷峻。
「我找團委黃書記。」我說,把杯子遞給秘書,示意再來一杯。
「找他做什麼?來要錢?」劉縣長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眼楮並不看我。
「沒有。」我回答得無比干脆。
「你心里打什麼算盤,我還看不清?」劉縣長突然展顏一笑︰「告訴你吧。昨天縣委開會,土地補償款由常委開會決定,誰也不能亂動。」
我放下了半個心,遲疑一下我說︰「郭書記不是來了兩天了嗎?」
「你是說郭偉吧?半個小時之前還在我這里。怎麼?你們不是一路的?」劉縣長奇怪地盯著我︰「你們唱什麼戲?」
「縣長,我沒唱戲,是他在唱。」我一五一十把郭偉的想法匯報了一遍。劉啟蒙皺著眉頭听完我的匯報後,一拳擂在辦公桌上,罵道︰「好小子,差點連我也騙了。」
這下輪到我奇怪了,我看著劉縣長,縮了口。
「你先回去。這筆錢,關系到老百姓的生活生計,縣委不會輕易听一方面的意見。」劉縣長告誡我︰「不要學鄧涵宇他們,不要看到錢了,就像蒼蠅追臭魚一樣,明白嗎/」
我十分認真地點頭,一副奴才相。
在領導面前,做奴才總比做人要混得好。領導都喜歡奴才,沒有一個領導喜歡自作主張的下屬。
起身剛走到門邊,劉縣長又喊住我,問道︰「你上次跟我說的礦泉水廠,好像沒什麼動靜啊?」
我只好折回身去,站在他辦公桌前,誠惶誠恐地說︰「引資方面除了點問題。」
「別人不願意投資?」
「是我們不敢要。」
「說說看,怎麼不敢要了?」劉縣長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微笑。
我囁嚅半響,不敢把郭偉的意思說出來。
劉縣長似乎明白了我的顧慮,他輕描淡寫地說︰「小郁啊,只要錢來得正當,你就大膽接,不要怕事,我給你做主。」
「我是怕幫子成員鬧矛盾。」
「誰阻擾經濟發展,誰就不能呆在領導的位置上。懂嗎?」劉縣長從抽屜里拿出一條煙來扔給我︰「剛才听說你在縣委門口的台階上抽煙,不錯嗎,有膽量,有勇氣。拿去抽吧。」
我再次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底下像著了火一樣的興奮。
「少抽點,」他叮囑我道︰「還沒結婚,煙抽多了,對後代不好。」
我尷尬地笑,沒敢回嘴。
「听說,黃部長的千金給你爹捧了靈位?」劉縣長試探著我。
我忙著解釋說︰「本來是奇善在捧,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意思,非要捧一下。」
「你小子,裝傻吧。衡岳市的規矩,捧靈位牌的都是什麼人啊?」
「親人。」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先回去,盡快把你的水廠一事處理好。高速公路馬上就要開工了,市高速公路指揮部有個要求,到時候可能需要你配合一起工作。這事縣委還沒開會研究,你也不要聲張,明白嗎?」
我嚴肅地點頭,心里跳得厲害。高速公路指揮部副部長是陳雅致副局長,黃微微的母親大人。指揮部點名要我配合工作,絕對是陳雅致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