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錢有余的股份
春山縣委以紅頭文件的形式確定撥給農古鄉五百個農轉非指標,消息一出來,我的電話就響個不停,除了祝賀,還收到不少的牢騷。
牢騷最大的就是毛市鎮的毛平,開口就哀嘆朝廷有人好做官!說他毛市鎮,找縣里要十個指標都像上天摘星星一樣的難。毛平的電話不僅僅是農轉非的問題,他在試探我礦泉水廠的去向,因此在牢騷半天後,問我準備怎麼安排這五百個指標。
縣委文件規定下撥的指標,表示這五百個指標縣財政不要收入,完全由我們農古鄉支配,這樣的好事,誰看著不眼紅?不說解決別人,那麼多的半邊戶干部家屬,平地變個身份,取掉戴在頭上的農民帽子,這是什麼?是身份,是社會地位,是能力的表現。
我敷衍著毛平說︰「毛鎮長,五百個指標,怕是解決不了問題。僧多粥少啊。」
他在電話里大罵我人心不足,得了好處還賣乖,說只要給他五十個指標,他甘願做牛做馬,指東打西。
他試探我,我當然要絕了他的僥幸。所以我在天南海北胡吹一頓後,告訴他說︰「毛鎮長,你知道我們要建一個礦泉水廠的,這些指標,就是解決職工身份用的。我的水廠,不是農民工,都是正正規規的城鎮居民,吃國家糧的人。」
毛平罵道︰「屁!現在還分什麼國家糧不國家糧,都一樣了好不!只有你,還拿著這個東西去忽悠農民,虧良心啊你。」
我笑道︰「既然我虧良心,你為什麼還要指標?難道你不虧良心?」
他就不言語了,喃喃罵道︰「狗屁世道,要是老子也有個做大官的親戚,我還怕關書記不給我幾百個指標。沒辦法,你是有背景的人,我們就小干部一個,等著死吧。」
我安慰他說︰「毛鎮長,其實你我心里都明白,城鄉戶口二元制的制度在短時期內無法改變。現在這世道,願意做一輩子農民的,怕是沒幾個人。管他今後怎麼發展,先給他們一個希望,也算是我們盡了一份責任。」
掛了電話,還沒坐下,鄧涵宇電話又過來了,開口就質問我︰「郁風,你又去縣里告我們狀了?」
我大惑不解,他的口氣讓人心里很不舒服,我沒好氣地回擊他道︰「你有什麼值得我去告嗎?」
鄧涵宇在電話里一愣,自言自語地說︰「確實,我有什麼值得你去告啊?」
「就是嘛!鄧鎮長,以後沒調查,可不能隨便冤枉一個朋友啊。」我準備掛電話。
「等等,郁大鄉長,我有個事要問你,月塘村的事,你沒瞎摻乎吧?」
「我摻乎什麼?月塘村是你們城關鎮的行政管轄,我想摻乎也沒機會啊。」
「那個啥?縣委怎麼突然要我們退回他們村在水泥制品廠的股份,多好的一個企業啊,眼看著就要發財,怎麼就要退了呢?」鄧涵宇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清楚這事。」我想把事情忽悠開去,干脆直接否認這件事。
「你郁風不清楚,連鬼也騙不過!」鄧涵宇帶著商量的口吻說︰「這樣吧,水泥制品廠改制後啊,各項工作都在緊鑼密鼓進行中,這時候突然要撤資,就是要把我的制品廠推向絕路,要不,我老鄧今後不再跟你搶錢有余,你也給我水泥制品廠留條後路,資就不要撤了,好不?」
「我說了能算數?」我打趣著他說︰「錢老板是你們城關鎮的人,也是你城關鎮的村干部,我說話,他能听?他要是肯听,我保證他不從水泥制品廠撤走一分錢。」
「說話算數啊。」鄧涵宇咬著我的話︰「撤走一分錢,我們就不是兄弟了。」
我堅定地表態︰「好!」。
我的表態在錢有余面前一文不值,他堅決要求從水泥制品廠把錢拿出來,說當初這錢投進去,就不是月塘村人的意見,就連他這個村長,也半點不知情。要不是公安局抓了他的人,他還以為錢全部在縣里。
要吃回扣他理解,層層吃也理解。但不能吃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月塘村的征地款嚴格意義來說,是賣了祖宗的錢,拿了這筆錢,連家園也要失去。盡管縣里承諾給月塘村的人每家分一套房子,可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人,搬進了縣城後,到哪里去種菜?到哪里去拉尿?拿什麼來養活自己?
月塘村一千多老少,除了男人跟著他在建築工地干活,家里還余下那麼多的婦孺老人,這些人靠什麼來養活?
錢有余在認識我之後,我給他介紹的礦泉水項目,已經根植到他的心里去了。農民出身的錢有余算了一筆賬,投資礦泉水廠技術含量不高,關鍵是資源唾手可得,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等于做的是無本生意。這樣好的事,豈不是讓月塘村的人有了一個盼頭?
我勸慰他說︰「錢老板,錢已經投進去了,何況水泥制品廠也是個賺錢的東西,錢放在哪里,就像孵崽一樣,到時候生崽了,我們繼續投,不生崽,拿回頭本來,他也沒得意見。」
錢有余還是恨恨不平,拍著胸脯子說︰「我的人關在拘留所幾天,誰給他們賠償?」
我陪著笑臉說︰「我賠,好不?」
錢有余不相信地看著我,譏諷地說︰「你拿什麼賠?拿張臉來賠呀?」
我就有些氣惱,錢有余你這人真不識時務!錢現在還在城關鎮的財政賬面上,沒拿到手,就等于你只握著個刀尖,人家想什麼時候抽刀就什麼時候抽,到時候不說取你性命,讓你千瘡百孔還是毫無問題。
沒有錢,建廠怎麼建?設備怎麼買?技術問題如何解決?市場營銷如何打開?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告誡他說︰「只要城關鎮現在痛快把錢轉到農古鄉財政來,什麼事我們不能忍一忍?現在把鄧涵宇搞毛了,他扣著不給轉,我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做什麼事?」
錢有余懊惱地嘆口氣,罵道︰「沒法啊,誰叫我們生在這塊地方。我日他老娘!」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這東風,就是等縣委給我再行一個文,明確農古鄉升級成為農古鎮,有個鎮的建制,我們就可以成立居委會,有了居委會,農轉非的事就水到渠成。
郭偉興致勃勃,安排鄉秘書親自去市里,找一家工藝精湛的雕刻公司,他要做一塊農古鎮的牌子,這塊牌子,他想請市委陳書記親自題寫。
剛好與老鷹嘴村約定的三天之期到了,趙德全帶著一幫子老頭老太來了鄉政府。
這次郭偉不避開了,親自出面談判。
趙德全眼巴巴地等著郭偉表態,郭偉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喝著茶。
「郭……郭書記,你看我也沒辦法,這些老家伙死不听勸,非得要來,我死了也阻止不了。」趙德全可憐巴巴地樣子。
「哪你怎麼還沒去死?你死了看看,死了你,這些老人還會來?」郭偉沉著臉說,半眼也不看趙德全。
「我死了,誰來給郭書記出氣呢?」趙德全嬉笑著,弓著身板,像一只大蝦。
郭偉哭笑不得,罵道︰「趙德全,這個世上也就只有你不要臉了。帶著一幫子老頭老太太,你想搞什麼呢?」
趙德全不怕罵,依舊嬉皮笑臉︰「壯勞力都要種田養家,萬一被關起來,一家子人都會餓死。這些爺爺女乃女乃就不同了,他們反正沒事干,正好到政府吃免費的飯菜。」
「趙德全,你就該死!」郭偉罵完後,自己笑了起來,指著我說︰「你看郁鄉長,人家為你這個破事,想了個好辦法,你連煙都舍不得敬一根。」
趙德全就趕緊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來,畢恭畢敬給我遞上來一支。
我接過來,含在嘴里,不想點。別人敬煙,不管好壞,先接是對人的尊重。抽不抽,自己看著辦。一支煙,抽不死人!
「郁鄉長,你想了個什麼辦法?」趙德全湊近我,我聞到他身上傳來的一陣汗臭味。
「辦法倒有一個。我問你,老鷹嘴村除了月白嫂是吃國家糧的,還有誰呢?」我問,旁敲側擊。
趙德全想了想,搖搖頭說︰「除了月白嫂,還真沒有一個。」
「這麼大的村子,這麼就沒有人吃國家糧呢?」我問,不動聲色。
趙德全嘆口氣說︰「我們這些人,投胎沒投好,都投在農民家里了,哪里還有國家糧吃。讀書讀不出,當兵當不出,只好一代接一代做農民,認命。」
「如果有個機會讓你們吃國家糧,你會怎麼想?」我進一步拋出一個誘餌。
趙德全愣了一下,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問我︰「你說什麼?」
我說︰「讓你們當工人,吃國家糧啊。」
趙德全狐疑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搖搖頭說︰「你開我的玩笑,我不相信。」
我裝作很神聖的樣子說︰「郭書記為老鷹嘴村每家爭取到了一個吃國家糧的指標,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只要你願意,老鷹嘴村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吃國家糧的人。」
「真的假的啊?」趙德全被我說得一愣一愣,像個傻瓜一樣六神無主。
「你以為我們國家干部會拿你開玩笑?」郭偉不失時機加了一句。
趙德全拍拍腦袋瓜子,盯著我們一字一頓地說︰「如果老鷹嘴村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吃國家糧的人,老鷹嘴村的所有事,全部你們說了算!」
「當真?」
「當真!」趙德全激動起來,我們的話似乎讓他看到了光明和未來,與土地打一輩子交道的農民,做夢都在想著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能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是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