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級別
一個普通的行政縣,最大的官是書記,書記的行政級別是正處級。
在縣里,頭上掛著局長主任頭餃的,也就是個科級干部。比如縣公安局長,就是個科級干部,換言之,像郝強這樣的派出所長,充其量就是個股長。
我是鎮長,鎮長是副科級,但鄧涵宇不一樣,他是正科級,城關鎮是大鎮,行政級別比普通鄉鎮高半級,因此,鄧涵宇與郭偉的行政級別一致,都是屬于與縣局委辦一把手一樣的級別。
衡岳市的調令不是組織部下達,是市人事局發的文件。組織部負責干部考核、升遷,人事局才負責干部調配。
因此,我想這份調令不會是黃山部長的安排。黃部長掌管著衡岳市組織部,但並不能隨意指揮人事局。嚴格說,組織部是黨委的機構,而人事局,是政府的機關。
既然不是黃山部長的安排,我就覺得理直氣壯!至于是不是黃部長的授意,哪已經不是我需要關心的事了。
我再去找劉啟蒙縣長,劉縣長一改昨日的橫眉怒對,換作了一副菩薩笑臉,親自安排張秘書給我泡茶,囑咐一定要泡武夷山的大紅袍,說此茶能消除我的戾氣,驅散我的愁雲,舒展我的心胸。
我心情很不爽,工作的事被他擱淺,想辦手續找不到門,去縣人事局調檔案,人家要劉縣長的親筆簽字,去組織部述職,人家說不到述職時候,真的是走投無路。
劉縣長吩咐泡茶後,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認認真真地批改文件,偶爾叫張秘書進來,吩咐安排去廠礦企業調研的事,再也不跟我講話。
我像是被晾在一邊的螃蟹,張牙舞爪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主人不理你,再坐下去,也是自討沒趣,我起身準備告辭要走。
還沒等我開口,劉縣長倒先說了話︰「郁鎮長,你跟姓錢的談好了?」
我搖搖頭苦笑,遲疑半響說︰「縣長,我們干部調動,還要受到一個老板的制約嗎?」
劉縣長的眼光從眼鏡上方射出來,像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似乎當場把我劈成了兩半。
「這不是一個干部說的話啊!牢騷可以發,但要有度,過了就是立場問題了。」劉縣長警告著我,語音不高,卻字字直插我心尖,刺得我鮮血直流。
我捏著調令,可憐兮兮地說︰「縣長,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我調動工作,管錢有余什麼事?為什麼他不肯,我就調不走?」
「你這是在質問我?」劉縣長放下手里的筆,手指輕敲著桌子,面露不悅。
我一看他的臉色,到嘴邊的話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想,千年等一回的機會,如果喪失了,再想調回市里,就比登天還難。任何事情,總要去爭取一把,除非撞了南牆,否則會後悔一輩子。
「縣長,您想罵就罵!」我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態,劉縣長這人,涵養非同一般,剛才可能是我的話觸到了他的底線,他才會不悅起來。
「我罵你做什麼?你是一個干部,明白組織原則。同時作為一個干部,要懂得政治立場。現在是什麼時代?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主的時代,所有工作都要為經濟建設讓路和服務。我只是提醒你,一切榮辱得失,都是主觀思想的原因。」
「我來春山縣六年了,我爹去年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一個老娘,我作為兒子,想盡孝而已。」我試圖以悲情來打動他。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雖然我們不提倡封建思想,不過,你是個讀書人,知道這個道理,從有了社會以來,作為社會的管理者,又有多少人學會了舍得二字?」
我還想繼續說,劉縣長卻又抓起了筆,低著頭批閱文件去了。
我訕訕地走了兩步,回過頭說︰「劉縣長,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他抬起頭,奇怪地看著我說︰「我沒事啊,不是你來找我嗎?你有什麼事?」
我嘆口氣搖頭說︰「沒事了。」
他臉上浮上來一絲微笑,點點頭說︰「想通了就好!不過,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這次調動的事我已經給何書記匯報過了,何書記支持我的意見。你的副處級不變,現在你是春山縣唯一的副處級鎮長,去自豪吧。」
他揮揮手讓我出門,張秘書听到門響,從他的屋里走出來,輕聲問︰「解決好了?」
我虛偽地笑,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我這樣的人,胳膊能扭過大腿麼?」
說完不願意再去看他驚愕的表情,沿著樓梯踢踢踏踏往下走。
下了一層樓,看到有個女孩子急匆匆朝上跑,居然是朱花語,懷里抱著一疊文件,鼻子尖上沁出來幾滴細汗,見到我,趕緊停住腳步,面露驚喜地叫︰「是你呀。」
我笑,上下打量一眼她,心里突然涌上來一個主意,問道︰「花語,還好吧?」
朱花語羞澀地笑,把懷里的文件挪了一下,以便有個舒適的姿勢。
「還在縣委辦上班?」我問,從她手里接過文件,掂了掂,感覺不輕。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想把文件接過去。
我阻止她的動作說︰「不請我去你辦公室坐坐?」
她張著紅撲撲的臉看著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辦公室,我就是個打雜的,哪里能配辦公室呢。」
「奇善呢?還在睡覺?」我突然冒出這句話,就是想出其不意看她的反應。
果然,朱花語一臉的疑惑,瞬間仿佛明白了什麼,嗔怪著癟著嘴說道︰「我怎麼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上次奇善說要給你一個農轉非的指標,也不知道他辦得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朱花語看我把話都往黃奇善身上引,有些不高興起來,低著頭說︰「要是沒其他的事,我先走了。領導還在等著要文件呢。」
我把文件還給她,又問了一句︰「你爸的情況怎麼樣?」
這句話顯然觸到了她的痛處,她的雙眼立馬蒙上來一層輕霧,咬了咬嘴唇說︰「還好。現在在老家去了,人是站不起來了,處理結果也出來了。」
「什麼結果?」
「你不知道?」她驚疑地看著我︰「我爸被雙開了呀。」
終于一滴淚從她的眼里滾落下來,摔在懷里的文件上,濺開成一朵水晶花。
「干了一輩子革命,最後還是被革了命。」朱花語遲疑不解地問︰「我爸當了一輩子干部,他做沒做壞事,我們做子女的,比誰都清楚。但有什麼辦法呢?官字兩張口,說誰好,說誰壞,就是上嘴皮踫下嘴皮的事。」她嘆口氣,用衣袖擦拭著文件上的淚痕,不好意思地莞爾一笑︰「我真要走了。要不等下主任會罵我。」
「花語,」我誠懇地說︰「你想不想到農古鎮做個團委書記?」
「我能嗎?」她不相信地看著我,臉上又驚又喜。
「怎麼不能?干部都是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好。」我安慰著她說︰「農古鎮現在真缺少一位像你這樣出身農古的年輕人來做這個書記。」
「我還是個農民哩。」朱花語猶疑不決,似乎不敢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這些都不是問題。」我說,看著她被驚喜緋紅的臉,像一朵嬌艷的桃花一樣綻開在我眼前。
「我願意呢。」她害羞地低下頭,腳尖在地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過一會,她抬起頭,朝我羞羞地一笑,轉身跑上了樓。
朱花語一走,我也轉過身子,我上樓去找劉啟蒙縣長。
劉縣長被我的想法驚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不相信地看著我半天,仿佛回過神來一樣說︰「你這是歪主意,郁風。」
我恢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湊近他說︰「縣長,這個忙,你一定得幫我。」
「憑什麼呢?」劉縣長雙手抱在胸前,嘲弄著看著我。
「就憑你一句話,我就在農古扎根發芽。」我十分誠懇地表態︰「只要縣長幫了我這個大忙,老朱全家會感恩戴德您一輩子。」
「胡說八道!」劉縣長訓斥著我,但我知道他並沒有生氣,他的臉上由嘲弄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解決一個干部的編制,不是我們想建一個工廠一樣的容易。你小子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了。」
他在桌子上模索著,我知道他是在找煙。劉縣長不抽煙,但他喜歡把煙放在鼻子底下嗅。我趕緊遞上一支煙過去,他伸開兩根手指夾住,破天荒地說︰「幫我點上。」
我屁顛屁顛給他點上火,等待著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