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全名陳志文,上一屆省委書記的秘書。省委書記退休時,安排他來衡岳市任市長。陳書記還是秘書的時候,很想在中部省的省會市——芙蓉市做一個市長,省委書記考慮到他畢竟年輕,又沒有太多的地方經驗,加上衡岳市當初是中部省第二大城市,是南方工業城市的翹楚,就征求了他的意見,要麼在省里任一個副廳級干部,要麼去衡岳市做二把手。
陳志文也是考慮再三,想著與其在省里做個說話沒份量的副廳長,不如去市里做個二當家,二當家再小,也算是半個諸侯啊。
陳書記有著很濃的秘書情結,據我所知,他在衡岳市這麼多年,在他手下出過兩個縣長秘書。我是做秘書出身的,因此他在听說我曾經是農古鄉的秘書後,顯出了濃厚的興趣。
「小郁啊,當干部的人,一定要記得說實話,做實事。你們基層工作,看似單調,實質是很復雜的。基層工作做好了,上級領導就會省很多的心。」
陳書記看我沒開口,繼續跟我做工作。
「陳書記,我認為基層確實很鍛煉人,我要感謝黨委政府給我的機會,讓我知道了社會的真實一面,明確了今後要走的道路。」我先刷著漿糊,跟陳書記這樣正廳級的干部說話,一定要顯得恭敬,但不能沒有主見。
陳書記點了一下頭,問我︰「小郁鎮長,你對三農的問題,有什麼想法?」
我稍微思忖一下,開口說︰「陳書記,三農問題是中國最大的問題,我怕自己說不好。」
「你大膽說嘛。」陳書記鼓勵著我。
「農村要想改變面貌,先要改變農民的知識結構,只有改變了農民的知識結構,農業才能發展。歸根到底其實就是兩個字‘發展’,發展教育,發展生產力。」陳書記听到這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頷首說︰「有點意思。」
「要談發展,當然首先是發展教育。可是我們現階段的教育體制改變很難,如何改變教育體制,我認為還是先解決農民的思想認識問題。讓農民覺得知識的重要性,知識的必要性,才能徹底重視教育。」
「陳書記,現在是改革開放的大好時代,農村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學和參軍。這在解放以來,就一直是這樣。現在的農村人,都想急于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所學有限啊,就是出去打個工,除了做些苦力,還是苦力。我覺得啊,靠打工來改變命運的可能性很低,不如讓農民把自己的資源,化作改變命運的機會。」
「嗯,你說說看,農民都有些什麼資源?」陳書記徹底放下了手里的書,把眼鏡摘了下來,拿塊鏡布細細地擦。
「農村地大,森林、湖泊、古建築,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農民與生俱來的淳樸,一種讓城里人羨慕的鄉村生活方式,這些都是他們獨有的資源,不可復制,也不可再造。現在的城里人,生活條件好了,就想著過一過鄉下的生活,讓城里人過鄉下人的生活,既讓城里人感受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又讓農民獲得了經濟來源。這樣的模式,我覺得將是改變三農問題的一個試點。」
陳書記听到這里,臉色凝重起來,嘆口氣說︰「不是所有的農村都能像你說的這樣,畢竟,城里人有限嘛。」
「陳書記,」我誠懇地說︰「一個地方的繁榮與蕭條,還是與主政的干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比如我們春山縣,我覺得發展旅游,就能很好地帶動地方經濟的繁榮。」我頓了頓,舌忝了一下有些干澀的嘴唇說︰「春山縣是衡岳市的革命老區,最後的一批土匪都是在春山縣正法的,解放衡岳地區的革命先烈,也都長眠在春山縣。作為紅色革命老區來開發春山縣的旅游,有著積極的意義。」
陳書記不動聲色,又拿起手里的書,不搭理我的話。
「還有,春山縣有著衡岳地區唯一的溫泉,地表溫度在六十度以上,而且溫泉水里含的礦物質,與同類溫泉比,有更多的強身健體的東西。」
「哦,還有這個事?」陳書記再次放下手里的書︰「春山縣還有溫泉?這麼說來,你有想法?」
我微笑著點頭。
陳書記卻不按剛才的話說下去了,轉頭問莫阿姨︰「笑笑上樓去了?」
莫阿姨道︰「小萌這段時間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笑笑來了,是好事。我還準備打電話找她呢。」
轉過來問我︰「你姓郁?是不是?」
我趕忙答應說是。
「你是何書記的外甥?」莫阿姨猶豫了一下問我。
「我爸原來是何書記父親的部下,南下來的。我媽是何書記的表姐,所以他是我表舅。」我認認真真地回答莫阿姨的話,絲毫不敢造次。
「怎麼認識了笑笑?」
她看我驚疑的樣子,笑笑說︰「就是微微。我們都叫她笑笑。微笑嘛,叫起來喜慶。」
「我跟她是社教干部,都是春山縣的社教干部。」我說。
「笑笑下去搞社教的時候,好像是在團市委吧?當初市里下派十幾個社教干部,都是市委市政府機關的年輕人。你在哪個部門?」莫阿姨饒有興趣地問我。女人都喜歡刨根問底,我不介意。
「我當初是農業口下屬機關的辦事員。」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想起往事,不由心酸啊。自己當年被領導安排去搞社教,想著的是發配。沒想到與我同去的社教干部,都是來歷不小的人物。
莫阿姨哦了一句,不再問我了,起身給陳書記把茶滿上,說︰「老陳,你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次,就別看書了。」
陳書記笑笑說︰「我沒事,你放心。你去休息吧,我跟小郁還說說話。」
我受寵若驚地微笑,把本來坐實的移了一下,以便提醒自己是在市委書記的家里。
「小郁啊,你們春山縣這次要在青年干部中選拔一個副縣長,你知道這事吧?」陳書記第三次放下手里的書。
我點點頭說︰「剛听說。陳書記。」
「這次你們春山縣選拔干部,市委決定不拿意見,不干涉,不阻擾。完全放手給老劉去做,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會給我選出一個什麼樣的副縣長出來。」陳書記面含微笑,不緊不慢地說。
陳書記的話讓我激動。這樣的話,一個市委書記,不可能會對一個小鎮長說。小小的鎮長在市委書記的眼里,就是一顆白菜,充不了饑。但他確實說了,我听得真真切切,難道陳書記垂青我了?我的一番賭注起了作用了?
「回去好好干。要相信組織,一個人有不有能力,一個干部有不有品德,是在工作中體現出來的。說得好,不如做得好,說得多,不如做得實在。」陳書記仿佛在指責我,我的臉火辣辣起來,又不敢伸手去模,只好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
眼楮掃過帶來的人參,我立即起身,雙手捧起人參說︰「莫阿姨,這是微微媽媽陳局長托我們帶來的,請您收下。」
莫阿姨打量著人參說︰「這個老陳,還跟我講究這些。既然你們帶來了,我退回去也不好,干脆,等下你們走,記得給我帶點東西過去。我前段時間在外國考察,帶了一點化妝品回來,給老陳帶點去。」
陳書記呵呵一笑說︰「你們這些女人,越老越愛打扮了啊。」
兩個老年人根本不在乎我這個外人在場,親熱地打趣。
我尷尬地跟著笑,陳書記的平易近人到現在我開始領略了。這做官的人,官做得越大,越沒有架子,而且越發顯得食人間煙火。仿佛世事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過眼雲煙。這是境界,做官的境界!
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就看到黃微微和陳萌兩個人,低著頭下樓來。
陳萌半步也沒停,直接走到門邊換鞋,邊換邊對她父母說︰「爸媽,我出去一下。」
莫阿姨問道︰「這麼晚了,你還去哪里?」
「有事。」陳萌換好鞋,看我還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眉毛一揚說︰「你還不走?」
我從恍惚中醒過來,抱歉地朝陳書記笑,走到門邊換鞋。
「小郁鎮長,有機會我會找你再聊聊。」陳書記看一眼陳萌,搖著頭嘆了口氣。
我特意注視了一下陳書記,他的神色在這一嘆中衰老了許多。
一出門,黃微微就沖我說︰「郁風,給何家瀟打電話,把他叫出來。」
我只好掏出電話,站在樹蔭下給何家瀟打,電話一接通,接電話的是小梅姐,一下就听出來是我的聲音,帶著喜悅問︰「是郁風鎮長吧?」
她這樣的叫法顯然是開玩笑。自從我在她房里看到她魅惑的內衣後,她對我似有似無的感覺,我能感受得十分真切。
「家瀟在家嗎?」我問,扯下一片樹葉,放在唇邊。
「他出國去了。你不知道?」小梅姐驚訝地問我。
我一驚,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走的。我和太太一起送他上的飛機。」小梅姐壓低聲音說︰「家瀟走的時候哭得一塌糊涂,太太也哭了。這出國這麼好的事,還哭什麼嘛。」
「去哪個國家?」
「我不知道。他們沒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小梅姐匆匆說︰「太太要醒了,我不多說了。你有時間來家里玩啊。何書記在念叨你呢。」
掛了電話,我是真的呆如木雞了。站在不遠處的陳萌肚子里懷著何家瀟的孩子,這家伙卻一撒腿跑到國外去了,這讓我怎麼說?讓陳萌怎麼辦?
朦朧的燈影下,陳萌還楚楚可憐等著我的消息,我卻半點移不開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