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兔死狐悲
錢有余在第一時間被郝強戴上手銬抓到了派出所。
我到派出所的時候,郝強騎著邊三輪剛回來,從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抹了一把下巴罵道︰「趙德全這狗日的,會跑。」
一眼看到我,雙手一攤說︰「沒抓著,跑了。」
我笑笑說︰「趙德全能跑到哪里去?早晚會回來。」
「郁鎮長,你找我有事?」郝強看著我問。
「沒事。」我說,掏出煙來扔給他一支,幫他點上火問︰「抓了幾個?」
「八個。」他比劃了一下手指︰「工地打架的五個,老鷹嘴三個。」
「你準備怎麼處理?」
「這都死了人了,我哪能處理?是犯罪呢,要法院判啊。」郝強疑惑著看著我︰「郁鎮長,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這個我可幫不了你。」
我淡淡地笑,認真地抽著煙,不緊不慢地說︰「我沒想法。放心,不會讓你難做。不過,我想見見錢有余,這事不難吧?」
郝強猶豫了半響,說︰「郁鎮長,不是我不願意,只是這出了人命的大事,錢有余又是這個事的主要責任人,听說就是他喊打的。」
「不管是不是他,死了人,他就得負責任。」我說︰「我其實想見見他,也沒其他的事,就想問問他下步怎麼打算。這人要是送到縣看守所去了,就是進了天牢了,再想見他,比登天還難。這個錢有余在我們鎮里投資了一千萬,接下來還有更多的資金要投進來,我不是看他的投資,我只是覺得就是讓他死,也要他死得心甘情願,你說是不?」
郝強被我一番話說得六神無主了,呆呆地看著兩個小警察。
兩個小警察更是不敢接觸我的眼光,躲避著我亂看。
沉默了一會,郝強嘆口氣說︰「郁鎮長,今晚我們就要送他們去縣看守所。你知道我們派出所設施不好,關不住人,為防止出意外,是一定要送到看守所去的。」回頭對兩個小警察說︰「追了一天的人了,水也沒撈得喝一口,大家都餓了,你們去看看你們嫂子給我們留了飯沒有?你們先去吃,我陪郁鎮長坐會,等下就來,吃晚飯,我們送他們走。」
兩個小警察心領神會地去了,郝強從腰間解下禁閉室的鑰匙,悶聲往里走。
不到三分鐘,我听到一陣腳步聲,接著就看到錢有余雙手被銬著,勾著頭跟在郝強的後面出來。
我叫了一聲︰「錢老板!」
他聞聲抬起頭,一眼看到我,眼楮里浮起一片希望,緊接著哇的一聲哭起來,快走幾步跨過來,雙膝一軟,跪在我面前,口里一疊聲地喊︰「救我!老弟,救我!」
郝強站了一會,模了模肚子說︰「真餓啊!」
我說︰「你先去吃飯,等你吃好飯了,我也說完話了。」
郝強猶豫了一下,拉開門走了出去,走了幾步又回轉身來,把錢有余的手銬解開一個,銬在窗戶的鐵窗欞上,才放心走開。
郝強一走,錢有余忙著找我要煙抽,說憋了快一天了,快憋壞了。
我給他把煙點上,拉張椅子給他坐下。
他美美地抽了幾口後,才滿臉堆笑地對我說︰「我就知道老弟你會來救我。」
我哭笑不得,悶聲說︰「老錢,你搞什麼鬼呢?打死人了,你知道不?」
錢有余一驚,夾在手里的煙掉到地上︰「死了?」
「死了!」我說︰「腦部傷,出大事了。這人不死,什麼話都好說,人死了,什麼話也說不了。」
錢有余臉色一白,腿一軟,差點就從椅子上滑下去。
他顫抖著聲音問我︰「郁鎮長,郁老弟,郁爺爺,怎麼辦啊?死人要抵命的呀。」
他語無倫次,差點哭出來。
我點點頭,沒做聲。
「我老錢混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混到了一條死路啊。」他見我不做聲,嘆口氣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話說了。我有事要交代你,老弟,看在我們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你得幫幫我。」
我還是悶聲說︰「你說。」
「我這輩子啊,也沒什麼牽掛了。現在有你在,我也放心,第一是月白的事,她現在是公司的副董事長,我死後,你得幫她扶正,第二件事呢,我月塘村一千多號人,你得讓他們有屋住,有飯吃。你答應老哥我,我會毫無牽掛的去。」
他說得悲悲切切,像是交代後事一樣,讓我心里一陣難受。人啊,只有到了生死關頭,才會知道誰是自己最牽掛的人。
「老錢,也許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你得告訴我,第一是不是你指揮打架的?第二,人是不是你打的?」我安慰著他。
「我實話說,不是我指揮打的,我到的時候,都已經打起來了。人更不是我打的,我去的時候,趙老頭子都已經躺在地上了,他還在罵人,怎麼就死了?」錢有余朝我伸出手來︰「再給哥點一支,抽一支算一支了。」
「你沒說假話?」我說,給他又點了一支煙。
「我說了半句假話,天打五雷劈!」錢有余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
「你看到人是誰打的麼?」
「不知道啊。當時亂哄哄的,誰知道是誰打的啊。」錢有余唉聲嘆氣︰「這說不清的事了。我背時,我來背。」
「法律不是開玩笑的,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要以事實為依據,懂麼?」我告誡他︰「不管到哪里,都記著,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就是攬到自己身上,也是解決不了問題。」
「我總不能讓月塘村的人去替我死。」他低下頭,狠狠地抽著煙。
「誰說要死人了?」我說︰「你記住,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到時候要原原本本給公安局的人說,明白嗎?」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楮里蒙起來一層水霧,悲淒地說︰「我听你的。」
我朝他使勁點頭,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重重一握。
他感激地一笑,眼角沁出一滴淚來,掉在手背上,綻開成一朵淒厲的山花。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柳小妹,手里端著一杯水,遞給我說︰「郝強他們快吃完飯了,他要我來告訴你,還有什麼話,快點說。」
我說︰「沒話說了。」
柳小妹遲疑地說︰「那我就送錢有余進去了?」
「進去吧。」我揮揮手,頹然地倒在椅子上。
錢有余重新被銬了雙手,把嘴里叼著的煙頭吐出來,拿腳使勁踩了踩說︰「郁鎮長,月塘村是一千多人啊。你得幫我啊!」
我朝他點頭,心里像刀割一樣難受。錢有余一輩子風光,沒想到在跟著我來農古來,居然成了階下囚,我感覺像是虧欠了他一樣,心里惶惶的不得安寧。
出了門,孫德茂趕緊替我拉開車門,我一跌坐進去,感覺到全身無力。
孫德茂顫顫克克問我說︰「郁鎮長,事情嚴重不?」
我看他一眼,嘆口氣道︰「生死有命啊。」
他發動了汽車,開了一會停下來說︰「錢老板不會判死刑吧?」
我瞪他一眼說︰「老孫,你心里想什麼哪?你就那麼想他死?」
他搖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啊,我和錢老板兩個人來農古投資,感覺不像是在做生意賺錢,而是在拿命博錢啊。」
他似乎有著兔死狐悲的感覺,再啟動車後,眼楮看著前方,再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