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日記 293、雪落無聲

作者 ︰ 野林

小姨給我的車是自動擋的車,屬傻瓜車。傻瓜車不是車傻,而是開車的人,只要能把住方向,就敢直接上路。郭偉的北京吉普,與之有著天壤之別。吉普我能開,這傻瓜車,當然不在話下。

我打開車門,四處瞅瞅。車里似乎還殘留著小姨的氣息,處處透著一股溫馨。前擋風玻璃前,掛著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呆頭呆腦的令人忍俊不禁,一瓶車載香水,固定在駕駛台上,隱隱有花草的香氣飄出來。

突然想起何家瀟在這台車里風流韻事,我的鼻孔里似乎就聞到了一股的味道。心里一陣惡心,差點吐出來。

雪萊!這段時間雪萊似乎消失了。表舅給我的存折還在我的身上,這段時間忙得不亦說乎,把她的事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雪萊不會就此消失的!我冥冥中感覺到有些危險。雪萊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敢獨自一人闖市委機關,證明她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小姨在天亮前走了,白靈親自來接的她。我甚至都沒看到她們兩個,小姨和白靈曾經聯手對付過雪萊,最後都是鎩羽而歸。連小姨都沒辦好的事,絕對不是一塊燙手的山芋,而是一顆核彈啊。

我決定給她打個電話,試探一下虛實。

電話一通,我又趕緊掛了。原來抱著電話不通的希望就此破滅!

雪萊的電話暢通,說明她仍然存在。她沒有消失,沒有失蹤,沒有我一直希望的不了了之的可能。

電話轟地響起,是雪萊打過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想要掛斷,終究還是摁下了接听鍵。

「誰呀?」我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直截了當地問。

「我是雪萊。郁鎮長!」雪萊在電話里毫不客氣揭穿我的身份,讓我好一陣尷尬。好在我們之間只存在看不見的電波,她看不到我的不好意思。

「是雪萊啊!」我故意吃驚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撥錯了。」

我想要掛,既然已經知道了她還存在,我沒必要在電話里跟她費口舌。

「你沒撥錯,我也沒撥錯。」雪萊沉靜地回答我︰「你不給我打,我也要給你打了。真巧啊。」

她感嘆著,卻絲毫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找我有事?」我得繼續裝。

「你說呢?」她一腳把皮球踢了回來。

「找我有什麼事?」我把身子仰靠在座椅上,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

「有時間我們見面聊吧。」她說,聲音慵懶。

我听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似乎還躺在床上,也在跟我一樣伸著懶腰。

「我在春山縣呢。」我說,把手機從左耳移到右耳,用肩胛骨頂住手機,騰出手來打開副駕駛座前的工具箱。

里面空空如也,卻干淨得看不到半點灰塵。

「沒事,你要是忙,我可以去。」她淡淡地說,隨即听到她一聲尖叫。

我嚇得差點摔了手機,對著話筒大喊︰「雪經理,雪經理,你怎麼了?」

良久,話筒里傳來她的申吟,她似乎十分痛苦,「我摔倒了。」她說,掛了電話。

她摔倒了?我一激靈。她摔得嚴重嗎?摔倒哪里了?她怎麼就摔倒了呢?

我茫然地看著車外。雪萊說過自己是個有身孕的人,這一摔,不會把孩子摔掉了吧?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很卑鄙,難道我在渴盼雪萊把孩子摔掉了嗎?

再撥過去電話,一直是盲音了。

我呆坐在車里,六神無主。

手機又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柳小妹的。心里一凜,難道郝強又出事了?

忙不迭接通電話,居然是郝強打來的,虛弱地向我表示感謝。說縣公安局為他成立了一個治療小組,局長親自掛帥,一定要把他的身體恢復過來。

郝強在表示了一通感謝後,支支吾吾半天,問我︰「郁鎮長,我得了什麼病啊?搞那麼大陣仗,記者也來,局里領導也來。我不會是得了不治之癥吧?」

我連忙打斷他的話說︰「郝所長,別胡思亂想。你的病其實不嚴重,主要是你缺少了休息。多臥床休息就會恢復過來。」

「你在安慰我?」郝強顯然不相信我的話︰「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死都不怕,還會怕病?你得告訴我是什麼病。」

「真沒什麼大病。」我斷然回答他說。

「我全身無力,胃口也不好,你也不用瞞我!你要是相信我郝強,就實話給我說,你要相信我的堅強。」郝強說話有氣無力,但他執著地追問,讓我茫然無措。

「我過來看你。」我說,掛了電話,啟動轎車。

好車就是好車,車一啟動,就像船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滑行。

我在醫院門口買了一個水果花籃。賣水果花籃的女人一口黑兮兮的牙齒,讓人看著惡心。她十分夸張地迎接我的挑選,一邊贊嘆著我是個有錢人。開這麼好車的人,應該要買一個配得上身份的水果花籃。

我哭笑不得,又不得不隨時避開她一張口就溢出來的口臭,只好慌亂地要了一個最大最貴的水果花籃,花去老子三百多塊。

柳小妹不在病房,郝強一個人躺在白色的被單里,手背上插著輸液針頭,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看著窗外。

看到我進來,他虛弱地朝我笑笑,想要起身。

我按住他說︰「別動,好好躺著休息。」

郝強還在笑,笑容牽動臉上的肌肉,顯得有些猙獰。

「郁鎮長,趙德全抓住了吧?」他問我,眼里射出職業性的光芒。

我沒料想到他一見我就問這個問題,來不及思索,只好老實說︰「沒抓。不抓了!」

「怎麼不抓了?」郝強掙扎著欠起身子,顯得有些激動︰「他聚群斗毆,死人了,還不抓?」

「縣里的決定。」我說,搬出來縣委。

「縣委誰的決定?這不是要草菅人命麼?」他伸手要拔下針頭,想要起身。

「你干嘛?」我喝住他,瞪著他的眼說︰「郝所長,我理解你。但你要知道,縣委的決定,不是你我能推翻的,何況,死一個快死的人,犯不著拉幾個年輕力壯的去陪葬吧?」

「你這是什麼話?」他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伸出一只手指著我,大聲質問我道︰「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苦笑著說︰「你放心!我不會搞鬼,也不想搞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我們看到的就是真相,你說是不?」

郝強頹然地垂下頭,扭過去不再理我。

我知道再聊下去,他不會跟我說一句話了。于是我起身準備離開。

剛起身,門被推開,柳小妹懷里抱著一個湯罐,急匆匆地進來。她的肩頭還殘留著幾片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眉毛上抖索著雪的影子。

「下雪了?」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天空里紛紛揚揚的雪花。

「下雪了!」柳小妹抖落一身的雪塵。

我回到床邊,替郝強掖了掖被角,像是對他們兩個說一樣說︰「我得回去了,工地上需要人了。」

告辭郝強出門,停在醫院門口的車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晶瑩剔透,如粉如塵。

這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不會下得太久,依我六年的農古經驗,這場雪在午後一定會停止,接下來會是幾天艷陽高照的日子,會把白雲蒼狗的天地糟蹋得一塌糊涂。再接下來的第二場雪,就會不管不顧,鋪天蓋地,春山縣會在第二場雪里開始冬眠。

第一場雪一下來,鄉民們就會停住所有的活計。在第二場雪還沒開始之前,男人會把漏風的窗戶用薄膜塑料袋子遮嚴實,女人會把地里的白菜和蘿卜扒回家來,會找出小小的火壇子,在自家屋中央燃氣一堆干柴。

男人們就會聚在煙霧繚繞的干柴邊,各自拿出自家釀的黃酒,就一盤炒得焦黃的黃豆,互相比劃著這一年來的收獲。

雪一下來,工地就得停工。

工地停工孫德茂就會像死了爺娘一樣愁眉苦臉,而錢有余,還在淒冷的大牢里苦苦地等待著奇跡。

一陣風吹來,裹挾著幾片雪花,撲稜在我的嘴角。

我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一絲冰涼沁入心底。

我得去看看錢有余!我想,邁開大步朝風雪中的小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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