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1-6轉機
1-6
那年暑假，多年不曾走動過的表叔來到我家，大約他也想蓋新房吧，所以特地看望我泥水匠的父親！本來，表叔家是我們的曾老娘家，論理還是比較親近的，但是因為這兩年疏于走動，所以兩家關系變得有些隔閡。當然，表叔親自來我家依然讓好客的父親很高興，當即就應承下來。後來二人越談越高興，身為教師的表叔很自然地就問起我們姐弟學習的事情。姐姐已經無妄，當他听到我的學習時，還是很嚴肅地給我父親談了未來學習的重要性，並表示可以要讓我到他所在的臨近鄉中上學，那里學風嚴，教師水平高，況且有他在自然可以嚴厲管教我。父親听了他的話，也很是興奮，雖然父親那時對我不抱任何希望，也沒有任何希望，因為那時村里還沒有一位大學生，雖然解放前曾經有一個老鄉考上北大，現在還成了北大教授，但鄉里人認為那是文曲星下凡，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奢望的。但是父親听了表叔的話還是很激動，事情立即決定下來。我雖然在我們鄉初中已經報到注冊交了學費，還是讓父親托人要了回來。
那時的我不能有任何意見，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因為都是大人的事情，只是想著，從此一個人要離開熟悉的玩伴，到十多里外的陌生地方，難免有些孤單！但事情總是有些意外，我父親的好友心懷大爺听說我要去臨近鄉中上學，立即想到他那個在我們鄉上初三的孩子王峰，王峰因為調皮被老師趕來回來，正在家里呆著。大爺也听說表叔那個學校很有名聲，于是便央求我父親前去說情，再說我也好有個伴。那時候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我們同班的王杰，就是初二的時候又下學到我們小學四年級，因為在鄉民看來，與其下小學後參見大隊的生產勞動，還不如讓孩子在學校里跑著。我父親義不容辭地找到我的表叔，表叔倒也爽快，表示再向他們校長說說，結果很如意。開學的時候，我和王峰一起被送進了十多里外的那個名叫「華嚴寺」的陌生的學校！
學校原先是一座寺院，解放後破四舊改成了學校。學校坐落在一個小丘上，外形像一座烏龜，四周都是古柏，看上去一派森然！
學校是半寄宿式學校，離學校附近二三里的幾個村的孩子可以在家里住宿，其他較遠的學生則住在寢室里，寢室用磚累成兩道矮牆，牆上放上木板，每個學生夜晚僅能容身，有時人實在太多，學生就一顛一正，這樣就可以睡下更多的人。吃飯則是從家里帶來的麥子，然後換成面粉兌換成飯票，早晚是饅頭稀飯，一個白面饅頭二兩飯票，一碗稀飯一輛飯票，中午一碗面條需要二兩飯票和二分錢，我和王峰常常查不多一個月帶一帶糧食，一星期帶一角錢。周一到周五中午吃面條，周六半天課，上午上完課餓著回家再吃。這樣的標準在現在的孩子看起來簡直無法過活，但對于那時的我來是是天大的幸福，我常常夜里醒來淚流滿面，感覺我整日吃著白面饅頭，花著家里的錢，再不好好學習實在不像話，于是下決心好好學習！
前文說過，我們隊里那個半傻姑娘為了一個白面饅頭就輕松地解除了自己的武裝，任憑幾個男孩子在自己身上馳騁，你可以想到，能吃放白面饅頭喝上一碗白面面條，是多麼幸福的事情！那時，家里差不多常常只能吃玉米面紅薯面維持，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能吃上一頓白面饅頭或者一頓撈面條。即使再次分了責任田，有了余量，父母仍然不敢胡亂吃，最多是「蒸花卷」的時候多了起來。所謂「蒸花卷」也不過是一層白面，一層玉米面，一層紅薯面，顏色看起來多樣，吃起來也比單純的玉米面或者紅薯面好吃的多。平日里大多時候，我們依舊吃的是玉米餅子，能有一根油拌蘿卜條，吃起來感覺就像住在天堂。記得小學一次上晚自習，母親下地回來晚了，我只能拿著一塊干硬的玉米餅子一邊吃著一邊上學，路上遇到同班同學高峰，黑夜里他一直追問我吃什麼，我不敢回答，害怕他笑我們家窮，只是更加匆忙地吃著。他認為吃的東西一定好吃，一路上央求我分給他一口，我為了我家的面子還是一點不敢分給他，便三下五除二吃掉余下的部分，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惹得高峰很不高興，逢人便說我如何不講義氣，好東西不給同學分享。我當時听了，也只能苦笑一聲。
許多年後，一位陝西政協委員在政協會上憶苦思甜，說當年陝西一些姑娘因為饑餓，二兩糧票就可以出賣自己的**。許多年輕同事看了這則新聞都以為危言聳听，認為我們國家想來是提倡貞婦節婦的國度，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多做出這麼有失體面的事情。我倒深以委員的話為然，只是不敢拿我知道的事例告人，正想拿孟老夫子的話爭辯，身邊的一個剛結婚的女同事倒很自然，說她們班上一位女生，一包方便面便被班上的一個男生誘哄著上了，從此得一外號︰「五角泡」，一袋方便面的價值大約就是五角錢，形象地表達所謂節婦貞婦不過是男人們的一腔情願，于是大家默然一笑。今年看了馮導的電影《1942》，感慨頗多。天道好還，如今的好年景能維持多久呢，人哪，還是悠著點！
話歸正傳，因為我打定了好好學習的念頭，上課听得格外認真，我也漸漸發現學習竟然如此有趣！特別是數學課，李老師右手一只粉筆羅列著數學公式，左手常常隨手就形象地勾畫出一些相似的圖畫，我簡直入了迷，不知道世上還有如此奇妙的事情。期中考試的時候，我居然得了班級第一名，也是年級第一名，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事情，我立即受到矚目！王峰因為是但年紀留下來的，成績也在班級前五名，我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學習更加勤奮，竟然一直名列前茅。我父親也得到喜訊，但是他仍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不相信我們家能有什麼文曲星下凡，更不相信祖墳會冒青煙，因為他從未想過我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最初的打算還是要我將來跟著他學泥水匠，父親因為手藝好，村里的許多年輕人都想拜他為師，但他很苛刻，只選了幾個年輕人。後來表叔告訴他我有可能端上鐵飯碗吃上公家糧食，他才開始大為興奮。畢竟這是村里近些年從未有過的事情，村支書的那個很漂亮女兒雖然上了高中，仍未考上大學，後來也只是在村子里當了民辦老師。
那時我心無旁騖，一心向學，所以一直保持著領先的優勢。二年級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轟動的事情。那天夜晚我們正在昏睡，校園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我們正想看個究竟，物理老師兼政教主任華老師出現在寢室，喝令我們不許外出。華主任長著一副嚴肅的臉，我們平日對他都敬畏三分，所以連忙安心睡覺。但第二天還是被好事的同學探听到了︰原來三年級一位數學老師，大概有五十多歲吧，他乘女生課代表晚上送作業到辦公室的時候想要抱她上床，被女生狠命掙月兌，告訴了家長，昨夜女生家里來了許多男生，狠狠收拾了那個老不修的家伙！很快，正式的結果也被我們知曉，那名老師被調離了工作。
我那時身上聚集了許多正氣，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很快重新投入到學習中去，只不過開始悄悄用余光打量周圍的女生，不曾想，我周圍的女生已經顯山漏水了。我們這個學校，男生女生的界限依然涇渭分明，為了不讓同性別的同學同位相互說話，我們學校別處心裁安排一名男生和一名女生坐在同位，我的同桌就是一位女生，胸脯也開始微鼓，而且模樣俊俏，還有，令我羞愧的是，體育老師安排五十米短跑，居然同桌一組一組跑，大多數男生都跑過了女生，而我竟然沒有跑過這個同位。好在因為我學習好的緣故，老師和同學並沒有刻意地嘲笑我，所以我總不時偷偷打量我的女同桌。但那時候正氣大于邪氣，主要精力都用在學習上，所以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動作。
初三的時候，我得了一場病。可能是因為一直吃飯太快消化不良，另一方面也因為學習沒有營養的緣故，所以病倒了。父親很是著急，特地從外地回家照看我，給我請來附近許多醫生看病，大多認為受了寒氣，靜養幾十天就會好的。我生平第一次打了針，吃了許多的藥。感覺很是無聊，就想看書，父親想給我借他們單位人愛看的《三國演義》，姐姐倒是明智的拒絕了，認為我此時不應該看這樣的書，于是我給找了基本唐詩宋詞，不想我竟然一下子給迷住了，病好後，早晨起來總是讀上一篇，很多同學認為我很刻苦，其實是有點不務正業。
再後來我們縣一高突然來學校提前招生，我作為第一名參加了，可是，結果出來後竟然大跌眼鏡，而王峰卻考上了。許多同學都說我為了考上中專故意放水的，我的表叔也稱贊我聰明，但只有我知道我的確考試失利了。我趕忙拋開唐詩宋詞，重新抓住課本復習鞏固。中招的時候我終于不負眾望，終于考上了我們地區有名的洛水師範，是我們學校考上此類學校的唯一一個，而分數線比縣一高的分數線高出三十多分。
那時，考上這些鐵碗飯學校，是需要政審的，當我懵懂地接到通知，領著兩位政審的領導來到我家時，我父親依舊在幾十里的外地做工，母親只有趕快央求人騎著自行車通知我父親，一面為兩位領導燒了兩碗荷包飯。等父親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好在村支書已經聞訊趕來，吩咐人準備一桌酒菜，招呼著兩位領導入座。兩位領導為人都很正直，但是還是架不住村支書的邀請入了座。
一切安好，我順利地接到通知書，成為村里少數幾個捧著鐵飯碗的人。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的同學王峰也在悄悄地談起了戀愛，他被縣一高提前錄取便不再用功學習，而是和一個女生悄悄談起了戀愛，他知道我正直，我年齡雖然比他小，但因為學習一直比他好的關系，所以總是喜歡說他，當然我的本意是一同進步，這點他是知道的。
後來他實在瞞不住了，就給我說了。我們還一起去了那個女生的村莊，我真懷疑他的眼光，那女生胖胖的，臉也不俊俏，（由此看來我是多麼的人！），在我看來最多也就是六十分，但他卻喜歡的不得了，一直跟他粘乎著，但最後也沒有成就什麼正果，說到底還是他甩人家。
我的那位女同桌，復習了一年也沒有考上任何學校，後來回村當了幼兒教師。十多年後再次見到她時，我們早已是使君自有婦羅敷已有夫了，她也早已失去了當年的俊俏模樣，變得潑辣刁蠻。她半真半假地告訴我，她那時知道我喜歡悄悄打量她，她一直期待我能給她一個紙條或者一個手絹之類的定情物，還說如果我當年能給她一個這樣的東西，說不定她早已以身相許了。女生永遠不會主動嗎，你太那個了，諸如此類的話！
我只能一臉憨笑!
「瞧你的傻樣，逗你的！」後來她輕飄飄地走了——
曾經的記憶，總是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