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三節科爾沁「籌到」路費錢
馬車在畜牧站門前停下來。畜牧站坐落在旗城邊上,是旗里唯一的畜牧改良配種站,早些年每年都有計劃地為各公社的牛馬改良品種。文化大革命開始後造反派奪了權,這方面的功能差多了,只有熟人通過關系才能享受一些特權。巴繼忠認識站里的一個站長,開春時把屯里的一匹母馬拉到站里配了騾子,當初答應秋後送車羊草就算了事,正趕上這些日子站里草料接續不上了,站長一個電話催著巴繼忠趕早送來。
巴繼忠跳下車,見楊光還在閉著眼楮似睡非睡地樣子,便隔著馬車用鞭桿子扒拉楊光。
「哎!醒醒!到站啦!咋樣啊?還迷糊啊?」
科爾沁見了「忽啦」一下撲到巴繼忠面前,呲著牙低吼著。巴繼忠收起鞭子,科爾沁才停止了吼叫,恢復了以往溫順的樣子。
「嘿嘿!這狗沒白養,知道親厚遠近!好狗!好狗!」
巴繼忠贊許地說,心中突然對這條牧羊犬敬重起來。
楊光確實睡著了,不知道已經來到了科爾沁中旗。急忙跳下車向巴繼忠道謝。
「大爺!對不起了!謝謝!謝謝!」
「謝啥?快去看病吧。哎!小伙子!我得抓緊時間卸車啦,估模著咋也得日頭斜了回走。你要是看完病就到這旮耷來,我還把你,還有它,科爾沁一起捎回去。這回啊,我不能讓它跟著馬車跑了。我能把你們送到狼牙壩,到了我們屯兒離哈拉罕就不遠了。」
「啊,不用啦!這就夠麻煩您老的了……」
「嘿嘿!就別客套啦!我看啊,咱爺倆有緣……」
楊光顧不得回答巴繼忠的話,急忙轉身走開。科爾沁緊緊跟在楊光身旁,警惕地的觀望著這個生疏的地方。
楊光一路打听著來到旗革委會大樓前,門口一個帶袖標的中年人攔住了他。
「哎哎哎!干啥的?咋啥也不說就往里闖啊?呦!還帶了一條狗。告訴你呀,狗可不能帶進去。」
「那,那就讓它在外邊等著,我一個人進去。」
「進去?你是哪旮耷的呀?干啥來了?」
「啊,我要反映問題!」
「就是告狀唄。那得先登記。有介紹信嗎?」
「沒有。」
「工作證呢?」
「也沒有。」
「公社一級的證明也行。」
「我是集體戶的知青,用得著啥證明嗎?」
「那我就沒招了。按照革委會的有關規定,你啥啥都沒有就進不去了。」
「啊?你!你還講不講理啦?我有重大問題要向上級領導反映,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你不讓我進去,出了事兒你負責呀?」
「我這是照章辦事!你就是把死人說活嘍也不能放你進去!」
把門的中年人說啥也不放行,楊光氣得跟他吵吵起來。科爾沁幾次想沖上去全被楊光喝住。門外的爭吵聲驚動了一樓辦公室的王主任,小跑著來到門口。
「咋的啦?吵吵啥呀?領導班子正在樓上開會呢。老唐啊,你還能不能干了?把個門都把不好。」
「王主任。這小子啥都沒有非要進去,你說我能讓他進去嗎?不讓進硬就往里闖,這能怨我嗎?」
「你是哪旮耷的啊?咋這麼不懂規矩呢。」王主任把火氣轉向楊光,「這不是你們家,想干啥就干啥!去去去!先開來介紹信再來!」
「我是長春知青,叫楊光。是來反映問題的。你是主任吧?我向你反映也行。」
「長春知青?楊光?咋這麼耳熟呢?好像在哪兒看見過……」
王主任才四十多歲,頭發卻早已謝頂,瘦弱的長臉上帶著一副近視眼鏡,長時間的神經衰弱使他的記憶力衰退,往往是幾十年前小時候尿尿和泥的小事記得清清楚楚,可剛剛發生的事情卻丟三落四。今天早上剛看過查干毛都公社關于協助追捕反革命在逃犯楊光的電話記錄,派人送到保衛科後就急著趕寫領導講話稿,這麼一忙活把電話紀錄的內容全忘到後腦勺去了。
正當王主任念叨楊光的名字時,老張頭回來了。每天中午他都是回家吃飯,老唐是臨時找來替他的。他知道頭前兒趙來福來找老書記為的就是這個叫楊光的長春知青。壞了!這個時候來這地方不是自投羅網嗎?他靈機一動走上前去,裝作生氣的樣子把楊光推開。
「我說你這個年輕人咋這麼不懂事呢?這是旗里辦公室的王主任,一天價正事還忙不過來呢,誰有工夫听你那些閑事。去去去!一邊兒呆著去!王主任,你先去忙吧,這里有我呢。」
「這幫知青啊,就沒有消停的時候……」王主任嘴里嘀咕著,悻悻離去。
楊光剛想發火,見老張頭沖他真門兒擠咕眼楮,便順從地退到一邊。
「啊!老唐啊!你忙去吧。」老張頭又掉頭對打替班的老唐說,「謝謝你啦!」
「以後別找我啦,替你把一會兒門,還挨了頓狗屁呲……」老唐帶著老大怨氣進了樓。
看看四下沒人了,老張頭把楊光拽到一邊。
「好懸吶!今兒個一大早保衛科就下了通知,你們公社對你下了通緝令啦!你咋還往槍口上撞呢?我告訴你啊,趙振國現在已經回哈拉罕了,是你們屯的趙隊長來送的信兒。你哪旮耷也別去了,趕緊回去吧。越快越好!說不定這功夫他們正滿世界找你吶。」
听老張頭一說,楊光明白了,一定是趙來福找的老書記,然後兩人一起回去了。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楊光的心情豁然開朗。
「嗯吶!謝謝您啦!我這就走。」
「快走吧!記住嘍!哪兒也別去!越快越好!」
楊光向老張頭行了個禮,帶著科爾沁急匆匆地走了。
正午的陽光時而躲進雲層時而露出笑臉,氣溫越發炙熱。楊光心里反復掂量咋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呢?他看看在燥熱的地上奔跑的科爾沁,伸著長長的舌頭,喘著重重的粗氣,能再讓它跑一百四五十里路嗎?此刻,他想起巴繼忠,如果能坐他的車該多好啊。可是,一想到他與方色子的關系,楊光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正在這時,眼前幾個大字引起楊光的注意。只見一排房子上寫著︰科爾沁中旗公路汽車站。一打听,下午一點半正好有一趟去查干毛都的車。坐汽車回去啊!又快又穩當。楊光止不住一陣驚喜。可隨後又露出愁容。坐車?哪兒來的錢吶?楊光愁思萬縷,一坐在地上。
科爾沁見主人不高興,急忙湊到跟前,又是站立又是作揖的逗楊光樂,可楊光咋逗也樂不起來。科爾沁使出渾身解數極盡所能逗著楊光,還不時地翻了幾個跟頭。
科爾沁的舉動引來不少路過的人,大家以為是打把勢賣藝的呢,不大一會兒就圍了一圈人。有人往圈里扔了二分錢,其它的人也都效仿,有扔一分的,還有扔五分的,有一個老人一邊夸著科爾沁一邊往里扔了一毛錢。楊光急忙站起來制止,說我不是要飯的,別扔啦!別扔啦!可人們被科爾沁吸引住了,發出一片叫好聲,哪還听得見楊光的話。楊光斜眼一瞅,地上的錢好像夠買汽車票的了,索性先拿了再說。楊光把錢歸攏一堆兒,一清點才兩塊六,火車票是三塊一張,還差四毛。正在愣神兒的功夫,一只大手把錢搶過去。楊光打眼兒一瞅,是巴繼忠。
「好小子!說是來看病,鬧了半天是跑這旮耷掙外快來啦?」
「大爺!我……沒有……我……」
「咋的?你還滿肚子冤枉吶?年輕人要走正道,別總想著邪門歪道……行啦!我也不說了,原來以為是個誠實的孩子,沒想到撒謊聊屁的,算我人老眼花看走了眼……」
楊光見事已至此,只好把自己的事兒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要不是那個好心的老張頭出手相救,我恐怕就又……我想坐汽車回去,可是沒錢買票。剛才科爾沁是為了逗我樂才翻跟頭打把勢的,結果被人誤會了……我尋思著先回去要緊,就……」
「嗨!我,那個姑爺呀!」巴繼忠紅著臉說︰「我都跟他臊得慌。對不起啦!大爺錯怪你啦!那啥……我是來告訴你,今兒個我回不去了,我那個站長兄弟家里蓋房,我得幫著撈兩天忙。」
「啊,大爺!我正好也想坐汽車回去吶。科爾沁累得不行了,我也急著要早點回去……」
「那好啊!汽車跑得快,用不了一頓飯的工夫就到了。」
「可是,我……車票錢還沒湊夠……」
「差多少?」
「嗯……還差四毛……」
「我這兒有,拿著。」
「那多不好意思……謝謝!」
「謝啥?可還有一件事呢。你這條狗咋辦啊?汽車上可不許帶狗啊。」
「我想好了。用個東西把它裝進去,再蓋上點草,就誰也看不見了。」
「行是行,可它能干嗎?我听人說,得用酒把它灌醉了才行。」
「不用!科爾沁乖著呢。」
「行嗎?注意點。」巴繼忠心里還是沒有底。
「放心吧!大爺!」
告別巴繼忠後,楊光先到汽車站買了票,然後到路邊一個蔬菜商店踅模來一個裝菜的筐,讓科爾沁跳進去試了試,小了點兒科爾沁只能圈圈著身子。但也始終沒辦法,只好委屈它啦。楊光又劃拉一些茅草蓋在上邊,別說,只要事先不知道誰也看不出來。
「科爾沁,我要帶你坐汽車回家了。記住!不能動,也不能叫。听見了嗎?」
科爾沁似乎听懂了,輕輕地點點頭,乖乖地趴臥在筐里一動不動。楊光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