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笙兒很好,就是一直吵著要娘!」
葉青萍哭得抖瑟起雙肩,說︰「蓮兒,你恨不恨我,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她道︰「二娘若真的顧慮別人的看法,就不會走上今天這條路,事到如今,又何必問我?」
葉青萍不禁結舌,過了片刻,說︰「是的,我這是自食惡果,是報應!」
她問︰「二娘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沒有錦衣玉食,卻有了自由,這不正是你想要的?此時怎麼倒喚起報應來?」
葉青萍淒涼地一笑,說︰「蓮兒,你嘲諷我是對的,是我遇人不淑,他頭幾個月還圖個新鮮,常來常往,過不了幾日便厭了,先前還請了丫頭服侍,後來連丫頭月錢都付不起,也就辭了。我倒不與他計較這個,我小時是吃糠咽菜過來的,這點苦我捱得住,只是他這樣薄情寡義,將我晾在這里,實在讓人心寒……。」她未說完拿起絹子拭淚。
衍笙一眼瞧見她手上痊愈留痕的凍瘡,心下一涼,更覺得煩悶,又不好發作,忍了再忍,方平靜地問︰「你打算將笙兒怎麼辦?」
她懇求說︰「我不能讓笙兒跟著我受這樣的苦,蓮兒,求你好好照顧他,他也是白家的血脈,有我這樣不爭氣的娘親苦了他,我將他托付給你,行不行?」
衍笙不動聲色地埋怨她道︰「你怎麼舍得扔下他一個人!」
她說︰「我當時是迫不得已,吳氏威脅說要將我的丑事告訴笙兒,我只能答應她的條件,繳了權利,跟著林易跑出來!」
衍笙又問︰「不是你自個兒要跟著他出來?」
她連連搖頭說︰「我若說謊,天打雷劈,是吳氏拿笙兒要挾我,強迫我跟著林易走!」
她又一把抓住衍笙道︰「蓮兒,你不知道她多可怕,她親手害死了素錦,害得翎笙瘋瘋癲癲。你怎麼也想不到她的心有多狠,素錦吊死後,她家里來要人,吳氏為了息事寧人,命人毀了素錦的容貌,佯稱她患了重病,翎笙見素錦形容可怖,他也認不得了,受不了刺激,這才瘋的!這些她一定不會告訴你!」
衍笙微微發抖,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顫動不已,只好用力攥住才平靜下來,愣坐在那里想,原來哥哥真正的病因是這樣。
葉青萍又說︰「蓮兒,不要被吳氏慈祥雍容蒙騙,照顧好笙兒和你自己。老爺娶你娘與我過門後,她十年不出湘閣,與老爺劃清界限,單看這份氣性和怨恨,就不能不防她!」
衍笙不由點了點頭,說︰「我會照顧好笙兒,你放心!」
葉青萍又是掉淚又是笑,說︰「蓮兒,有你這句話就行,二娘沒有白疼你!就算我死,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又說︰「我想再見笙兒一面,隔日你帶他來,讓我遠遠地看看他吧!」
這話听來不吉,白衍笙只覺一絲異樣滑過腦際,來不及細想,見她一雙眼楮殷殷望著自己,這才細細打量她,她瘦了,眼楮顯得格外大,以前的紅潤不復存在,營養不濟的慘淡樣子,風華如儀不過昔日幻影,今時竟憔悴如斯,不過一年,風刀就刻上了眉骨。
林易提著兩包果子回來,一進正廳,見只葉青萍一人,便問︰「怎麼,人走了?」
她漫應著嗯了一聲,他又說︰「早知道還讓我出去買什麼果子,又白白花了這麼多銀錢!」
她支起身子,一聲不吭向里間去,他大喝一聲道︰「站住,你擺著臉子給誰看呢,吃我的住我的,還端起女乃女乃的架子來了!」
她啪地拍了張銀票在桌上,指著他說︰「林易,收起你那副嘴臉,自此後,你我井水河水兩不犯!」
他不由喲了一聲,伸出手說︰「二太太又財大氣粗了,那就把以前我花你身上的銀子還給我吧!」
她氣得七竅生煙,卻強壓下去,咬牙笑說︰「好啊,你隔日夜里來,一次清算干淨了,我再倒貼一頓好酒好菜,你我總得好聚好散不是?」
林易說︰「好,隔日夜里,就這麼說定了!」
隔日午時,她掩了門,她約衍笙在鎮上見面,匆匆走去那里等著,卻見衍笙領著羽笙一早等在那里。
她遠遠躲在遮陽布棚後,見姐弟二人站在玩具攤子前,羽笙還是那樣愛玩兒,只安靜一會兒,便騎在一匹木馬上,來回搖晃。
她心說一年不見他又長高了,只那眉眼還是沒有大變,酷肖自己,漸漸落下淚來,咬著手里的巾子啜泣,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衍笙轉過身向她站立的方向,望了一望,羽笙也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見一個農家裝束的婦人躲了一躲,沒來得及看清樣貌,便全不在意地問︰「姐姐,你看什麼呢?」
衍笙泰然地說︰「沒什麼,」又問他︰「這小馬,你喜歡嗎,姐姐買來送你,好不好?」
他笑道︰「我可不要,我都這麼大了,再買個這玩意兒回去,就真是小女乃娃了!」
衍笙知道他還記得自己那次在先生面前取笑他,也只笑笑,見他又低下頭專心玩著,才又向那個方向望了一眼,葉青萍已經不見了。
葉青萍哭著大跑回去,推開門,不妨被門檻絆住,摔在地上,嗚咽道︰「笙兒,不要怨娘,娘沒有臉面再見你!」
她爬起身,回到屋里,邊胡亂地用衣袖抹著眼淚,邊擇菜、洗菜,然後去灶房炒熟了,一一擺上桌,菜香撲鼻,儼然已是居家過日子的婦人樣。
又去內間解下布衣布裙,換上錦羅綢緞,仍是離開白府時的那件,細細描了妝,盤了發髻,拿起桌上的圓鏡照過,鏡里的婦人心灰意冷,已沒有絲毫鮮活的生氣。
最後,自櫃上取過一壺酒,雙手捧著,放在廳里菜桌上,坐在一旁,靜靜等著。
日月交替間,天光明明暗暗,廳里漫撒月光,她似第一次發現月光的柔美,像紗一樣旖旎,臉上浮現從未有過的祥和,在白府不曾有過,得到自由後也不曾有過,反而是現時——死亡將臨時,有了。
她沒有關門,看著他堂而皇之地走進,他臉上是見錢眼開的笑意,她也並不像往常那樣厭惡了。
他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這才像樣嘛,平日穿得跟個難民似得!錢可真是個好東西,有錢,人才裝扮的起,看來白家大小姐還是很孝敬你這個二娘,你都離開那兒了,她還送錢給你!你翻身嘍!」
今日,她一點也不生氣,若是往常早與他爭吵起來,她端起桌上的酒壺,斟了兩杯酒,端起其中一杯笑著說︰「先喝杯酒吧,吃完咱們再好好算一算!」
他見她笑得嫵媚,不自禁撫模下她的手,說︰「這一夜都是你的,時間長著呢,不急!」
她拍下他的手,嗔笑道︰「正吃飯,動手動腳的干什麼!」
他接過酒盅,望著她面容一飲而盡,草草丟下杯子,一把將她拉到懷里,說︰「你今天真美,就像在白府初見你時!」
她笑而不語,又持壺為他斟了一杯酒,放到他嘴邊,說︰「那就不醉不休,以前的日子真像一場夢!讓人以為你是真的愛著我!」
他就著那酒盅又灌了下去,認真地說︰「青萍,那時我是真的想你想瘋了,我是愛著你的,若我有權支配家財,必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她支起一指,堵住他的嘴,打斷說︰「不要再談這些掃興的事!」
他連聲應道︰「你說不談就不談吧!來,飲酒!」他又飲下一杯。
她望一眼他,也端起面前的酒,微合雙目緩緩咽下去,再抬眼,已滿目淚水,說︰「戲文里總是講生不同時,死同時,你我算是怎樣的緣分,原本是由愛生恨的兩個人,生命終了,卻還要湊合在一起!」
他見她神色大變,說︰「青萍,你喝醉了,別說這樣的喪氣話!如果你肯原諒我,咱們以後好好的過日子!」
她 大笑說︰「為什麼?因為我現在又有錢了嗎?林易啊林易,我葉青萍毀在你手里,」邊說邊湊到他眼前,銀牙緊咬︰「我死了不要緊,我不放心留你一個孤零零在這世上,你還是隨我一起去吧!」
他駭然地將她從腿上推下,又立起身,指著她說︰「你瘋了你,你個瘋婆子,我就知道你疑心病又犯了!」
她一步步緊逼著他︰「听說這砒霜,蝕骨穿腸,那掌櫃的說老鼠吃了眨眼倒地,我想著毒死一個人,總要多些,所以整整集了大半年,才存夠了咱們倆人的分量,全倒入了這酒壺里……。」
他駭怕地跌倒在地,她前仰後合地笑了片刻,又突得止住笑,湊到他眼前說︰「你說,這藥性什麼時候才發作,我都等不及了………」
他掙扎著站起身子,跑了兩步,忽然月復中絞痛,捂住肚子,萎縮在地,她又一陣駭笑,嘴角卻流下血來,又過了一會子,他口中也吐出血。
他既驚且恐,自覺無可挽回,絕望地想︰就這樣吧。
須臾間臉上的懼怕恨意散去,神色一軟,望著她,費力伸出手去,張口道︰「青萍,快過來,讓我抱著你!」
她哭著匍匐過去,躺在他身邊,輕聲說︰「只有這樣,才不用日日盼著你!」
荒藍山腳一處新起的青冢。
衍笙同羽笙伏地跪著,身側是燃燒著的紙箔,灰燼隨風沖天揚起,姐弟倆腰間皆系孝帶,羽笙見衍笙滿面悲傷,問︰「姐姐,你祭何人?」
她將銀箔放進火中,眼中強忍著淚,說︰「苦命人。」
他又問︰「是誰?我見過嗎?」
她答非所問︰「笙兒,你要快些長大!」
他又問︰「怎麼她的墓碑上也沒個名諱!且葬在這荒郊野外!」
她險些哭出來,說︰「她原本就無依無靠,一生顛沛流離!最終仍然難逃這樣的厄運……」
她語聲隱沒,低低抽噎幾聲,又說︰「笙兒,你願不願意每年來她墳上祭拜祭拜?」
她看下四周,又說︰「這里荒草沒膝,少有人行,你知道,她會覺得孤單!」
他見她少有的傷心,便說︰「我答應姐姐就是,每年來此拜上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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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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