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刻鐘,滿殿的靜悄悄里就只有牛雲一個人悲憤哽咽的陳述聲。也是此時此刻郁錦才知道,任紅居然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相較起殺人滅口、婬穢宮廷、勾結宮外商賈,中飽私囊的罪行已經算小的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哪一條都足夠任紅死無葬身之地,更別提還是數罪並行!
等著牛雲話語結束,整個大殿奇異的靜了下來,就連一直掙扎的裘麗也再說不出半個字。須臾,仿佛是又想起什麼似的,牛雲忽然側臉撇了郁錦一眼,轉瞬怒恨的繼續說「皇上……任紅十惡不赦,一手遮天!之前被罰下來的郁錦剛進宮奴院,就被她搜身。結果就搜出皇上御賜的一塊玉佩,當時郁錦苦苦哀求,說這是皇上所賜萬不能割讓,可是任紅藐視聖上,毒打強迫下硬生生的還是奪了去!皇上若不信,只消問問她便知」
一句話驚的郁錦忍不住闔眼。沒想到……到了到了居然還是被她拉下了水!雖然也許這會子牛雲的話未必是要害她,但無論是什麼原因,她用心良苦營造的局外人身份這就算是徹底完了。再和著自己的身份,焉知日後不被人揣測機謀重重用心險惡?
就像是為了驗證她想法般,不待更沮喪,顧月珍已經問「哦,郁錦也在這里?」
郁錦暗自嘆了口氣,剛要回話,忽然耳朵里傳來懿軒低沉壓抑的問話「牛雲所說,可都是真的」
郁錦莫名的難過涌了上來。任紅屈辱的話語又刺耳的響起般。她那樣忍辱負重的想要守護住的東西啊,最終還是從手心里滑開。
是不是命運注定她不能擁有那些美好的人事?就算有,也會變著法子讓牠們變成痛苦的刺扎在心口上?
忍著墜落的淚珠,郁錦嘆息,終是回了一個字「是」
奢華的大殿就在這一聲里忽然靜止了般。直到半刻才听見一聲壓抑著無比怒氣的聲音翻滾出「來人,傳朕口諭,帶任紅速到坤寧宮!」……
郁錦一行人被人帶回宮奴院的時候已是晚膳時分。從出事到眼下,也不過是個把時辰,就像當日的瘟疫般,這陣風雲卻早已經在恢弘的皇宮里傳了開。
不說別處如何作想,只說她們東院,因著掌事和副掌事一夕間殿前受審,搞的滿院子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及至郁錦她們一進門,百十號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更是亂成一團。
最終還是郁錦忍不住訓斥,才叫人收了心思。不過,她說的也只有一句「你們這樣亂,難不成都是任紅的同黨?」
說完也不理會眾人穩穩的一步一步向著自己廂房走去。不可否認,這個時候任何的解釋安慰都不及這一句來的鎮定快速。也是她一走,半刻功夫本是聚集在前院亂成一團粥的眾人頓時散個干淨。
齊雲直到人群散盡,才走進廂房。彼時郁錦一個人呆呆撐著下巴對著眼前杯子出神,任旁邊朱莎和王梅一眾人喋喋不休的問長問短就是不啃聲。
齊雲靜靜瞧了半天,一擺手止住了她們的嘮叨,隨口說了句「想是她熬了一夜疲乏的很,你們且都靜一靜,讓她好好喘口氣罷」
她這一開口,到意外的拉回了郁錦的魂兒,茫然的看向她,郁錦淡淡問「你燒退了?可好些了?」
齊雲淺笑點頭,頓了頓才輕輕說「你辛苦了」
郁錦一愣,半刻不由苦笑,真像是疲乏至極般索性趴在了桌子上,莫名其妙回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算什麼……」
齊雲不由皺眉。看她模樣到不像裝出的惆悵,可是除了心頭大患不該是萬分高興麼?正琢磨,門扉忽然被敲響,碧珠脆生生冒著歡喜的聲音隔著門板就灌了進來「姐姐,你在嗎?我們來看你」……
狹窄逼仄的陋室里猛不丁多了安若幾個人,頓時顯的更是轉不開人。郁錦見到她們果真高興起來,索性撂開心結歡喜拉了她們幾個人站在院子牆角里說話。
「姐姐,你可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前頭宮里來人鬧的多凶,又是搜東西,又是抓人問話,只鬧的雞飛狗跳嚇都要嚇死人。阿彌陀佛,看見你回來我這心才算放下來了」碧珠一邊說著還一邊拍著胸口,夸張的模樣頓時叫幾個人笑成一團。
「您回來就好。這邊鬧的這樣大動靜,我還心說那一頭必是凶險。現在看見娘娘平安,想必是算成了。」安若蚊吶般低語,聲音將將夠三人听見而已。
郁錦會心的笑了笑,不由握住她因為這一月多勞苦變的粗糙的手,忍不住嘆息「就是為了你們,我也不能那樣過活 」
一語說的本是歡喜的氣氛忽然變的凝重,碧珠直性子,那眼眶頓時已經紅了起來,哽著聲音就說「我就知道娘娘機謀,怎麼會被那起子阿貓阿狗踩在腳下……這下好了,咱們總算沒白吃那麼多苦……」
安若撇了她一眼,還要說什麼,忽听前院里一陣鬧騰。頓時驚的已經鑽回各自廂房的眾人又都推門涌了出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敢怕又是要抓誰麼?」王梅站在房門口伸長脖子往前院眺望,邊看邊忐忑的冒出一句。
院子里眾人被她這句話說的頓時面面相窺,正忐忑,前院里雜亂的腳步已經向著這邊逼近。眨眼過了連接的院落甬道,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底。再叫人想不到,領頭的居然是皇後身邊首領公公張萬里,而他後面則跟著掌院邱淑榮!
「郁錦,灑家初時听聞昨夜值日里有你,因著沒認出你來,還有幾分遺憾,沒想到這麼快,灑家又見到了你。 ,真是不容易」
郁錦眉頭頓時皺起,這話語雖是熱絡,但口氣卻說不出的別扭。正揣測用意,他身邊邱淑榮已經淡淡開口「的確。何止是張公公沒有想到,就連下官也是驚訝。宮里妃嬪被黜奴婢,翻身的這樣快的恐怕她是第一個!不得不叫人佩服呢!」
郁錦心底一緊,更是模不到頭腦,卻又不便開口。那頭張萬禮總算不再兜圈子,忽然雙手一撐展開一張絳紅色文書。郁錦只是余光掃過,頓時又添疑惑,那不就是皇後詔書?
「茲有宮奴院東院掌事任紅、副掌事裘麗、宮奴牛雲,因中飽私囊狼狽為奸,與明日午時杖斃,家人親族永不得入朝為官為婢。掌院邱淑榮應縱容下屬監管不利,罰俸一年!任紅強取豪奪物品,盡數歸還原有人。茲有宮奴院郁錦,雖有前車之鑒,但念其對皇室衷心,明言善辨行軌導矩,特破格提拔為東院掌事。管轄東院下屬,務必克己復禮兢兢業業,不負皇後期望!」
一席話念的郁錦如同雲霧里,萬千的疑惑盤旋上來直攪擾的人不能思考。張萬禮仿佛還嫌她不夠般,頓了頓,忽然轉身從後頭小太監手里接過一個匣子。
幾步走過來遞向郁錦「喏。這東西可是皇後娘娘特特囑咐灑家親自遞了你。是什麼,想必你心里該是清楚。可不要再無端沒了,那時,不止辜負皇上,連帶著娘娘的心思,你也是辜負了。」
郁錦緊著接過描金的精致匣子,心思轉過頓時明白過來。只是此時那份失而復得的高興實在是因為這番重重的疑惑打了折扣,所以她也只回了句「郁錦謝娘娘垂愛。唯有鞠躬盡瘁報答而已!」
張萬禮莫名的撇了撇了嘴,見該辦的也辦了,隨口又說了兩句便不耐的抬腳走人。也就是剛剛走到門口,也不知道又想什麼,忽然側頭對著身邊邱淑榮說了句「皇後娘娘交代,郁掌事雖說在宮里,卻因為經歷曲折到還沒有正兒八經的了解過,若她現在出了什麼錯,還望邱掌院不吝教誨,但萬不可傷了她。她那樣機智,想必假以時日定會成為掌院的得力助手。行了,你也不必送灑家,她剛接任,想是還不知道如何做,你且好好教教吧」
這邊張萬禮囑咐完畢緊著抬腳走了出去,那邊直到听見大門吱呀作響,邱淑榮才緩緩轉過身。頓了頓,忽然說「眉蘇,去扶了郁掌事起來。帶她去前院掌事房里」說完也不在停留,緊著帶著四五個隨從就往前院走去。
半刻功夫,郁錦趕了進去。這也是郁錦來宮奴院頭一次進掌事的房間。叫她實在沒有想到,外面看起來同樣布局的門面,里面卻是這樣不同。雖不說奢華極致,但也足以攀比市井中大戶人家布置。比起她們的普通廂房,簡直一個天一個地的差距。
而邱淑榮此時正正坐在寬闊的廳堂中,那張鋪了牡丹圖粉紅色桌布的圓桌邊。瞧著她謹慎打量不由苦笑開口「算起來,我也有很久沒有來過這頭,沒想到她膽子這樣大,窮奢極欲至此……」
郁錦淺笑卻並不應和。頓了頓,邱淑榮話語又起「也得虧是有你,才叫這樣十惡不赦顯了形,否則我還不知道要被蒙蔽到什麼時候!」
如果說剛才張萬禮念詔書的時候她心里還不確定,那麼此時邱淑榮的一句話就讓那份揣測坐了實。皇後這是要告訴所有人,任紅是被她設計死的,就連牛雲和裘麗也是被她害死的!郁錦費盡心思撇清關系,目的不就是為了躲避事發後的牽連和報復?可是眼下皇後的這一招釜底抽薪,可不就叫她白白隱忍那麼久?現在就是她再想藏拙也已經是來不及。
所以此時郁錦也只能繼續裝聾作啞。偏生邱淑榮一點不介意般,淺淺抿了口茶繼續說「所以,。我相信,你自然是要比任紅聰明,絕不會走了她的路。不過人常言,水至清則無魚,尤其是在宮里。人人心里都有私欲,向善便是希望,向惡便是邪念。只看你如何掌握控制那份私欲。哼,你這麼聰明,想必該懂」
半晌,郁錦終是輕輕回了她第一句話「郁錦明白」
邱淑榮到也干脆,得了這至關重要的一句話後,隨即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也就是剛剛走到她跟前,卻又莫名堪堪頓住,一句隨意的話語淡淡飄來「這廂房布置成這樣也是不易,毀了到可惜。」
郁錦心底莫名嘆了口氣,隨口回了句「掌院說的是」緊著目送她出了大門。
這頭邱淑榮一行人終于徹底消失在東院,那頭郁錦一坐在了她剛剛坐著的板凳上,思一陣想一陣,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糾結。莫名中忽然再次打量著富貴堂皇的內室,最終無奈的長嘆了口氣。
實在沒想到,區區一個宮奴院里居然會有這樣錯綜復雜的關系!上次的事情她以為能扳倒到任紅,結果任紅還活著!不止她活著,就連牛雲都活下來!這一次,她以為說什麼也能夠將這一干人一網打盡,沒想到,邱淑榮居然又毫發無損的活了下來!
如果說上一次任紅的幸運是因為和邱淑榮的血緣關系。那麼這一次呢?尤其是邱淑榮還是任紅的親姑姑,這樣的關系不是正對上了那條所有宗親不得入宮為婢?牛雲會沒有透露?還有皇後忽然照拂自己,又是為哪般?如果邱淑榮真知道了是自己下絆子設計的牛雲,那麼又怎麼肯放過自己?可是她話里意思,無一不是將她當做自己人看待!
所有一切也只有一條可以解釋的過去。邱淑榮是皇後的人!皇後要自己效忠于她!這如何不叫人驚心呢!
她只不過是宮奴院里一個小小掌事,不管皇後出于什麼居心想要利用她,她能說不麼?可是一旦真與邱淑榮皇後為伍,任紅從前所做勾當,她勢必也要染指,屆時只要她做了一件,便是再無翻身可能。永遠要被她們利用下去。她又怎麼肯?
這樣逼仄險境,向前一步是死,向後一步也是死,看似翻身的掌事之位,原來是生生將她架在了刀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