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懿軒知道這丫頭的脾性,也擱不下臉面,一腔怒氣正好找到地方,當下那語氣里便含了殺機「你好大的膽子,往日里見你還有三分規矩,原來只是敷衍罷了。來人,帶下去」
郁錦眼見著不對,又怒又急擰著眉頭喊了聲「誰敢」轉過頭目光如炬的死盯著懿軒。
今晚上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叫郁錦這麼一看,眼見著就要開了閘,又瞧著她頭上那絲鮮紅到底還顧忌三分,兩個人便這樣大眼瞪小眼的虎視眈眈。
這里正僵持著那頭朱門忽然被拍的咚咚巨響,李衛一疊聲的皇上皇上傳到眾人耳里。
安若到底持重些,收了淚匆匆的開了門,李衛臉白成了紙見著她也顧不上說話,直直沖到懿軒跟前,慌的噗通跪了下去「皇上,您快回去瞧瞧吧,太子,太子,嘔的厲害」
郁錦直覺得腦子轟的一聲。她知道李衛的話說的輕了。李衛是什麼樣人,在宮里30年,服侍兩朝君王,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過,讓他慌成這樣的會是小事,那刻意穩住的語氣也只有他這樣的人能做到,換了別人恐怕現在早已經顫成了一團。但這也恰恰說明,銘兒……絕不止有嘔吐這樣簡單。
郁錦越是想心越涼,身上嘴唇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眼淚都流出來了話確一句說不出來。懿軒瞧著她的神色可憐心里雖急,還是輕輕環她在懷里這才沖著李衛問「出了什麼事,說清楚」
說著便已經摟著郁錦向朱門走去。郁錦渾身冰冷腳下像踩了棉花一樣,手里沒意識的死死捏著他胸前的衣襟。若不是身邊還有懿軒可依,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邁出去。
李衛在後頭跟著,極力穩了語氣才說「奴才也只听采桑這麼說,她跑的著急,前言不搭後語說的沒個頭緒,老奴听著就是太子吃了點東西,後頭睡覺便嘔個不止。」
懿軒蹙了眉毛撇了眼懷里的郁錦,知道李衛還是瞞著,但為著郁錦的心急也不便再問,只說了句「太醫可過去了」
李衛忙答了聲已經過去了,懿軒便再也沒問什麼,只急急摟著郁錦向著寶華殿趕了過去……
東方起了魚肚白,清凌凌的空氣即便身上搭了錦被還是覺得有些冷。郁錦下意識看跟前的銘兒,見他安穩,才動手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這夜的折騰,她真的疲憊至極,可是偏偏確怎麼也合不上眼楮。想起那會和懿軒踏進寶華殿內閣看見的情形,脊背又冒出了寒氣。
李衛果然是瞞著她的,銘兒何止是嘔吐。她人未進來就已經听著內閣里哭喊聲一片,銘兒疼的撕心裂肺的哭,太醫扯著嗓子支使婢女,齊嬤嬤一疊聲的驚叫,熱鬧的她身子都要軟了下去。
及至進來,看見了那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掉的一大團污穢並著黑血,她到忽的靜了下來。
她抱了疼成一團的銘兒,只說了句,去傳絲竹坊的葉珈藍。
身邊懿軒微微縮了縮,她終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看,確不想他正睜著眼楮看著她。黃花梨夔龍紋塌本就不寬,放在御書房里本就是為著他一個人疲了的時候歪一歪,今夜出了這事情,他是死活不走,銘兒才吃了藥身上有汗也動不得,她就更不可能走。
三個人擠在這塌上,只得人挨著人,這一轉身更無處遁形,就像她滾進了他的懷里。
他俊朗的眉目溫和的看著她,帶著絲溫溫的氣息拂過她臉上,「還疼麼?」說著手指已經撫上她額角的腫脹。
她微微垂睫,酸酸澀澀又透著說不出的心悸。這樣的親密已經是多久的事情了。那樣溫和悠然的眼眸又有多久不曾看見了。
仿佛是嫌她的心還不夠亂,懿軒的一條胳膊忽的從她脖頸下鑽過,真的徹徹底底的擁住了他。那身上幽幽的龍延香鑽進鼻腔,只燻的人犯暈,一絲平穩緩和的心跳叫她的臉頰些微的燒灼。
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他的心也是疼的。
「睡會吧,我就在這里」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直抵進了她的心里,累了那麼些時候的心好像一下子真的倦的受不住了似的。
她忍了又忍,微微抬頭,想說一句你去別處歇著去還要上朝什麼的話,額角確忽的點點冰涼,那吻溫柔又持重,只抵在發角久久才緩緩離開,逼的她再也開不了口。微微嘆息,她倦了的眼楮緩緩閉上,心底直說,罷了罷了。
李衛只在外頭打了個盹,眼錯著又醒了過來,看著窗外地平線上透出的一抹亮色,正了正衣服就準備進去叫懿軒上朝。又想著這折騰了一晚上,這兩人必定是極困的,不自覺腳步放的更輕了些。等著進去,便就看見那一幕。
紅木雕獅球紋長木書桌上一架紫檀台式宮燈,照的四處一片朦朧朧光亮,龍紋塌上,皇上背對著他,懷里緊緊抱著娘娘,身邊是睡的安穩的太子。
李衛在這宮里整整30年,他不是沒見過皇家溫情的一面,只是這般不經意的畫面還是叫他眼角出了淚。都道天家無情,確不想一旦動情,便是這般肺腑刻骨。
輕輕舉了袖子擦掉眼角滲出的淚花,李衛又貓著腰退了下去,確不想內閣的珠玉簾子還沒有放下,就听見皇上輕輕一句「上朝」
這一句直叫李衛的心顫了又顫,輕輕回了個是便又退了出去。等著安排好相關的事,看著內務府抬著上朝的龍輦過來,才深深呼了口氣。
這一覺因牽掛著銘兒終究睡的不踏實,所以懿軒雖是輕微的動身,她的眼楮還是睜開了。
他見她醒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心里又軟了幾分,本以是坐了起來,又忍不住斜著身子籠住她歪在塌上。
「我去去就來,你再睡會兒罷了,你牽掛著銘兒也要顧及自個,這額頭上的傷雖不深,但到底月兌了皮,不仔細點留下疤痕,回頭又該恨上我了」
他說這話時,臉就對著郁錦的臉,只幾寸的距離那樣親近,語氣是難得的溫柔和順,只听的她恍恍惚惚心里忍不住的發軟。一時沒忍住月兌口而出「哪里就那樣嬌氣,你快去吧」
說完那臉就紅了又紅。這話怎麼听著也都像是夫妻間的甜言軟語,直悔的她腸子都青了,唯有尷尬的轉了身朝著銘兒那邊。
低低的笑聲回蕩在耳邊,她連耳朵都紅了起來。見她那樣神色,他沒能忍住的笑,心里暖成了一片。忍不住又俯身在她耳邊輕喃「今夜你就回坤寧宮吧,是時候給銘兒添個弟弟妹妹了」
郁錦看著銘兒臉色發青,心里一蕩忍不住回過頭怒瞪著他,懿軒早離了龍榻站在當地。郁錦順手模了瓖金玉的高枕砸了過去,確被他輕輕一順就抓在手里。
「你若不願意,我等便是了,小心傷了手」淡淡一絲笑容,戲謔的語氣直氣的郁錦又要發作,確被外面李衛一聲皇上給打斷了。狠狠看他一眼索性轉了身不在理他。
懿軒抿著唇淡定的笑,那身從容尊貴中里忽的多了幾份朗朗,仿佛寒冰上開出艷麗的花朵,只瞧的人心里頭溫和舒暢,半晌他才忍住心里灼灼的跳動,轉了身離開了內閣。
耳听著連著外頭的那道珠玉簾子悉悉索索放了下來,又是隔了好半晌,听著門扉吱呀打開,有年輕的太監一聲尖細嘹亮的唱腔,直傳遍整個內廷。皇上早朝……
天邊的啟明星淡的只剩下影子,朦朧的亮色照在鱗次櫛比輝煌宏大的皇宮上方,清凌凌的空氣里內廷一聲皇上早朝,便有階梯似的聲音一路漫了出去,直出了神武門抵到了議和殿前。
郁錦這才嘆了口氣,那一直豎著耳朵放了下來心也忽的空了下來。好半天無意識的盯著還在迷糊的銘兒,猛不丁又想起剛才他在耳邊的低聲呢喃,心里蕩了蕩,軟軟的叫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邊綻了一絲薄薄的笑意。
還記得當初,她因為受情勢所制不便出冷宮,找了各種理由拖延著一直呆在那鬧鬼的地方,他便總是偷偷溜了過來。
還記得頭一次,她正在月色下侍弄著一畦獨頭菊,忽的就感覺地上多了一方陰影,猛的起身,就與他緊貼著幾寸,她慌的後退差點被腳下的花鋤絆倒,他一伸手就樓主她的腰。
那時她總以為他是不勾顏色,淡然從容又尊貴持重的,確不想他在月色下忽的就露出那種朗朗和順的笑靨,她一時間瞧呆了竟忘了矜持,直到他忽然說,你比我想的要重些。她才紅了臉險些扭到腳。
及至後來的日子,懿軒便如潑墨的山水畫中那徐徐前行的人物一下子變的鮮活起來。她也總算了解到幾分他的心性,也總算知道他的心里也是有著那些悲傷、高興、不羈的,只是到底,他只願意在她跟前表露,就如玨炎只願意挑逗促狹珈藍般。想起玨炎,郁錦不由輕輕又嘆了口氣。
原本老皇駕崩之前眾人都以為大位必是福王的,他在前朝文武百官中口碑極好,又在民間百姓中聲望極高,皇太後又是他生母,怎麼想那大位也似他囊中之物吧。
確不料,老皇病危之時,忽的宣召立懿軒為太子,自己駕崩後即刻接任大位,這一詔書下來,直叫全天下的人都看不明白了。
日後,郁錦也曾就這一節問過玨炎,他也只是苦笑搖頭,說了句,到底他的心機比我更深些,是我自己看走了眼,便再也不肯多說。
那時節,也真難為了懿軒,剛剛接任了大位,前朝不穩後宮不寧,偏偏還有兩個兄弟虎視眈眈。福王玨炎因著從前老皇的寵愛,朝中擁躉者甚多,而他的同胞弟弟良王則手握虎符掌30萬大軍。
朝野上下仿佛都在等著看這個從前沒什麼作為的新任君王的笑話。他確偏偏反其道而行,前日繼任後日便頒下詔書,封了福王為攝政王。變相的到像是送出去了半壁江山。
郁錦初見玨炎之時,便正是他剛剛做攝政王不久之時。在那之後,良王果然二心,一時間大周王朝波雲詭譎,眼見著又要演一出宋太祖的燭影斧聲。
卻不想玨炎忽的變了方向,以攝政王之名親自奪了良王的兵權,又主動請罪自降為庶人,只求保良王一命。至此,朝野上下方才信服,這一場不見硝煙的奪位之爭,即便是傻子也看的出來懿軒心中溝壑之深。
其中的諸多凶險于算計,懿軒在她面前也並未多提起,倒是良王起兵的那天他對她說了那番話,他說,我本是無心去奪什麼的,但是我若不奪,未必就會有人容的下我。
從前沒見你之前,我還有一二分猶豫,但見你之後,我的心反而不在有什麼遲疑。成也罷敗也罷,我總還知道有個人心里記掛著我,不為我是大周的皇帝,也不為我身上流著這皇室的血脈。即便是玨炎上了位,你心里也只存著我而已,這也就夠了。
只為了這番話,她差點便謀算了玨炎的命。也是在那時,玨炎終是灰了心,又趕上珈藍的出現,這才緩緩的撂開了手。
想到珈藍,郁錦的心又跳了跳,下意識的模了模懷里銘兒的小臉,熱乎乎的不正常的紅。心里一緊,伏地了身子湊到小鼻子前,這才驚覺那氣息冰冷只有進的沒有出的,心里慌了慌,一翻身就沖著外面喊「安若,安若!」……
沒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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