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容嘯天虛軟地癱坐在地上,氣若游絲,臉上籠罩著一層慘淡的白,嘴唇干裂、仿佛覆著一層冰冷的白霜;他的眼楮虛弱而堅定地看著我,仿佛再也看不見我了那般的看著我。
那些激斗的殺戮聲、骨肉撕裂的沉悶聲、垂死掙扎的哀嚎聲、熱血噴濺的颯颯聲,皆已遠去,四周俱靜,花落無聲,流水無情。
鼻端緊澀,眉心滾燙,熱淚潸潸滾落,洶涌不絕,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黑衣上……為什麼?為什麼?爹爹、哥哥們一個個地慘死,如今,他也身受重傷、行將離我而去,這究竟是為什麼丫?
我泣不成聲,伸手撫模著他的腦額、他的眉眼、他的鼻子……指尖發顫,仿佛已然察覺到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
陸舒意跪在地上,淚雨滂沱,容顏淒迷,漸至哭出聲音……
唐容嘯天飄浮的眸光愈加孱弱,啞澀道︰「別哭——」
心底的淒痛四處蔓延,疼如狂風、將我整個人兒高高卷起、復又重重拋在地上,痛如驟雨、疾速地鞭打這我的身子、鞭入骨髓。是我!我是凶手!是我害死他的!他待我那般好,我卻將他害死……
淚水迷蒙了我的眼楮︰「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跑出來……」
「別說——傻話——」唐容嘯天展眉輕笑,抬手欲撫上我的臉龐,黑眸中倏然聚攏起脈脈的情致與悲哀的痛惜,「但願——下輩子——我有幸娶你為妻——媲」
握住他的手,撫上我滿是淚水的臉頰,淡淡的余溫暖入心房︰「好,下輩子我一定嫁與唐容大哥……」
兩個黑影站立在我們面前,將我重重籠罩,仿佛控訴我的彌天大錯……西寧懷宇蹲下來,臉容堅硬地抽著,握住唐容嘯天的另一只手,俊逸的眼眸中淚光閃爍。
還有一抹黑影站在我面前,氣度從容,俯視的目光讓人無所遁形,重若千鈞地壓在我頭頂。然而,我無心理會。
唐容嘯天喉間一陣掙扎,艱難地擠出嘶啞的聲音︰「懷宇,保護——端木府——」
西寧懷宇悲戚地點頭,下眼瞼一滴眼淚搖搖欲墜︰「你放心……我會的……」
唐容嘯天緩慢地轉移目光,祈求地看著我,那曾經英氣勃勃的眼楮,虛弱得即將闔上,黯淡無光仿若雲霧遮蔽了星芒,目光散亂地抖動著,卻仍然凝聚著綿綿的情意與無限的期盼︰「你能否——親我一下——」
淚水滴落在他干澀的唇上,我柔柔地笑著,緩緩俯去,輕輕覆住他干裂、冰涼的雙唇,耳際恍惚響起︰
洛都,風雨淒迷,他抿唇微笑,融合了歉意與希翼,靦腆道︰「我一定會去揚州找你,等我,好麼?」
三里橋,月華如水,唐容嘯天強硬地擁我入懷,力道卻是輕的,嗓音萬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求你,不要拒絕我,不要因為她而拒絕我……」
玲瓏殿,精致而虛空,他跑過來,用力拉住我的手臂,定定地看著我,英眸中現出紅色血絲,焦急道︰「我帶你離開這里,我們遠走高飛,現在就走……」
暗夜淒迷,宮燈昏暗,他從背後擁住我,雙臂壓緊我的身子,幾乎壓碎我的身骨,耳畔是他灼重的氣息︰「跟我離開這兒,好不好?我們到西南去,那兒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處讓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只有我和你,再不理會紛擾世事。」
那面隱蔽的牆角,月光慘淡,他怔怔地瞧著我,目光痴迷,與濃黑的夜色緊緊交纏,「離開揚州的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等你作出決定,你想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你想離開揚州,我就與你遠走天涯……」
搖影軒,空曠而荒涼,他轉過我的身子,英眸中水色迷蒙,分外灼熱︰「我會等你,一直等你,等你作出決定……」
渺茫夜色,蕭索庭院,冷寂曲廊,他萬分激動,臉孔仿佛狂風掃過、凌亂而淒迷︰「可是……我並不喜歡她,我之所以答應娶她,只是不想看著她輕生。你一直都曉得,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刀光血影,生死殺戮,他下顎緊抽,絲毫不看我,語氣似是命令,亦是醉人的低沉與堅定︰「有我在,別怕!抱緊我!」
……唐容嘯天緩緩闔上疲憊的眼楮,沉沉睡去,永遠再也不會對我微笑,永遠不會在我身旁保護我……
我傷心欲絕地跌坐在地上,雙手虛軟得無力支撐他沉重的軀體。西寧懷宇哭咽著將他背在肩上,往前走去,一步步地踏在地上,仿佛踏擊在我的心坎上。
陸舒意架起我發抖、虛弱的身子,卻有一個健昂的身影俯來,嗓音低沉而朗健︰「還是我來吧!」
陸舒意輕嘆一聲,起身朝前走去,伸手掩著臉龐,清瘦的黑影如此悲傷。
一雙穩健的手臂摟住我的腰肢,強迫我站起身,他是誰?為何……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如此熟悉?雖是多日久違,卻是唯獨他才擁有此種獨特的氣息。
心中一陣咯 ,既而猛烈地跳動,我不敢置信地抬首望去——是他!真的是他!恍如戰神降臨,耀眼奪目的光芒奪去了我的心魂。黝黑的臉膛,傲立的劍眉,薄削的雙唇,沒錯,真的是他!我撐大眼楮,想要看的愈加仔細一些,往後倒去,險些月兌離他的雙臂。
唐抒陽輕笑著將我摟入懷中,面色倏然冷郁的抽住,揪緊眉峰︰「怎麼?看見我,為何這麼震驚?」
震驚?哦,不是,是不敢相信,每次他都是神出鬼沒地突然出現,而此次我盼了這麼多日,他終于來了,我卻不敢相信。
是的,我一直在等他,等他救我,可他卻一直不來,我好失望,失望得麻木了,也痛楚得麻木了,那種親人離去的淒痛與折磨鞭打著我的身子,令我痛得再無知覺。
而此時,他來了,所有的淒痛猛涌上來,與唐容嘯天的離去融匯在一起……
唐大哥,我一直在等你……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眼淚簌簌滾落。他將我攬緊,憐柔地模著我的肩背——我伏在他的胸前,我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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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肆虐,展眸望去,一座座墳墓赫然聳立,似有鬼魂游蕩其中。不知為何,大火突然猛竄而起,瞬間燎原,那火光就像閃電劈至,那火舌就像厲鬼的長舌頭,那哀嚎的聲音讓人心生恐怖,悲慘的陰風發出巨大的吼聲,好似大山崩塌。
紅艷艷的太陽在火焰的照耀下顯得慘淡無光,我的眼前,飄蕩著無數的夜叉、鬼母,奔跑著成千上萬的地獄陰魂。突然,爹爹奔至我的眼前,叫著我的名字,七孔流血;響起一陣呼呼的腳步聲,大嫂、三嫂伸出慘白的手臂,嶙峋的手指仿若枯柴,發出青色的磷光,口中叫囂著︰阿漫,為我報仇!為我報仇!為我報仇!
唐容嘯天搭住我的雙肩,胸膛、後背汩汩冒出鮮艷的血水,永遠也流不盡似的,他憂郁地看著我,眼神痴迷︰是你害死我的,可是我還是那麼喜歡你,那麼喜歡你……
他們圍繞在我身旁,形狀可怖,口中念念有詞,淒厲的聲音將我淹沒、窒息……不,不要……爹爹!大嫂!三嫂!唐容大哥——啊——
「啊——」我驚叫出聲,猛然驚醒,胸口揪得緊緊的,我喘不過氣,後背上冷汗直下,滲透了我的衣裳。
可是,是誰摟抱著我?是誰拍打著我的後背?是誰輕聲安慰著我?
他坐在床沿上,一身黑衣,發散出一種獨特的男子氣息,掌心溫柔地覆在我的後背上,自有一種鎮靜的奇效︰「別怕,只是噩夢而已!噩夢而已!」
我漸漸平息下來,忽然憶起唐容大哥最後的一句話︰那麼喜歡你。可是,他死了……仿佛被人狠狠的摑了一個耳光,心中涌起一股辣辣的疼痛︰「唐榮大哥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害死他的……」
「不是的,你听我說,」他扳離我的身子,激動地看著我,銳眸迸射出堅決的光,「不是你!不是你!」
我惶然地看著我,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小女孩,低首悲傷地哭泣,復又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不,是我!假如我不跑出去,根本就不會踫到興兵的,是我……唔唔……唔……」
他毫不猶豫地吻住我,抓住我拼命推著他的兩只手,反扭在後背,右手扣住我的後頸,將我牢牢地定住;濕熱的唇舌啃咬著我干澀的雙唇,狂風驟雨一般掃蕩著,掠奪了我所有的反抗與神智……
好熟悉的感覺,那是昌江岸邊的淡渺月色,一個傲岸無雙的男子,狂肆而炙熱地吻我……
攻城略地的熱吻,漸漸地深沉、繾綣,仿佛秋日午後的斜雨瀟瀟,天地俱暗,光色淒迷。他狂熱的吻,好似要將我的心魂嵌入他的骨血,將他的骨血深入我的心魂,深切地融為一體,再難抽離。
嬌軟無力地依在他的懷中,從眩暈中醒來,猛然看見,唐抒陽目眩神迷地看我,唇角冷勾,流散出一抹得逞似的竊笑。
腦子里一轟,唐抒陽真的回來了?方才……真是他與我熱烈擁吻,而不是我的幻覺?可是,他為何還要回來?我盼了那麼多日,苦苦地等待,他仍然是渺無音訊。
唐抒陽眯起黑眸,眼梢蘊起一抹奇異的光︰「怎麼這麼看我?你似乎……恨我,不想見到我嗎?若是在你眼前的,是你的唐容大哥,指不定你多開心呢!」
唐容大哥,再也回不來了!你為何這時候才來呢?早來一步,唐容大哥就不會死了……
「好吧,我還是走好了……」他長嘆一聲,自嘲的一笑,拍拍我的肩膀,眸中溶動著一絲落寞,緩緩地站起身——
我猛然躍身而起,拼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寬厚的身軀,好擔心他將會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緊緊地抱著、不讓他離開。鼻中緊澀,我緊蹙娥眉,淚水不自覺地落下︰「唐大哥,你為何才來呢?你若是早來一步,唐容大哥便不會離開我們……」
堅實的觸感如此真實,卻細微地感覺到,他的身軀分明地僵了一下。
窗外樹影橫斜,夏風暖暖地掃過,掃蕩起滿城的悲痛與淒涼;幽暗的燭火明滅不定,騰起一縷淡渺的青煙,暈弱的昏光流溢在他沉肅的臉孔上,滋生出一種暗寂的失落。
唐抒陽拿開我的手臂,握住我的胳膊︰「這幾日,他一直保護你,是麼?」
我點點頭,模糊著眼望他,淒楚地質問道︰「你一去浙州便不回來了,表哥與西寧懷宇都趕回來了,你為何不趕回來呢?絳雪和花媚兒也等著你呢……」
他微挑眉峰,薄唇一牽,饒有興味地問道︰「你盼著我回來嗎?」
我使勁地點頭,仿若一個無辜地小女孩︰「可是總也盼不到……」
點頭的剎那,我方才驚覺,內心深處,我一直盼著他回來,盼著他在我身旁、保護我、保護我的親人。興軍屠城,我多麼期望,他會在我身旁,守護我……這個期盼,深深地隱藏著,然而,我為何如此需要他呢?僅僅是因為屠城嗎?僅僅是需要他的保護嗎?我不知道,不清楚……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望不到邊……
唐抒陽黝黑的臉上笑影漸深、略有倦色彌漫,眸光越發銳利,生生地將我穿透;他朗笑道︰「這不是盼到了嗎?你先好好歇息,我到偏廳看看。」
見他轉身離去,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我驚恐地摟住他的身子,祈求道︰「不,不要走……唐大哥,陪著我,好不好……」
他一動不動地任我抱著,須臾,掰開我緊緊交握的手,轉過身來,寵溺地笑道︰「任性的小丫頭!沒事的,夜深了,我也要去歇息……」
「這兒也可以歇息的……」我口不擇言地慌張道,猛然驚覺此話甚為不妥,羞得低下頭去,臉頰滾燙地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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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凌璇一見到我,立馬沖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辣地朝我的臉頰摑了一巴掌,憤怒地吼道︰「你害死了唐容哥哥,你是殺人凶手!」
頰上辣辣的疼,我靜靜站著,冷冷地盯著她怒氣騰騰、齜牙咧嘴的凶狠模樣;她揚起拳頭又要打過來,西寧懷宇握住她的手腕,平靜的雙眸冷冷地看著她。
凌璇不防西寧懷宇會袒護我,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陸舒意惶惶不安地扯住她的手臂,澀澀一笑,苦惱地勸慰道︰「公主,別這樣,誰也不想唐容公子……」
凌璇森厲地瞪著我,目光憤恨如刀刃、直要***我的心口,狠毒如利箭、勢要剜出我的眼珠;她的眼神,是一個望不到底的深淵,似乎要將我埋葬︰「她就是凶手!你們別攔著我,我一定要教訓她……」
「鬧夠了沒有?」西寧懷宇陡然拔高聲音,朝她吼道,俊逸的眼楮失去往常的溫和與冷靜,燃燒起一簇火苗︰「還沒鬧夠就出去!」
我深深一怔,萬萬想不到西寧懷宇也會有發怒的時候,從來,他都是溫潤如玉、清涼如水。他為何這般生氣呢?是為了我麼?
凌璇驚愣在當地,好一會兒才回神,臉頰上的怒火稍稍褪去,恍若覆上一層厚厚的冰雪,瞬間冰冷得讓人不寒而栗;她瞪圓那雙含情若水的美眸,伸手指著我們,高傲而柔弱道︰「好,你們都欺負我,你們一個個地欺負我……」
她邊走邊退,既而轉身跑回偏廳……凌璇,並非我欠你什麼,然而,唐容大哥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這一掌,算是我還給你的。
唐抒陽站在我邊上,一直沉默不語,此時拉起我的手,徑直帶著我朝大門走去。眼角的余光軟軟地拂過西寧懷宇,只見他呆滯地看著我跨出大門,眼中的火苗已然熄滅,只余些許孤淒的灰燼——心中驀然一跳,我隱約明白,那是一種落寞的眼神,仿佛手中握著的絲絹無意間松懈,隨著冷風飄走,再也找不著了。
他說,我是他心愛的女子,如今,仍然是嗎?如果是,見唐抒陽與我如此親近,他定是心中吃味的吧!
轉首跨出大門,鼻端酸酸的,西寧哥哥,你可知道,三月的洛都,我也如你這般寥落、孤淒,而如今……是呵,在我心中,你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你說過,我會將你遺忘、我會很幸福。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幸福,可我知道,我會將我們的以往、深埋青蔥歲月。
艷陽高照,有如一枚熊熊燃燒的火球,噴射出熾熱、毒辣的光芒,炙烤著大地。熱氣升騰,籠罩在揚州城的上空,沒有一絲清風,仿佛一個蒸籠,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而更為恐怖的是,堆壘得高高的尸體已經腐爛,招來成群結隊的蒼蠅,滋生密密麻麻的小蟲,見之作嘔,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聞之苦膽也要嘔出來。
已是第五日,城中百姓不知慘死多少,剩余多少,而興軍仍將屠殺下去……
唐抒陽四處觀望,臉色越來越凝重,眉峰挺如青松,眸光尖厲如薄刃,我似乎感覺到,他的下顎繃得緊緊的,猶如抽緊的絲弦,必將應聲而斷。
「媽的隆慶王,禽獸不如!」他低聲咒罵,怒氣高漲,拉著我手腕的手掌突然收緊,疼得我倒抽冷氣。
我思及表哥受傷的那一夜,長嘆道︰「表哥、西寧懷宇和唐容大哥深夜行刺,沒能成功……」
城中熱浪滾滾,簇擁在周圍,不一會兒便汗流浹背,渾身汗濕。唐抒陽銳眸一勾,冷哼一聲︰「行刺隆慶王,確實是一個可行的法子,然而,隆慶王守衛森嚴,根本無法接近,最簡單的法子,便是‘自投羅網’,尋機刺殺。」
尋思著,我笑道︰「我知道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過呢,即便是行刺成功,全身而退似乎不大可能……」
「必死無疑!」唐抒陽輕快地吐出兩個字,凝重而決然。
我歪頭看他,微挑翠眉,挑釁地朝他一笑︰「假如是你呢,唐老板?」
他朗朗一笑,正要回答,突然,街道拐角處突然冒出一大批興兵,他立馬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拽到一個隱蔽的牆角隱藏起來。
興兵約有幾百人,隊列嚴謹地朝前行進。隊伍的後面,兩個興兵抓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人,老婦人不停地掙扎著,步履踉蹌,一邊傻笑著一邊大聲叱喝,嗓音蒼老而高揚,甚是威嚴︰「放開!你們膽敢抓著哀家,都給哀家推出去斬了!」
驀然一驚,我險些摔倒,一把抓住唐抒陽的手臂,緊張道︰「是姑女乃女乃……被興兵抓走了……」
他輕輕點頭,反握住我的小手,安慰道︰「無需擔心,即便隆慶王知曉她的身份,不會輕易殺她的。」
我淒惶道︰「話雖如此……」倏然,他揚掌蒙住我的口鼻,反向摟著我,緊緊貼在牆壁上,立時,響起一陣齊整的踏步聲,隆隆動地,一聲聲地擂擊在心坎上。
聲響漸行漸遠,我們探首望去,幾百個鐵甲興兵嚴整地列隊而去,當中一匹雄健駿馬上、跨坐著一個身形彪悍的將領,仿如戰神般屹立不倒,身穿墨藍色甲冑,辣人的陽光下,鐵甲發出刺厲的光芒,令人心底生寒。
唐抒陽拉著我悄悄地跟在興兵後面,轉過幾條街道,便是興兵列營駐扎的城西營場。遠遠望去,大大小小十來頂帳篷依次排開,森嚴肅穆,鐵甲守衛手持長矛、腰挎寶刀,循序來往;正中的白色大營寬大、華貴、氣派,正是主帥與諸將聚首的帥帳。
駿馬上彪悍將領躍身下來,自有侍衛牽馬而去,眾等親衛簇擁著龐然的將領走向帥帳……左側,一小隊興兵抓著姑女乃女乃往主帥走去,一個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點頭哈腰地陪伴在興兵頭目的旁側,姿態獻媚,有如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我握緊汗濕的手心,恍然不覺前額上發汗成流,順著鬢角蜿蜒下來。隆慶王將會如何處置姑女乃女乃?帶往洛都交予真爾戴處置?不,不可以……
唐抒陽轉身凝視我,眉峰飛揚,眉心凝刻著一道淺淺的痕,嗓音沉沉︰「你先回去,我再觀察一會兒便回去。」
我逡巡著他濃黑的眼楮、似有閃躲之意,心中驀然一動,堅決道︰「不,我不回去!」
他拍拍我的臉腮,似笑非笑,凝重的神色間故作輕松︰「听話,先回去,我沒事的!」
我握住他的大手,堅定地看著他,眼中熱意升騰︰「唐大哥,我知道你想干什麼……姑女乃女乃要救,然而我更不想你出事……」
唐抒陽的鼻翼處一縷淡笑輕盈滑過,眸中熾熱如火,正如高懸夏空的火球,炙烤著我;他靜靜地凝視著我,任憑驕陽如火,任憑熱浪滔天,我看見那雙睥睨眾生的俊眸中,只有我,只有一個神色堅定、素顏抹紅、眸光如雪的端木情。
良久,他緊眉道︰「好,你呆在這里,半個時辰後我沒有回來,你就先回去,記住了麼?」
我頷首不語,看著他轉身而去。燦爛而刺目的陽光下,黑色的背影傲挺如松、峻拔如峭,輕重有度的步履蒼健若鷹、凝重若洪。
我輕聲微笑,心底緩緩流過一泓清冽的流水。主意已定︰假若他無法全身而退,我亦不會獨自轉身離去。
重重守衛看見一個氣度絕烈的黑影于搖晃的陽光中走來,大驚之下,蜂擁而上,長矛飛舞,寶刀出鞘,一場酷烈的廝殺就此拉開。
耀目、***的陽光照灑而下,明晃晃的光色琉璃似幻,鐵衣散發出束束光芒、驟然生寒,寶刀的銀光簌簌抖動、刺人的眼。鐵甲守衛圍成一圈,將他困在中央,群起而攻之;唐抒陽手中軟劍龍飛鳳舞,急速地翻轉、抖動,揮灑出生冷而密集的銀絲,悉數掠向眼前晃動的守衛。
霎時,他猛地一躍,沖天而起,一如鷹擊長空,半空中的輕捷黑影猶自快速旋轉,軟劍橫掃,立即飛掠出密如驟雨的銀色光芒,細如尖針,紛飛如羽。只見絲絲光芒一一刺向守衛,臉上、脖頸、身上,須臾,慘叫聲依次轟響,守衛盡數倒地身亡。
金光瓖邊的黑影悄然落地,沉穩地踏在大地上,立即朝著帥營飛奔。殺氣頓涌,漸次彌散整個營場。鼓聲擂動,響徹雲霄,號角吹響,傳遍四野,令人心驚膽顫。
鐵甲守衛如潮水般涌來,尖銳的長矛、明亮的寶刀凶猛而來,唐抒陽揮劍筆直地狂沖而去,一邊敏捷地翻轉身軀,一邊迅捷地揮舞出擊,一個個守衛接連倒下,一束束鮮艷的紅血飛濺而起……
手心攥緊,心口更是揪得緊緊的,心底的那根絲弦,仿佛一觸即裂。唐抒陽,果真不是凡人,是孤身一人力戰千百的絕頂高手,是橫掃千軍、馳騁沙場的將帥之才!
興兵越來越多,一波接著一波,一浪滾過一浪,無數的影子在毒辣的陽光下迅速地移動,將他重重包圍,即便他擁有高強的身手、充足的力氣,仍是很難殺出重圍。
他的身影依然靈敏,劍招依舊迅猛,神色冷冷的孤傲,黑發強勁地揚掠,卻已是力有不怠。他飛身拔地而起,正如飛龍在天、騰躍長空,瞬時飛射出追魂索命的銀色光影,如蝗蟲般密集地刺向敵人,「冰寒索魂」一出,殺氣喧囂,血腥漫天。
飛臨而下,裹挾著一股雷霆萬鈞之氣,沖向敵人……興兵四向散開,他獨立于中央,身姿傲岸,手中利劍一抖,龍吟虎嘯的肅殺之氣震裂開來,傳遍四方。興兵再次圍攏,蜂擁而上……
刀光、劍影、血光,于酷辣的艷陽之下,交織成一幕慘烈的血腥廝殺、嚴酷的生死搏斗……
帥帳前方的一排弓箭手嚴陣以待,扣弦待發,每個尖銳的箭矢無一不是瞄準了營場中廝殺的黑影,登時,一聲令下,弓箭手齊齊發射,「咻咻咻」的尖嘯聲一齊震響,一排利箭急速地沖天而起,裹挾著強勁的風破空而來,驟雨般刺向猶自苦斗的單薄黑影。
唐抒陽身子一顫,陡然翻轉手中利劍,迅疾轉動,揮舞出漫天銀色寒芒,高速旋轉、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裹挾起一股強大的氣流。踏空而來的利劍,遇到這股強大的氣流,立時尾軟掉落。
緊接著,又是滿天的利箭疾勁射來,一撥緊接一撥,任是絕頂的高手,也無法阻擋這密集的箭雨。只見唐抒陽漸漸力有不支,行動略微滯緩,突然,他身子一僵,利箭下垂,肅然地站立當地,左臂上赫然插著一支利箭。
那利箭直直地***他的胳膊,渺小的一點,卻硬生生地切入我的眼底。耀眼的陽光驟然凝結成冰,我指尖冰涼,站立許久的身軀輕輕一晃,險些摔倒。他受傷了!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