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的第三天,郡侯府終于接到了朝廷的治喪撫恤,白銀五萬兩。這個數字已是極多了,一般的臣子去世,朝廷的撫恤銀從幾百到幾千不等,最多的也沒超過一萬兩,玄極子的去世,可見朝中是極重視的。
當然,這麼多的銀子肯定還有著另外一層意思。這從朝廷公告中也听的出來,「死者長已矣,生者悲淒淒。」這公告里的一句話脂顏听出了弦外之音,在玄極子與博情宮的糾紛中,朝廷用白花花的銀兩就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當然,站在朝廷的角度想,這也無可厚非,事情出在博情宮,一方是女兒,一方是養父,也可以當作是家庭矛盾來解決論處。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朝廷大出血給了五萬撫恤銀,大約就是想葫蘆僧判個糊涂案,不了了之。若是再深究下去,玄極子挾持安夕也是罪證確鑿的,一郡之首不潔身自好,非要沾惹江湖恩怨,這一點就會被人彈劾了。
所以,朝廷這麼做其實也是給了玄極子顏面了。只是,這顏面到底遮了誰的丑,不是局中人自然悟不出來。
宣旨官站在靈堂正中,對著眾人高聲念完朝廷的公告,忽就有府內的家丁飛快的跑進來,「脂顏小姐,少爺,皇、皇上到了。」
昨日,廿朝安和媛公主的身份脂顏已經對郡侯府的馬雲講了,要證明兩個人的身份其實很容易,只要查查府內當年的公事記錄簿就可以了。更何況,如今郡侯府內本無人做主,郡侯的兒子突然出現,那是再好不過了。
作為一個管家,誰當家作主本與自己沒有利害沖突,馬雲將廿朝安的身份與下人們都講了,眾人雖然驚訝,但各自還是管著各自的差事,並無變故。
除了宣布廿朝安的身份,馬雲還宣布了皇上要來的消息。于是,闔府上下都知道今天皇上要來,可是如今皇上真的到了大家還是心顫肉跳。
脂顏和廿朝安帶了全府的僕人趕緊出外迎接,僕人們個個都是一身白衣。
一群人才出了廳堂,步行到了二層院子,對面明黃的儀仗已經進了院門。
嘩啦啦跪倒煞白一片。「皇上萬歲——」雜七雜八的聲音起起落落,夾雜著人們對皇威的恐懼。
脂顏打頭跪著,已經月兌了重孝,此刻身上穿著一件月白的連襟小襖,梳了個簡單的同環髻,和府內所有的女眷一樣,發髻上別了一朵白綢的孝花,全身上下干淨的很,在一片白衣中並不起眼。
全體低著頭,膽小的開始渾身篩糠,皇上若不說讓抬頭起身,誰也不能動彈,否則就是死罪,這就是皇權。
半天沒听見有人說話,周圍無一人出聲,脂顏正覺得納悶,忽見眼前兩尺不到的視線內出現了一雙龍靴。靴底敦厚潔白,靴身是紫色,左右各有一只紋著金線的祥雲龍圖,那龍並不威武,團成一個橢圓的形狀,看著好像一對飛天。
「怎麼?朕的靴子這麼好看嗎?」突然,穿靴子的人說話了,聲音如雨打沙盤,有著不太流暢的沙沙的淅瀝感。
「回皇上,因為小民沒看過,所以好奇。」脂顏實話實說。
「竇脂顏,抬起頭來!」
脂顏倏然抬起頭來,一雙直勾勾的眼肆無忌憚的一點點掃過她的臉。皇帝,這個傳說中的大伯長的其實很普通,眉形臉闊和父親有著些微的相似。只是,他神情中有著一種陰陰的怪戾味道,一看就是不好相處的人。
「皇上,我們是不是可以起來說話了?」脂顏問,總不能讓大家一直跪著吧。
「都起來吧。」影帝隨意的繞過這群人,向里邊的靈堂而去,根本不理身後一片起伏的謝恩聲。
站在靈堂供桌前,影帝左右環顧,仔細看著靈堂布置,最後的視線落在那圍著靈柩的鮮花上。
注視了片刻,回頭吩咐身後跟隨的人上香。上完香,除了皇帝,一行數人都上前祭拜。廿朝安即刻站在孝子位置上答謝。
「你——是誰?」影帝看見廿朝安的一身重孝,疑惑的問道。
「回皇上,小民廿朝安,是雲山書院的學子,郡侯大去後無人守孝,朝安自願承擔了這個責任。」廿朝安低頭,按照昨夜脂顏的吩咐回答道。
「是嗎?那很好!」站在廿朝安右側一米遠的位置是廿朝安的母親——媛公主,此刻的皇帝卻像根本沒瞧見她,漠然的轉過臉吩咐︰「龐桂——宣旨。」
一旁叫龐桂的太監雙手捧著聖旨,公鴨似的嗓音高聲讀起來︰「風烈影帝昭示,茲有古雲郡女子竇脂顏天資聰穎,才略過人,朕頗為愛惜。著即日起晉升為女史官,負責主掌撰寫風烈國志。明日一早,隨聖駕入宮。」
聖旨一宣,站在一旁的廿朝安和躲在人群里的晚秋蟬都是大驚。他們誰也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帶走脂顏,而且是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
脂顏這一去,孤身一人,身處虎狼之地,其危險自是不必說的。廿朝安處在眾人的眼光之下,隱忍不住焦急的心情。假面隱在人群里的一張臉若隱若現,凌厲的目光下透射出殺氣。
「萬歲,古雲不可一日無主,請萬歲定奪?」皇帝身後隨行的一名官員站在一旁突然提醒。
「愛卿怎麼這麼著急?莫不是想坐這古雲之首?」皇帝忽然拉下臉,陰沉沉的注視著那名說話的官員。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那官員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
「拖出去,重責三十鞭,月兌下官服、摘掉官印,貶為庶民。」只一句話說的不合時宜,稍微顯露了自己的私心,這人的前程就沒了。
眾人惡寒。
脂顏暗嘆,這個皇帝大伯喜怒無常,做人也太狠了些。
是夜,起了一場綿綿細細的雨,這是初秋的第一場雨。
錦園內的燭火還燃著,屋子里的人都沒有睡意。
「脂顏,你不能去,我們再想想辦法。」廿朝安說。
「他既然公開宣旨,便是逼脂顏沒有退路,如若不去必是抗旨,抗旨是死罪!除非……」晚秋蟬說到這,停下來。
「除非什麼,二哥你說話就要說完,真把人急死。」廿朝安听不見下文,急的搓手。
「假面,你別說了!既是他宣旨了我就去,好歹他也是我大伯,雖不知他為何一直要抓我,可是我相信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即便他已知道我,難道他風烈皇帝就如此膽小如鼠,容不下一個皇佷女的存在,我看他也不是那懦弱膽小之人。」
脂顏當然知道晚秋蟬說的辦法是什麼,她可不能讓他們無緣無故的冒那個險。刺殺皇帝,那是誅九族之罪。若是刺殺成功,天下必將大亂,若是刺殺不成,晚秋蟬和廿朝安兩個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倆趕快回去休息,放心,我不會出事的。」脂顏站起來,推開窗,感覺細細的雨絲撲到了臉上。
「下雨了——真好!」
三個人都站在此扇窗前,風吹進屋子,涼氣頓起,已過了午夜了,秋意闌珊。
「脂顏——」脂顏身後的廿朝安突然張開雙臂,緊緊的裹住了前面嬌小的人兒,濃濃的不舍便如同那秋雨一般纏綿著深深的眷戀。
感覺到廿朝安的臉頰熱熱的貼近,火炭般暖著自己被雨絲浸的冰涼的臉,一條火舌帶著濃烈的渴望探進脂顏的唇。
男人粗重的氣息輾轉在檀香小口中,這是廿朝安第一次傾盡全部身心的吻,久久的久久的不願放開不願松手,前塵往事一幕幕消散在眼前,渴望了那麼久忍耐了那麼久……
狂亂的夜里,愛如此的狂野。將遺憾隱藏,將傷悲收起,總讓人想沉醉在這一刻的喜悅里沉睡而去。
愛讓人痴狂,也讓人心碎。
一聲微弱的嘆息,一人正無聲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