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風平浪靜。
坐在客棧一樓挨著樓梯的一處位置,脂顏和黑子、流行雲在坐著喝茶。黑子講述了去往瑯琊煉莊接管的事情,七日之內,流行雲和他先以高超的武功降服了莊內的門人,然後又以寬厚的行事作風贏得了眾人的真心歸向。最後,他們打開了瑯琊莊的密室,找到了古道基謀害唐莊主、謀奪山莊的證據。密室中,竟藏有一本唐成啟的手書,里邊記載了練劍山莊的種種過往,包括他與古道基的相識相知到結拜的過程,還記載了大量的兵器冶煉的方法秘術,書中明言,要將此書傳與自己的兒子——練劍山莊未來的主人。
這密室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原本還掛著那把巨闕劍,還藏著那條血手帕,這是練劍山莊的主人在莊內留下的曾主掌過山莊的最強有力的證據。
成直,親捧酒杯,在父母的靈牌前長跪不起,淚,從他的臉頰上潸然而下。一場隆重的悼念活動中,成直認祖歸宗!少主歸來,那些曾經生活在山莊內的忠誠于唐家的老家人老門人都得到了消息,紛紛上門求見,當他們親眼看到少主,一個沉默不多言卻頂天立地的少年時,也都感嘆蒼天有眼,唐家有後。
相鄰的桌上,坐著冷面、假面、廿朝安三人,听完黑子深沉的講述,幾個人一陣沉默。「若有機會,脂顏也當去唐伯父伯母的墳前祭奠。」脂顏望著眼前的茶杯,微微的冒著熱氣,幾片茶葉懸浮著,是青瓷茶杯里的點綴,微微泛紅的茶水清淡的很,脂顏不喜歡喝濃茶。她喜歡那種只飄著幾片茶葉的水,一眼便能數的清茶葉的數目,沖進熱水時,瞧著它們在茶壺里逐漸飽脹舒展,整個茶壺的水讓那幾片茶葉有足夠的空間可以飄浮游動,稍許,水便染上了一種透明的潤紅色彩,有茶香,卻不苦澀。
「冷大哥,家中可好吧?」扭過頭問冷面。
「脂顏放心,都很好。」冷面回道。父親的沉默不語,母親的整日抱怨,姐姐們的糾纏攪鬧,家中的一切都是老樣子。
眼遂而轉向客棧門外,三三兩兩走過去的布衣人群。一對小夫妻牽著一個孩童的手,男人不知因為什麼正對自己的女人發脾氣,女人生氣了,抱起孩子便快速前行,將那怒氣沖沖的丈夫甩在了身後。右側路口,突然躥出一輛奔跑著的馬車,婦人一個沒注意,馬車就奔到了她身邊。挪不開腳步的婦人早已面色慘白,身如爛泥般癱軟了。
那駕車者慌忙緊扯馬韁,跑在最前面的一匹馬高高揚起前蹄,若是那馬蹄落下必踩到婦人和孩子的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鼓樓客棧里的一道身影如離弦之箭,眨眼從馬蹄下拽走了那對母子。驚恐不定的婦人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被人救下了。
「多謝官人,多謝官人相救!」
看著被嚇掉了半個魂的女人和她懷里已經哇哇大哭的孩子,脂顏還未及出聲,身後突然有人跑上來,抱住母子,同樣是一臉的焦急恐懼。「孩他娘,沒事吧?寶兒沒事吧?」正是剛才那名與婦人吵架的男子。
在男子的攙扶下,婦人站起來,兩個人雙雙給脂顏行禮。
「既是在乎,就好好珍惜,何故當街吵嚷?」本來並不想管這些事,可是突然之間覺得,這幸福的三口之家,如果不是剛才自己的出手相救,或許就妻離子散、天人永隔了。因一點小事,釀成災禍,何其不幸?于是,不禁問出那句話來。
「公子不知,我家本已家徒四壁,全仗小女子為人織布維持生計。我家官人他本是讀書人,讀書是好事,可是,也不能不吃飯哪?年年讀書年年落榜,何時是盡頭?今年我便不同意他再去應試了,不如踏實的端個謀生的飯碗。可是,他非要拿著我預備給孩子看病用的銀兩再去參加試舉——」女人說著說著,心酸無奈之下,落下了淚。
周圍早已圍了一圈人,听著這女子的哭訴,都發表著自己的見解。有的說這娘子做的對,有的說是丈夫做的對。
「為人父,為人夫,就要撐起保護和照顧的責任,怎麼能只為一己之功名,不顧幼子生病,一意孤行?」
「娶她為妻就要愛她疼她給她幸福,卻反倒要讓女子出力養家,心酸落淚,便是得了功名又如何?」
不知何時,流行雲他們幾個已經擠進了人群里。
幾句話,早已把那男子說的滿面殘紅,愧疚不已了。他站在當地,耷拉著頭,半天不語,似在反省自己。當重新抬起頭,他的眼中有了豁然,拉住妻子的手,羞愧道︰「芸娘,讓你受苦了,為夫再不去考那勞什子的舉試了。」說罷,將懷中一本書掏出來,使勁摜在地上。
「兄台不必如此——」脂顏將地上那本書揀起來,遞到女子的手里。「良言逆耳,但不免偏頗,一切還是兄台自己決定,不必過于在意。我想你堅持要去參加舉詩,也是為了能迅速改變現狀。即使決定放棄,也不要如此——書,在任何時候都是有用的,以後孩子大了,還可以拿它來識字。」
展顏一笑,脂顏與流行雲、廿朝安等擠出人群。
「脂顏——」廿朝安與脂顏並肩走著,輕喚了一聲。
「嗯,什麼事?」
「我總覺得,你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廿朝安向著脂顏的目光里有些濃重的不安。
「恩,或者是皇宮里的那些孤獨可憐的女孩子們讓我總有一種傷感吧,我一出宮,不曉得春曉她們是不是又會過回到被人欺辱使喚的悲慘日子。」最開始,脂顏確實沒有想到她的離宮會給那些女孩帶來什麼?等到她突然間有那麼一瞬間想起來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情緒。淡淡的淡淡的愁,為春曉、雨柔、香雪,三個乖巧的女子,三朵嬌艷的花就那樣淹沒在後宮里,永不得出頭之日。
為了她的離宮,他們或者要被自己牽連。
「你想去救誰,我們去把她救出來就是。」廿朝安立刻接到。
「不是——」這樣的情緒本不應該帶給他們的,「脂顏覺得自己很幸福了,有你們大家這麼呵護疼愛,真的很幸福。」如果有一天,有人離開的話,不知道她的心會不會為缺失掉的部分而痛?
「剛才你們批評那位男子的話或許重了,他不是不想承擔,不是不愛,而是他太急于改變,太急于證明,才會如此。他為表心志摔書在地,其實在心底里他仍然不想放棄,他那樣做是想促使自己下決心,因為他還不甘心。我想,他還會去參加科舉的,而且一定會中。」脂顏頗有興趣的分析著剛才的一對夫妻。
堅定的目光,停留在流行雲的臉上。「所以,我想告訴大家的事,我和行雲師傅既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三日之後,若能平安無事,我們就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