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風涼了。脂顏站在窗前,任夜風吹卷起自然垂下的發,一絲絲狂亂的發在額前和臉頰亂舞。一身單薄的寢衣,渾身已被那冷風吹起了無數細小的疙瘩。可她,仍不覺得冷,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感覺到胸膛內有著異樣的東西在燃燒,越燃越烈,三日來,她一刻不曾睡著,每日夜里就這樣站在窗前直至天明。
今天,是她回到皇宮的第三天了。
三天,她呆在沁心閣里,一步未出。
春曉、雨柔、香雪,對于脂顏的歸來都分外的歡喜,歡喜到當日看見皇帝身後跟著的脂顏時,三人便只看見了脂顏,連向皇帝跪拜行禮都忘了。
「皇上請回吧,三日後再來。」脂顏頭也不回,將幾個婢女的歡喜淡然收進眼里,望著他們跪倒下去,她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忽然轉頭,直望著影帝。「皇上別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春曉,伺候沐浴!」一身大紅的嫁衣還穿著,眼光每觸及那紅,就仿佛氤氳在眼前的是鮮紅的血跡,帶著體溫的暖,撕裂她的心傷。
機靈而懂事的春曉覺出了脂顏的變化,森冷的語調,決然的表情,周身布滿寒氣,她知趣的不再多話。
浴室,熱騰騰的冒著水汽的浴桶。脂顏安靜的一個人走進去,一件一件的緩緩的月兌去身上的衣裳,將頭埋進水里。讓洶涌而出的眼淚融入這一小片汪洋里,悲傷無聲無息的被水淹沒。
她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個牢籠里來了,被一股強大的可怕的力量所迫,她不得不回來。他,輕而易舉就可以毀滅一個人,就像他根本不用拳腳兵器就能殺死了流行雲一樣,他對地面上那幾個還站立著的男人也充滿著殺氣。
而脂顏赤紅著雙目,直接面對著影帝,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喊︰住手!你快住手!
拼命抓住那只揚起欲動的手臂︰
我回皇宮,我立刻就回皇宮去。放過他們,不要殺他們。
影帝無動于衷︰我討厭他們,我討厭的人必須死。別為誰求情,否則他們死的更快。
他們若再死一個,你就帶回去一具活尸吧。
她本不想以此威脅,她怕她最後這一點尊嚴也會失去了,到時候她就輸了,輸的里外精光,她就真的只是一具活尸了。
影帝收手了,地面上那幾朵還未及凝成濃團狀的黑雲立即散去了。
「那好,我依你。我不殺他們。」
黑子、廿朝安、晚秋蟬、冷面四個人性命無憂了。
性命無憂,是脂顏用自己的自由和尊嚴換來的,她用自由和尊嚴換來了四條活著的性命。只是,雖然活著,但都已經成為了皇帝的囚徒。
可是,只要活著,就有轉機就有希望,不是嗎?
從見到父親被絞死,到流行雲被殺,所有的眼淚都憋在心里。此刻,浸在水中,無論怎樣的洶涌,都是無妨的,流盡悲傷,流盡溫情,心也隨著那逐漸變涼的溫水而冷卻,她的心,她的愛,從此進入了一個冰凍的季節。
第三天,一夜無眠。
一大早,歸五回來了,無精打采的回來了。
「歸頭領,你怎麼才回來,娘娘都回來三天了。」春曉趕緊攔住他。
「怎麼?娘娘果然回來了?」乍听脂顏回來,無天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在那棟空房子里等了三天,沒等到半個人。他只有回來了,他有直覺,就是脂顏可能回這里來了。
原來,她真的回來了!
「師妹,你怎麼回來了?」無天問。
眼前的脂顏讓他心里打了冷戰,眼底無情無愛,面上冷若寒霜,再不復他熟悉的樣子。
「行雲師傅死了,你給他收尸了嗎?」劈頭一句話,無天就驚了。
「劫法場的是你們?」他簡單的听說了一個大概,說醇親王余黨要劫法場,與守城官兵大戰,官兵陣前全部戰死,余黨被剿滅。
「你給行雲師傅收尸了嗎?」還是那句話,語氣更加的冰冷。
無天在脂顏迫人的目光下,搖了搖頭。
眼角的余光瞥向院子里,一層暖綠色輕紗罩在白衣外,少女的身子越發顯得飄逸,那是十六歲的香雪。
「春曉——將香雪叫進來。」脂顏忽然發怒,對著身後侍立的春曉喝道。
香雪跪在地上,頭不敢抬。剛才她偷一抬眼,瞧見了脂顏的面色,便嚇的面如土色。
「三日前,我可有宣布,沁心閣內所有人都不得穿著除白黑兩色之外的任何顏色的衣服?」
「娘娘確實說過。」春曉回話,輕輕細細的語氣。
「香雪,你明知我的規定今日卻公然違背,是否不想再在沁心閣當差了?」
「娘娘,香雪不是有心要違背娘娘的,只是今日早起突然發現這件薄紗,一時興起才披上的,請娘娘責罰。」香雪惶恐不安的磕著頭。
「好。鞭笞二十,罰三月月錢。」脂顏毫不留情。「以後再犯,直接逐出宮去。」
她只穿白衣,她的宮里人或白或黑,再無其他顏色的服飾了。或黑或白,或愛或恨,生活,只有這兩個選擇,哪里還有退路?
沁心閣,史官娘娘重新歸來,卻轉換上了古怪的性格,連沁心閣里的宮人們也都一副古怪的樣子。
歸五,每天浸在脂顏冰冷的目光中,終于為自己的無謂無為感到了不安。
「師妹,你不要這樣用目光審判我了?」獨自面對脂顏,無天露出悲哀,「我已經快被你的目光殺死了。」
「……」
「我打听過了,師傅的尸首當天就被師祖收走了。」無天黯然,低下頭,為了這個消息,他一上午跑遍了半個皇城。
「恭喜史官娘娘——」龐桂的聲音傳進來。龐桂,皇帝的近身傳旨大太監,來沁心閣已經數次了,這一次是格外的精神,連傳旨的喊聲都是雀躍的。
「萬歲欽封,竇脂顏婉約賢德,淑儀有範,即刻擢升正一品妃,賜號淑。」笑意盈盈,龐桂讀完聖旨,看著脂顏。「淑妃娘娘這次是真正的當家主子了,奴才給您道喜了。」
「龐公公接下來是不是該宣布讓脂顏今夜去侍寢了?」脂顏不接旨,也不謝恩。
龐桂愣了,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女子,從連後宮階位都排不上的一名史官一躍成為正一品的妃子,放在任何一位女子身上,當即就樂瘋了。這位淑妃娘娘居然這麼問?不謝恩也不接旨。
好在皇帝事前提醒他了,說不論淑妃娘娘是什麼反應,都要他回去詳詳細細的描述清楚,一絲一毫都不能遺漏。
「娘娘——」龐桂皮肉擠作一處,勉強笑著。
「聖上如此眷顧,脂顏自然銘感皇恩。龐公公復命去吧,就說淑妃今夜已經準備好侍寢了。」抬頭,挺胸,笑容燦爛。
從此,她也可以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