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第 第七章2

作者 ︰ 連諫

整個下午,織錦昏昏沉沉的。快下班時,馬小龍給她打了一個電話。織錦盯著手機看了半天,沒接。

再後來,馬小龍又發了一條短信,很簡短,「她是我媽同事的女兒,我不愛她,一點兒都不愛。」

織錦把這條短信翻來覆去地看了七遍,就刪了。她按著太陽穴拼命地想,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听見別人說「馬小龍」這三個字,或是看見他,就會情緒失控。

明明是她提出了分手。

琢磨這件事讓她頭疼得要命,就去休息室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拿過一本雜志隨手亂翻,翻到一則心理案例時,看著專家點評,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失控的原因所在。

她和馬小龍,輸家是她。雖然分手是她提出來的,但那是因為馬小龍在結婚問題上不作為的姿態逼她那麼做的。在愛情里,誰先激動了,誰就離輸近了一些。

她就是先激動的那個。她和馬小龍的結局,讓她想到了幾句詩,大約是「葉子的墜落,不是對大地的深情,而是樹的不再挽留」。

她就是那片墜落的葉子,戚戚哀哀地落下來,樹巋然不動地立在原地。

失控是因為意不平,她不僅輸了愛情還輸了尊嚴,這讓她痛苦且不甘。在馬小龍面前,她總想贏回來,找回跌落在地、沾滿灰塵的尊嚴。馬小龍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她就只能失控。

織錦恍恍惚惚地想著這些沒邊際的事,就到下班時間了。街上的風又潮又涼,她裹了裹外套,張望了一下街道,人很多,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內容不同的焦灼。

忽然,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看上去很憂傷,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是馬小龍。

他要和自己說些什麼呢?解釋?假如已不可以再愛了,再多的解釋都是傷害,她為什麼要听呢?

這樣想著,目光就越過了那張臉。

她忽然就想逃掉。不知為什麼,她不願再多看這個男人一眼。

她飛快地跑到停車場,鑽進車里,砰地關上車門。是的,她沒必要回避他的注視,也沒必要假裝沒看見他。她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已經不再需要他的任何解釋了。

她閉了一下眼,心情突然好了,不想回家,便給何春生打電話,問他在哪里。

何春生好像很忙,周遭環境也很是嘈雜,他說自己在超市,今天上中班。

織錦說︰「我去找你啊。」

何春生猶豫了一下,說︰「要等好幾個小時呢。」

織錦無聲地笑了一下,說︰「沒事。」

何春生說︰「那好吧。」好像有些不情願的樣子。

織錦覺得自己有點兒對不住何春生,中午的場面,若是換個男人,鬼才知道接下去會怎樣呢!說不準即便她事後冷靜下來向他懺悔,他都不肯再接受她的愛了。男人是愛面子的動物,中午,她瘋狂的舉止足以讓他明白,她依然是愛著馬小龍的。如果擱在其他男人身上,還不早就暴跳如雷了?

想到要等幾個小時,織錦在超市外買了本雜志,到休閑區找了個僻靜的位子坐了,才給何春生打電話說自己到了。

一會兒工夫,何春生就滑了過來,兩手撐在桌上,望著她問︰「怎麼突然想起到這里來了?」

織錦知道他心底里憋屈著,就柔和地笑了一下,說︰「想和你說說話。」

何春生也笑了一下,心思很簡單的樣子,輕輕地撫摩了一下她的頭發,「我得過去看看,覺得無聊了,就去找我。」

織錦抓過他的手,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說︰「對不起……」

何春生就很寬容地笑著,退到工作區去了。

到了超市吃飯的點,織錦的雜志已經看完了,就去超市里溜達了一會兒,隨便買了些零食,打算帶回家去給兜兜。付款時,她特意看了看,小丁好像不在。她在心里輕輕地嘲笑了一下自己,即便遇上小丁又怕什麼?小丁對何春生,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已。

織錦提著東西去了休息區,就見何春生正端著滿滿的餐盤左顧右盼地找她。

她跑過去,放下東西,幫他接餐盤。

何春生笑嘻嘻地說︰「讓你這整天吃高檔酒店的人也嘗嘗我們的工作餐。」

織錦滿眼歡喜地拎起一串烤油麥菜,「呵,油麥菜還可以這麼吃啊!」

何春生得意地說︰「沒見過吧!」

逛超市的人,還有超市服務員都擠到休閑區來吃飯。整個休閑區像開了鍋的粥,沉悶擁擠。

兩人好不容易才找了兩張相連的空椅子,坐定了,何春生又拎起那串油麥菜,送到織錦跟前,「張嘴。」在大庭廣眾之下,織錦有點兒不好意思讓何春生喂她,就接過來,小聲說︰「讓人看見會笑的。」

何春生就嘿嘿地傻笑,「隨便他們笑,我喂我媳婦又沒喂別人,管得著嗎?」

織錦專心對付那串油麥菜,相互關聯的長長菜葉弄得她很尷尬。就在這時,在嗡嗡的人聲中突然冒出一個響亮的女聲︰「我媽看好了,也是我們即墨人,剛從部隊退伍的,家里挺有錢。估計我媽就是看好他有錢,我感覺一般,人家都說他長得挺帥,個子也高,我怎麼就沒感覺到呢。」

另一個女聲關切地問︰「退伍後他打算干什麼?」

「他家給他買了一輛出租車,他不願意干,打算包給別人開,他收租子。他在威海路看好了一個門面房,打算開一家手機店。」

「這樣啊……」聲音中充滿了羨慕。

「他說只要我同意和他結婚,馬上就在市南區買套大房子。」聲音很張揚,像是唯恐別人听不見她的幸福。

織錦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就笑了。原來是小丁,她手中的那碗麻辣燙似乎冷了,她卻不管不顧地用刻毒的目光盯著織錦的後背,仿佛能刺穿織錦似的。一不小心和織錦的目光撞上了,她的眼神微微顫動了兩下,很快又恢復了鎮定,甚至還粲然一笑,垂了垂眼皮,對女伴說︰「等他手機店開了,我就辭職。在超市里工作,再怎麼忙也是打工,能有什麼出息?他說了,只要一結婚,就讓我回家當全職太太,他養著我。」

她的女伴問︰「你愛他嗎?」

小丁用譏諷的口氣說︰「什麼愛不愛的,結了婚,還不就那麼回事!這普天下的人,有幾個是為了愛情結婚的?還不都是看著對方條件好,不愛也裝出愛得要死要活的樣子。我媽說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是女人,靠男人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你看那些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個個裝得那麼優雅那麼高傲,鬼都知道她們心里有多著急呢!逮著個男人也不管人家是愛她,還是愛她的錢,就跟個結婚狂似的纏著人家不放手,你說賤不賤吧?」

織錦知道小丁在說話給自己听。小丁在警告她,用不著自我感覺良好,何春生愛的是她的錢不是她的人。

織錦悄悄地樂。何春生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臉越來越紅,恨不能立馬拍案而起。

織錦就用柔柔的眼神看了看他,咬著一顆油炸鵪鶉蛋說︰「真香啊。」

女人與女人一旦成為情敵,惡語相向是最沒智慧沒技巧的,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就是讓她看到自己的幸福是無懈可擊的。何春生有點兒困惑地看著織錦一臉的幸福,說︰「你喜歡吃的話,我就再去買幾串來。」

織錦說︰「算了,把我喂胖了你不喜歡我了怎麼辦?」

何春生就有點兒傻了,織錦從沒和他說過這樣親近肉麻的話,就嘿嘿笑著說︰「你就是胖成日本相撲我也喜歡你。」

「真的?那我就本著相撲的目標努力發胖了啊。」織錦嘻嘻哈哈地說。

「賤相!」小丁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真不明白,她條件那麼好,怎麼偏偏就喜歡跑到我跟前犯賤呢?」

和小丁一起吃飯的女伴大約覺出了小丁的話另有意圖,不願做她的應聲蟲了,弱弱地笑了兩聲,就說吃完了,到點上崗了。

背後安靜了一會兒,發出了有人起身的動靜。突然,織錦覺得有東西在自己背上踫了一下,接著,小丁的麻辣燙碗就滾到了地上。她愣了一下,就見小丁淡淡地把碗撿起來,放回桌上,漫不經心地看著織錦說︰「呀,真對不起,我不小心把碗帶翻了。」

織錦知道她是故意的,也沒發作,把外套拽了拽說︰「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誰會故意眼睜睜地丟錢呢。」

這話讓小丁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什麼意思?」

織錦彈了彈外套上的湯水,淡淡地說︰「這個牌子的外套,它的價位你知道吧?我去年剛買的,純山羊絨的,這湯灑上去,洗了也會留下痕跡,沒法穿了。怎麼賠?你說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小丁沒想到織錦會說出這麼一句話,原以為她最多會和自己吵一頓,倒想借此羞辱她一頓。一跨國集團的財務總監,這麼好的條件憑什麼嫁不掉啊?憑什麼要倒貼了房子嫁給何春生啊?按說應該何春生屁顛屁顛去追她才是,她竟然跑到超市等何春生,居然能等四個小時,這樣違背了常理的事,實在是滑稽。但凡滑稽的背後一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小丁定定地看著織錦的外套,飛快地想,這是什麼牌子?看上去和商場專賣場的衣服沒什麼太大區別,再貴不也就千把元嗎,這兩個錢,她還賠得起。這樣想著,她的嘴角就翹了起來,帶著冷冷的嘲笑,「你等一會兒。」

她去了更衣間,很快就回來了,捏著一個皮夾,看著織錦的眼楮,一張一張地往外抽鈔票。下午剛發的工資,加上獎金加上補貼,兩千多。不就一個月的工資嗎,與驕傲的面子比起來,兩千塊錢算個屁!

織錦冷冷地看著她往外抽鈔票,一張一張地在餐桌上擺開。何春生看看織錦,說︰「算了吧。」

織錦不吭聲,她鐵了心要殺

一殺小丁的囂張氣焰。

周圍吃飯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瞅著這邊。

小丁一張一張地往桌子上鋪鈔票,一臉的冷靜與不屑。

她所有的鈔票都抽完了,輕蔑地看著織錦說︰「夠不夠?」

織錦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不夠。」

小丁冷笑了一下,故意提高嗓門說︰「真是的,堂堂跨國公司財務總監也學會敲詐了!」

織錦把她的錢一張張地收起來,捻成扇子狀舉到她眼前,「記得讓你那個有錢的男朋友帶你多去高檔商務會所逛逛,買不起也不要緊,至少會讓你了解好牌子衣服的價位。要不要我現在帶你去日光百貨和夢巴黎看看?我這件外套一萬兩千八,怎麼,你還打算賠嗎?」

小丁的眼楮就直了,臉漲得通紅。織錦把錢塞回她錢包,「我願意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你用不著賠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做人要厚道,對于女人來說,自己賺錢買花戴的感覺,不僅很爽,還很有尊嚴。」說完,就跟何春生說,「你該上班了,我去旁邊叫杯咖啡等你。」

何春生點頭,又恨恨地看了小丁一眼,就上班去了。

喝完一杯咖啡,織錦沒敢續杯,怕夜里失眠。雜志也看完了,連封底的廣告也沒漏,她百無聊賴地抬眼四處看。超市里的人已經不多了,她輕易地就在一台收銀機後發現了態度懶散的小丁。小丁的皮膚很白,姿態細膩,眉眼之間總像藏了些羞怯和溫柔,身材也高挑。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是比較招男人喜歡的。說真的,織錦壓根兒就沒把小丁看做情敵,何春生不喜歡她是一個原因,再一個就是,在潛意識里,織錦有些驕傲地不屑于視小丁為情敵。

關于讓小丁賠償外套的事,織錦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子的心機太陰沉了,正好殺殺她乖張的氣焰而已。

沒多少顧客,小丁也閑著,抬眼正踫上了織錦的目光。她短短地驚愣了一下,就帶著羞慚低下了頭。織錦一直沒移開目光,她看著小丁低下去的頭,心里有一絲茫然,茫然中就想到了何春生。馬小龍在她心中所佔的比重,想來他應是清楚的,為什麼他不發火不憤怒呢?

忽然,小丁又仰起了頭,表情很是凜冽,帶了些挑釁,冷冷地挑著眉毛看著織錦。

織錦迎著她的目光,在心里笑,忽然意識到小丁的憤怒是有緣由的。自己來超市等何春生,肯定被她誤解成了對她和何春生之間產生了懷疑,借口來等他下班,而實行盯梢。

心里裝著不能得逞的愛情的女人,容易患得患失並疑神疑鬼。她看著小丁,目光慢慢平緩。

她感覺得到小丁挑釁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邊晃悠。這其間,何春生過來坐了一小會兒,又被人叫走了。下班後,他換好了衣服,拉著織錦往外走。他們走到街角時,一個身影冷冷地站在他們面前,是小丁,她有些悲憤有些蔑視地看著他們,「何春生,你不必擔心我會死纏爛打地黏著你!還有你,一個女人深更半夜去接男人下班,可笑不可笑?如果是為了防我,你就不必了。」

織錦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一臉鄙夷的女孩子,又看看處境尷尬的何春生。小丁好像很滿意于自己這番話所產生的後果,驕傲地甩了一下腦袋,昂首挺胸轉身走了。

織錦回過神來,打了何春生的胳膊一下,追了兩步,想說兩句刻薄話,卻見小丁在前面跑跑停停的樣子,好像在哭,也就罷了。對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來說,愛情失敗是最殘酷的打擊,她沒必要再追過去添上迎頭一棒了。

冬天的夜風很硬,何春生見織錦冷得有點兒縮手縮腳的,就拉開羽絨服要她進來。織錦也沒拒絕,兩人裹在羽絨服里,笨得像熊一樣往停車場走。

何春生趴在織錦耳邊說︰「謝謝你來等我。」

「干嗎要謝呀?」

「讓我覺得你愛我。」何春生說得很憂郁。織錦就歪過頭去看他。何春生笑了笑,眯起眼楮,做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說︰「你這樣會讓我犯錯誤的。」

織錦忽然不想馬上開車走,就跟何春生說︰「我們走走吧。」

何春生「嗯」了一聲,攬著她在街邊溜達。

織錦閉了眼,兩人在黑漆漆的街上走走吻吻的,把一個騎單車夜行的人招惹得 當一聲就撞到欄桿上去了。織錦扭頭一看,笑著說︰「要是有汽車出了車禍,咱倆罪過可就大了。」說完從他懷里掙月兌出來,跑回停車場。何春生在後面追,咚咚的腳步像要把冬天的夜幕跺裂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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