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織錦跟何春生說下午去江寧路,讓他下中班後過去,一起回家。
何春生眉開眼笑地答應了。
下午,織錦就買了些水果和海鮮,頂著烈烈驕陽回江寧路了。李翠紅兩口子在台東忙活,母親在給嘉嘉縫沙布袋。嘉嘉眼色好,見她來了,就撲上來,問嬸嬸給他買什麼好吃的了。
織錦敲敲他光溜溜的小腦袋說︰「就知道吃。」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套童話動漫書,嘉嘉就搶過來,抱到女乃女乃床上看去了。
母親笑盈盈地看著她,隨手拖了把椅子給她,「累了吧?」
織錦說︰「不累。」就要往廚房送菜,被母親一把拉住了,「放這兒吧,待會兒我縫完了和你一起擇菜。」又往外看了看,「隔壁兩口子在廚房忙活呢,別進去。」
織錦就樂了,「他們兩口子在廚房怕什麼?廚房是兩家共用的。」
母親撇了撇嘴,「我怕你去了斗氣。隔壁小媳婦可會氣你嫂子了,你嫂子的嘴那麼厲害,都經常讓她堵得說不上話。你靦腆,更不是她的對手。」
織錦就抿著嘴巴偷笑,知道李翠紅肯定是又在廚房里說風涼話沒賺著便宜。李翠紅有個毛病,要是別人比她弱了,她會掏心挖肝地去幫人家。但是,別人要是比她強,且又不知收斂鋒芒,她就覺得自己受了輕視、受了傷害,風涼話就像沿街溜達的小風一樣,不經意間就跑了出來。
譬如上個月,正是琵琶蝦肥美上市的時候,活琵琶蝦要三十元一斤,琵琶蝦一死,馬上就不值錢了,也就三五元一斤論堆賣。但凡吃海鮮講究點兒的人,都不會買死琵琶蝦,因為死了的琵琶蝦又瘦又不新鮮,吃起來軟塌塌的像浸水爛棉花,口感和鮮味兒早就沒了。那天,李翠紅買菜時遇上處理死琵琶蝦的,她捏了捏,殼子里不是很空,不像是餓死的,倒像是被風嗆死的。螃蟹和琵琶蝦的死法有兩種︰一種是被攤主養了太長時間沒賣掉餓死的,這樣的螃蟹和琵琶蝦基本上就剩了一張空殼,蒸熟了剝開後里面空空蕩蕩的,肉少得讓人想哭。一種是從漁船上岸後被岸上的風嗆死的,這種螃蟹和琵琶蝦如果買得及時,口感還是不錯的。
何春生最愛剝著琵琶蝦喝啤酒,李翠紅索性就買了幾斤,回家路上還特意給何順生打電話讓他多買兩斤啤酒。
她拎進廚房,見隔壁鄰居也正在做琵琶蝦。人家那是什麼琵琶蝦,個個活蹦亂跳的,李翠紅的心馬上就有了受傷感,覺得隔壁小媳婦好像故意和自己作對似的。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沉著臉,把死琵琶蝦放在地上的一個菜籃子里,想等隔壁小媳婦走了再洗。她要面子,不想讓鄰居看見她買了死琵琶蝦,更不想讓買了活琵琶蝦的鄰居看見自己買了死琵琶蝦。
真是奇怪了,那天隔壁小媳婦就是不離開廚房,一會兒弄點兒姜末,一會兒弄點兒蒜泥,她男人老林還時不時地進來搗鼓兩下。
李翠紅拿眼剜隔壁的小媳婦,心里惱得不成,正好何順生回來,探進頭來問︰「琵琶蝦蒸好了沒有?」
李翠紅白了他一眼。
何順生嘟噥︰「神經病,無緣無故剜我干什麼?」說著就回屋去了。
隔壁小媳婦听了,就扭頭問她︰「嫂子,你也買琵琶蝦了,多少錢一斤?」
李翠紅就覺得有個巴掌眼瞅著就要扇到自己臉上來了,撈起琵琶蝦往盆里倒。死琵琶蝦一動不動地躺在盆里,她仿佛吃了一驚,吸了一口氣說︰「天,我這會兒忘了倒出來,放在塑料袋里都給悶死了。」
隔壁小媳婦探頭看了一眼,拿起一只來捏了捏,認真地說︰「嫂子,你給販子騙了。買海鮮可得小心,就拿琵琶蝦來說,你看著都活蹦亂跳的,其實就上面一層是活的,下面全是死的。販子賣給你的時候,拿盤子從底下稱死的給你,抓上幾個活的擋擋眼就是了。」
李翠紅覺得她是話里有話地諷刺自己明明買了死琵琶蝦,卻死要面子地撒謊說買了活的。她的臉越來越紅,一把奪過小媳婦手里的那只琵琶蝦說︰「管它死活來著,反正是要進肚子的貨。」
「花買活蝦的錢吃死蝦,太虧了。」小媳婦好像心情特別好,不計前嫌地和李翠紅搭腔說話,卻不曾想自己正一步步惹惱了李翠紅。
李翠紅啪地把蝦扔進鍋里,從鼻子里哼哼了兩聲說︰「我們人窮命賤,只能吃死蝦。俗話說「臭魚爛蝦吃飯的冤家」,死蝦又吃不死人,好歹這錢是正經賺來的,就是買死蝦,吃著也踏實。」
小媳婦听得出她話里有刺兒,漲紅著臉回屋去了。過了一會兒,就見老林一步跨進廚房,點了李翠紅的鼻子說︰「媽的,我忍你不是一天了!我錢上有屎還是有尿了,你說我是犯罪我就犯罪了?連公安局都沒說我犯罪呢,你整天胡說什麼!」
老林出來和她罵架,這是李翠紅怎麼都沒想到的。她只是氣不過,覺得他們總是買鮮貨的魚啊、蝦啊,簡直就像是在嘲笑她家灶上只有臭魚爛蝦加青菜的寒酸似的。還有,他們兩口子常出去吃飯。出去吃飯你們就出去吃吧,干嗎非要和她打招呼說「我們出去吃飯了」啊?她又不是他們的家長,吃頓飯還要跟她請示?這不是炫耀是什麼?再要不就是回來之後,他那沒眼界的鄉下媳婦帶著滿臉的陶醉跟她討論為什麼某某菜、某某肉、某某魚一到飯店師傅手里,味道就和咱家廚房里做出來的不一樣了呢。這讓李翠紅說什麼?說她沒去飯店吃過飯,不便發表評論?對于死要面子愛虛榮的李翠紅來說,這哪有可能?
關于吃的品位、穿的檔次上,老林夫婦的一再賣弄,在李翠紅看來,就是他們居心不良地諷刺她嘲笑她。他們覺得她是窮人,而他們這些小富則安的小市民想從她李翠紅眼里看到羨慕,從她嘴里听到夸獎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李翠紅不只一次地和何順生說過老林兩口子活月兌月兌一副「兩塊錢」的財主嘴臉——大概意思是窮慣了,某天口袋里突然裝了兩塊錢,他就把自己當財主了。
老林沖進廚房時,她正在剁蒜末。她沒吭聲,老林站在她背後,幾乎是趴在她耳朵上說︰「李翠紅,你要再敢對我媳婦連諷帶刺地說話,我他媽的就弄塊抹布堵上你的嘴。你給我听好了,我們的每一分錢都是血汗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我要是再听見你和鄰居念叨我進派出所了坐牢了,我他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賤嘴縫上!你以為還生活在窮光榮的時代?窮一點兒都不光榮,只能說明你無能,沒本事!」
李翠紅扭過頭,對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說︰「你的屁放完了?」
老林指著她的鼻子,「你再說一遍!」
「我再說一遍你還是放屁。」她面無表情地說著。突然,她猛地一揚手,一把切碎的蒜末就揚進了老林的眼里。老林猝不及防,就覺得眼球上似有千針萬針在扎,「啊——」的慘叫了一聲,捂著眼就躥了出去。
李翠紅哼哼笑了兩聲,說︰「小樣兒,和我斗?」
當時,整棟樓的居民都被老林的慘叫聲給喊了出來。何順生兄弟見狀嚇壞了。何順生一邊把老林扛到肩上往市立醫院跑,一邊回頭指著李翠紅說︰「你這個下手沒輕沒重的潑婦,等我回來和你算賬。」
事後,李翠紅想起來也是後怕。萬一把老林弄瞎了可怎麼好?又沒深仇大恨。
好在到醫院做了徹底清洗之後,老林的眼楮沒什麼大礙,否則這禍可就真闖大了。從那以後,李翠紅的潑辣勁兒也收斂了不少,在廚房里踫上隔壁兩口子也很少說話,即便開口,也就是玩玩唇槍舌劍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