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一見她一反常態的凝重,鐵劍秋心有不安。
收起討喜的笑靨,她向前伸出右臂。「哭吧!劍靈,把你們的傷心哭出來,讓愚昧又自大的凡人听見你們的聲音,大聲告訴他們有多愚不可及,想御使你們,他們還不夠資格!」
她一說完,一把把掛在牆上的劍飛出劍鞘,細微的劍鳴聲由小而大,繼而嗚咽入耳,越來越悲切,嗚嗚的低吟聲猶似在哭泣,青阿劍、西靈劍、吟風劍、落雁劍、碧玉劍、紫霜劍……十二名劍破盒而起,劍鳴聲教人心髒震動。
一滴淚,兩滴淚,三滴淚……聞者無不落淚。原來春秋山莊的劍房根本是劍塚,將已有靈性的劍囚于有如墓塚的斗室,讓它們失去身為劍的尊嚴,淪為私欲重者的個人擺設。
這一天,所有在場的人都牢牢記著,有德者才得名劍,無德者是為劍奴,真有靈性的劍會自行挑主人,人無法御使它。
「為什麼她要跟著我們,你們看她在瞪我耶!我可不可以丟兩顆雞蛋把她的眼楮糊住,所謂眼不見為淨,她看不到我,我會比較容易吃下飯,不然吃什麼都像在嚼刀子,咬得牙疼。」唉!又在看了,斜成這樣怎麼不會扭到脖子,她光看都覺得脖子酸。
「雙喜,眼不見為淨指的是自己,你大可不予理會,當她是恰巧與我們同路的陌生人。」知道她愛吃鱉,鐵劍秋夾了一塊炖得軟女敕的「八寶元魚」放到她碗里。
「可是她的眼神多凶狠呀!好像要把我拆了吃下肚,我一沒拆她家宗廟,二無踩破她祖先的骨灰壇,那副仇大苦深的模樣真駭人,我還以為我殺了她娘,奸了她爹,把她一家老少裝入缸里泡酒。」好難下箸,味道都變差了。
秦大剛噗的一聲把湯噴出,奸……她真敢說出口。「你毀了人家的劍房。」說人家命格不好,還搶了人家的心上人。
「老四。」少說一句。黑眸一冷,警告他少生事。
噴了一口湯的秦大剛忙裝優雅地以袖口拭嘴。
「明明是劍塚嘛!幾百把劍放在又小又窄的陋室里,密不透風,日頭又照不進來,換成是你歲歲年年被關住,養豬一樣地擠來擠去,我就不信你不難過,還高興地說︰來呀!來呀!我就是喜歡被關起來。」她嘀咕。
「你是怎麼辦到的?」佟見山忍不住要問,他實在是憋不下去。
不只是他,相信當日見到百劍齊鳴的武林人士都震撼不已,久久無法從濃重的悲傷回神,雖然已是數日前發生的事,他心頭仍重重壓著一股淒涼哀傷,彷佛劍真的在哭泣,哭訴被錯待的不甘和憤怒。
當下他也哭了,感受到劍的無奈和身不由己,以及亟欲突破困境的渴望。
「什麼怎麼辦到的,話說得不清不楚、沒頭沒腦,我知道你很佩服啦!可我再神也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呀,我還沒練成讀心術,再給我三百年肯定是成的,我好學多問,慧黠機靈,隨便學學也能成宗師。」非常得意的雙喜一揚下巴,等人稱贊。
三百年?!好學多問,慧黠機靈?
這麼大言不慚的性子到底跟誰學的。
為之失笑的佟見山頓了頓,還真不曉得該從何問起,遇到沒法用尋常人的方式溝通,自說自話的話癆可真是無計可施,把人搞昏了頭還是听不到想听的話。
莫可奈何,他往大哥投去了一眼,大哥的女人只有大哥能搞定,他們能力有限。
接到二弟苦笑的眼神,鐵劍秋眸光一閃,以手掩唇輕咳了兩聲,對雙喜能與劍對話的事同樣也有好奇。
「百劍齊鳴。」一言以蔽之。
雙喜接過他手邊的清茶,一飲而盡。「那很困難嗎?只要有心就听得見,難道你們沒發現他們拿出來的劍都死氣沉沉,完全沒有劍的靈性,只是一堆死物?不會善用劍的人不是好主人。」
「劍斷與你可有關聯?」她在劍房所言之語令他難安,那語氣、那眼神、那氣度,彷佛是他所不認識的人,儼然有股看不見的氣將她包在其中,讓人走不過去。
鐵劍秋的臉色微帶深沉,他不只一次听到她用「凡人」兩字,世間之人會以此稱呼他人嗎?
隱隱約約的,他察覺到什麼,但卻不願深究,怕到最後是他承受不起的答案。
向來話不嫌多的雙喜明顯頓了一下,心虛的干笑,「劍也有靈性嘛!它們見到神仙一般的我自慚形穢,一時想不開就自我了結,無顏苟活于世……」
「嗤!憑你那副尊容也配自稱神仙,打盆井水瞧清楚了,別說些自打臉面的笑話,你也不想想自己當不當得起。」臉皮之厚當今之最。
鄰桌傳來女子的嘲諷聲,帶了四名丫鬟、七名護衛的季如雨就坐在身後,一臉鄙夷。
「我就說不要跟他們一起上路嘛!時不時地插我兩箭,我受傷嚴重,那冷箭射個不停,我肯定會被射成豪豬,再不分道揚鑣,你們就等著拔箭烤我這頭瘦豬,一人分幾口長命百歲。」
唉!她明明說的是實話,為什麼沒人相信呢!她雙喜就是個有點道行的小仙,滿身的神仙氣味,走到哪里都嘛有些招搖,小妖小怪看到她還得讓路走,恭恭敬敬地喊聲「小仙,慢走」。
這些凡人听她說了好幾遍還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當一回事,少不得笑她夢話多,給她顆仙桃捧著也不像神仙。
幸好是一群不信邪的,不然解釋也挺麻煩,喜仙下凡貪玩這件事若傳回天庭,她起碼會被禁足一百年,日日對著冷壁反省,念個幾十遍阿彌陀佛,她悶也悶死。
話又說到春秋山莊的寶劍們,文人君子多佩劍,君子有節,它們見到她後自覺德行有損,因此自斷其身,不願淪為玩物,劍斷以示風骨。
君子劍與淑女劍本是一對,君子劍一斷,淑女劍自然舍命相陪,一同殉節。
至于其他幾把劍是有樣學樣,身不由己何不如煙火短暫的絢爛,劍有靈性以此明志月兌出困境,不做牆上的擺設。
雖不是她所為卻是因她而起,所以她無比心虛呀!好像她每一次想做好事,都會莫名其妙地壞了事,讓天上眾仙以為她故意搗蛋,總是搖頭嘆氣地說︰「喜仙,別再淘氣了。」
「雙喜,是你主動提議要將斷劍修復成原來的樣子。」鐵劍秋面冷眼泛笑,提醒她的自踩後腳。
一窒,她非常沮喪地垂下頭,以筷子撥弄魚片,「我後悔了成不成,把他們變回去,我真不曉得背後有陰魂不散會這麼痛苦,我吃糖都是苦的。」
「陰魂」重重一哼,冷不防又送兩記眼刀。
「人無信不立,一旦應允就必須要做到。」見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他為之失笑。
以鑄劍世家而言,百年名劍的折損是相當令人痛心的事,身為鑄劍者是于心不忍,如果還有挽回的余地,定會竭盡所能的修補,使其恢復原樣。
但在當時,以他的立場不宜提起,若是他態度過于積極,恐怕會引起有心人的謀算,以修劍為由行合婚之實,雙劍為聘,並蒂聯盟。
幸好雙喜早一步開口,不忍劍毀靈散,打起算盤和季莊主討價還價,以一把劍千金的價碼重鑄,劍成之後,季莊主得以保留一年,期滿需或送或賣給識劍之人,好劍要在懂得用它的人手中,不該再送入劍塚。
唯一的失誤是季如雨堅持要自己跑一趟,護送劍的碎片入熔爐,她允諾絕不傷和氣,即使互看不順眼也不會出手傷人,他這才允許她同行。
不過這一路上要各過各的,雖然同路但不同桌同食,也不能互相干涉,彼此體諒不生嫌隙。
「我又不是人……」雙喜低聲的嘀咕著。
「雙喜,你放心,她傷不了你。」有他在,誰也傷不了她一根寒毛。
要傷她也很難吧!「阿秋……呃,相公,我們甩掉她如何?老是有人在背後哼來哼去的,玩起來都不痛快,一看她橫眉豎目的凶悍樣,我就想在她頭上插幾枝黃菊,然後請人在她面前上三炷香拜一拜。」
她很悶,綁手綁腳的,就連笑也不能太大聲,那邊哼一聲「不成體統」,她那笑就凝在嘴畔,要笑不笑地比較像快要哭了。
她是喜仙耶!幾時這麼憋屈了,居然受制于一個凡人,那口氣還不憋得難受。
听到軟糯的「相公」兩字,鐵劍秋嘴角微揚,神清氣爽。「漠視她,上墳。」
黃菊是喪家所用,三炷香是上香,既然都已經「行完禮」,那就當成是死人上墳。
人吶,相處久了會受到影響,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當家也被雙喜帶壞了,逗趣話掛在嘴邊,卻讓人只能僵笑。
她嘟著嘴,不歡。「直接埋了她不是更徹底,我知道哪里的土最松,用來埋人最適合,上面再種一株銀桂,明年中秋我來摘桂花給師尊泡茶,他一定會笑呵呵地贊我孝順。」
「想要我的命?你還不夠格。」面對憎惡不已的笑臉,季如雨蔑然地冷視。
冷冷的陰沉聲驟起,雙喜嚇了一跳。「你嚇到我了!走開、走開,靠太近,我們正在吃飯,沒有你的份,你涼水一端去牆角蹲著,那是窮神最喜歡的位置,你剛好跟他作伴。」
對了,差點忘了跟窮神要債,他欠她三顆仙果,說好了要還,每次都賴帳。
「你敢趕我,還說我是窮神,你那副窮酸樣連我家門口那兩尊石獅子都買不起,窮人裝大氣,你憑的是哪個靠山。」她身上沒半兩銀子,吃穿用全是別人給的,還厚顏無恥敢跟她叫板。
「她買得起,還能買尊黃金獅,憑的是我這個靠山。」他的雙喜還由不得旁人奚落。
季如雨氣悶地一咬牙。「鐵大哥家財萬貫也禁不起大手大腳的揮霍,打尊黃金獅子要上萬兩黃金,為她值嗎?」
「只要她想要,我在所不惜。」
珍珠、瑪瑙、翡翠、寶石、金釵、銀簪、玉鐲子這些她都不要,給了她一匣子她連看也不看一眼,反而送她便宜的五彩珠子當彈珠她樂得臉上開了花似,直說他的心不黑了,是個好人。
對于一個什麼都不想要的人而言,要送她一份討其歡心的禮物煞費苦心,她要的往往和別人不一樣,越是簡單越歡喜。
「你……你這是鬼迷心竅,別忘了她來歷不明,她的性情說風是雨,她懂鐵劍山莊的主母位置代表什麼意義嗎?她和你走不到同一條路上。」唯有她才是他的良緣,天造地設的一對。
鐵劍秋黑眸一沉,不動聲色,一臉的平靜下暗潮洶涌。季如雨說中他內心不願去想的憂慮,除了對雙喜有情外,她的一切他全不知情,她是從天而降的謎。
「我沒有來歷不明呀!我叫雙喜,是相公的娘子,我們就要成親了,但你來作客我也不會給你留椅子,我很少不喜歡人,你是第一個,有沒有很榮幸,我不曉得我會討厭一個人到想在她臉上踩兩腳,你真是太幸運了。」神仙踩臉福氣大,喜上加喜。
踩人兩腳叫幸運?季如雨只覺得被嘲諷了,本就不甘此刻怒氣更如火直竄。
「拿開你的手。」
「蛤?」她茫然。
「把你的手從鐵大哥的掌心拿開,你不配和他執手相握。」那是她的,誰也不能奪走。
「喔!你說這個呀!」雙喜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線,毫無自覺自己的舉動多挑釁,瑩白小手扣住深麥色大掌直朝人揮著。「我們是夫妻嘛!親熱點有什麼關系,相公,你說對不對?」
「你……」季如雨氣得臉色漲紅。
「對,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夫妻的事與別人無關。」鐵劍秋神情柔如水,只為一人傾注。
秦大剛和佟見山悶聲不吭,低頭猛吃菜,大哥的轉變讓他們吃不消,他寵妻寵得有點過頭了。
即使這個妻尚未名正言順,只是口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