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宸殤盯著她的腿內側,一點紅痣映入眼中。
當年給蘇沫籬接生的穩婆還在,她是天祈皇城中最有名的穩婆,如今已五十多歲了,她手段好,收費也高,專給富家人接生,為避免麻煩,每一個孩子出生時都有詳細記錄。
他讓人拿來記錄,蘇沫籬出生時的每一點特征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的右腿|根處有一顆紅痣。
他以前從未注意過,此時月光正亮,照在她雪白的酮|體上,腿|根處白淨無暇。
而給躺在棺里的蘇沫籬驗|身時,她腿根處正有一顆……
真假已現媲!
慕宸殤的呼吸有些沉,他的手指在那里用力摁了一把,疼得她一抖。
「喂,你到底要干什麼?」
被他這樣對待,蘇染染又羞又囧,實在忍不住了,猛地抽回腳踝,見他還想抓她的腿,順勢就往他胸口踢了一腳。
慕宸殤敏捷地伸手去擋,可蘇染染又是第二腳踢到了……
跆拳道的高手,腿上功夫可不淺,加上和素執學了幾招新的,也算是自創了獨門狠招,招招直踢男人小月復和最能讓他痛的關鍵部位——
慕宸殤雙瞳緊的一縮,矯健地一躍而起,大掌抓住了玫瑰花叢上的龍袍,身體在空中旋轉了一圈,龍袍已經披在了身上。
他慢吞吞系上腰帶,盯著正匆忙穿衣的蘇染染。
她會拳腳,蘇沫籬並不會!
就算是她說的,在尼姑庵里學了幾招防身,也有可能素執現在教了她幾招,可是剛剛她這幾招踢腿,凌厲、穩、準、狠!絕非一時半會能練成的。可他也試過她的脈,並無有內力的跡象。
「蘇染染,腿上功夫不錯。」
他淡淡一笑,看向她的小腳丫。雪白,秀氣,每根腳趾頭都圓圓的,可愛極了。就是這樣的一雙腳,卻能踢出這樣的威風來,也算她的本事。
「看你自己的腳去。」
蘇染染往後退了兩步,不想一腳踩在了方才弄斷的玫瑰花枝上,尖刺扎進腳底,痛得她一聲尖叫,單腿跳著,就往前撲來。
慕宸殤扶住她的手臂,順手一撈,把她給扛到了肩上,大步往房間走去。
「染染,籬妃……」
他低喚一聲,把她丟到了榻上。
蘇染染飛快抬眼掃他,然後扳起了腳,從腳底拈出花刺,雪白的腳心,可憐地,被扎進了三根刺,腥紅的三點攢在一起。
「這麼莽撞……」
慕宸殤又低笑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來,托起了她的小腳,拿起她放在枕邊的錦帕,輕輕地擦去她腳心的血滴。
一點、一點,很輕、很柔。
和他剛剛在泉邊時的那種威脅感完全不同,他突然就成了溫柔的好好先生……
還真是換臉比翻書快!
蘇染染看著他的側臉,咬了咬唇。
「染染,你說,沫籬……已死……」
突然,他抬眼看向了她,一字一頓地說了句。
「怎麼?」蘇染染警惕起來。
「這樣的你挺好。」慕宸殤又是一笑,松開了她的小腳。
這人今天真怪!蘇染染從榻上下來,走到衣櫃邊去換衣,櫃門打開,一襲男子衣袍從里面滑下來……天殺的向棋,換了衣怎麼不帶走?
她臉一綠,慌忙撿起來往衣櫃最里面塞,微微側臉,眼角余光一掃,他正在模她懸在帳上的小風鈴,是她自己做的,用染料涂了手指大小的小瓷瓶,裝了她制的香,再用繩子一只只綁起。
她拿了一件緋色絲質長裙,以櫃門為遮掩,悉悉索索地換好了,轉身一看,他已經躺在了榻上,龍袍一角搭在榻沿,袍擺上繡的金龍正有一眼盯著她,眼神惡狠狠的,似乎滿含惡意……
蘇染染一直認為龍是外星生物,所以才找不著活物,可又被人描述出了形象。宇宙這樣浩瀚,不可能只在地球上存在生命,一定有人類不知道的地方,生活著一群更加快樂的生命。就算在地球上,也會有並行的時空,就像她,悲催地跌進了這陌生的世界,無法掙月兌。
房間里很靜,蘇染染輕手輕腳地過去,他一手搭在眼楮上,薄唇緊擰著,臉頰有一半隱在了陰影里,就算不動、不說話,也讓人覺得這男人危險十足,隨地會撲過來,扭斷人的喉嚨——
蘇染染給他放下了帳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晚風沁骨地涼,她抱了抱肩,後悔沒披上夾襖,梅樹上的花瓣在往下飛落,淡白的月色投在她的腳下,蜿蜒成月河,每走一步,都像行走在靜淌的河里。
腳步在隱在玫瑰花叢里的小土堆前停下,里面埋的只是她親手為孩子制的一雙小鞋,還有她的衣服,其實她錯了,應該是蘇染染死了,活著的是蘇沫籬。她把蘇染染給埋藏了,要讓蘇沫籬活出不一樣的精氣神來。
善良的女子,不應該受到欺負。
院門輕響,素執模回來了,見她站在花叢邊,便輕步過來,小聲說︰「辦好了。」
「去睡吧,他在這里。」蘇染染點了下頭,沒動。
素執扭頭看了一眼她的房間,又擔憂起來,「娘娘,您避|孕了嗎?」
蘇染染苦笑,然後輕輕點頭,紅花嘛,麝香嘛。
「如果再能生下一兒半女,也是好事。」素執又小聲說了句。
「你和麗潔一伙的。」蘇染染撇撇嘴,鮮活的小生命生在這種環境下,那才叫悲慘可憐。她寧可開個胭脂鋪子,帶她在民間辛苦討生活,也好過這樣成天擔驚受怕,怕對手一怒之下,拿她的孩子下手。
見她執意不睡,素執只好先回了房間。
蘇染染彎下腰,輕輕地撫模著用鮮花纏繞的小小木碑,月光投在她的背影上,絲裙在微微地顫抖。
她想,就狠心一點吧,走吧,不要管孩子了。她是慕宸殤的骨肉,隨便她怎麼樣,和她沒關系……
這聲音在腦子里越叫越大,直至成了咆哮——慕宸殤的孽種,害你受苦的孽種,你為什麼要管她?
她猛地抬手,在自己的腦門上狠狠一拍,讓自己清醒了過來。
都走到了今天,她不能前功盡棄,只要讓燕十三倒下,她就能要求代為撫養小孩,再尋機離開,從此母女二人逍遙天下。
她不想回房間,也不想開門關門地弄醒慕宸殤,去素執房間里擠也不太好,免得慕宸殤要遷怒奴才。
她就縮在樹下的搖椅上睡著了,月光為被,蓋在她的身上,白梅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著,在風里旋轉起舞。
夢里,她看到有個粉嘟嘟的小女圭女圭正朝她跑過來,伸出肉乎乎的雙手……
她笑起來,這小東西在她肚皮里的時候就不安靜,很好動,踢她的肚子——像在練習跆拳道。
她有小寶貝就夠了啊,在女人的生命中,很多時候男人根本可有可無……他們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好、色下|半|身沖動、一生只愛年輕的美女——尤其是倒血霉地遇上慕宸殤這類男人,一生盡毀。
蘇染染秀眉緊蹙著,不停呢喃著夢話,風越來越涼,鑽進她的毛孔,她開始慢慢地發抖、發燙——
慕宸殤一直站在窗口,看著她站在小土堆前的背影,蘇染染的出現,于他來說,太過神秘。若她有目的,暫時又猜不出,看不透。若說她沒目的,卻又頂著蘇沫籬的身份成了他的妃。
總會弄清的,敢和他為敵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看著她慢慢地轉身,坐到了椅下,吱嘎吱嘎地搖晃著搖椅,然後,慢慢地,她不動了……
他正要去睡,卻听到她小聲尖叫起來……他扭頭看了一眼,長眉緊緊一擰,略一沉吟,便開門出去。
搖椅上,她正伸出兩手,在半空中亂抓,一臉通紅,大汗淋灕,大聲叫道︰「別掉下去,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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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有道溫柔的嗓音在喚她。
她努力睜了睜眼楮,卻不能睜開,一身火燒火撩的難受。她在樹下凍了半夜,開始發燒了。
素執和麗潔一面給她擦汗,一面扳開她的嘴給她喂藥。
她牙關咬得緊,素執也不敢太用力,試了好幾下,也沒能成功,藥淌到了她的脖子上、耳根後,麗潔連忙給她擦著,滿屋子都是這藥味兒。
「鄭御醫,你到底會不會治啊?」
素執惱了,扭頭罵鄭御醫。
「在換藥、換藥!」
鄭御醫擦著汗,一身被這汗水浸透了。這是宮里最奇特的存在,封為籬妃,受盡恩寵,卻一直住在冷宮。讓他開方子時,不得不斟酌、斟酌再斟酌,用太好的藥,愈矩!可若有些許差池,又怕掉腦袋……
真難辦!
「開好了。哎,也不知怎麼了,今兒早上同時會有四位娘娘發熱。」
鄭御醫擱了筆,又是一聲長嘆。
「四位?還有哪四位。」
素執疑惑地問他,蘇染染是凍病了,賢嬪那里是她昨晚動了手腳……至于其他人,有沒有這樣巧?
「還有西梅苑的淑妃,瑾嬪、賢嬪,籬妃娘娘……屬賢嬪的病最為蹊蹺,頭發掉光了不說,額上還生了細細的綠毛。」
「奴才也听說了,賢嬪變成了妖怪,早上一起來,嚇暈了好幾個奴才。」端了盆開水進來的小太監樂平連忙接嘴。
「多嘴。」
麗潔瞪了他一眼,樂平連忙勾下頭,放下水出去。
「真是怪哉,麗潔姑娘,趕緊去御醫院拿藥,煎給籬妃娘娘吃,我還要去一趟淑妃娘娘那里,有任何變故,立刻去通知我。」
鄭御醫把方子給麗潔,收好藥箱就走。
這些動靜蘇染染全听得到,只是腦子太暈,眼楮怎麼都睜不開。
她知道自己是凍病了,可同時有人生病,就絕非簡單的事,又有人要興風作浪了!
昨天才是春祈,這股風浪說不定又是針對她來的,就連一向不愛出聲的淑妃,也被卷了進來。
這淑妃身後可不簡單,那可是天祈除了皇姓慕氏之外的,第三大姓氏,葉氏!葉家三朝為官,世襲為爵,葉若水是葉家大小姐,上面三個哥哥,都在朝中效力,真發起難來,可不比蘇家難纏。
可妙嬪明明被小染踢水里去了,她為什麼沒事?瑾嬪和賢嬪,都是昨天在花園里找她麻煩的人,淑妃又是什麼病?
蘇染染咳嗽了起來,素執連忙輕輕扶起她,在她的背上輕拍。
蘇染染只覺得肺都要咳破了,才慢慢睜開了眼楮,小聲問︰
「我睡了多久?」
素執端了熱水來喂她喝,小聲說︰
「睡一天了,您看,又快天黑了。昨兒半夜還是皇上把您抱進來的,當時您就發燒了,先來的陳御醫拿你沒辦法,你根本不安靜,探不了脈,皇上就讓專門伺侯他的鄭御醫過來了,還是皇上用力摁著你的手,才探成了脈,你和瘋了一樣,總要去咬皇上,皇上的手腕上都被你咬了幾個牙印。奴婢還真沒想到,皇上這麼好的脾氣,居然一直在一邊守著,早朝都誤了。」
蘇染染又努力睜開眼楮看了她一眼,小聲問︰
「你沒認錯人吧?你確定是慕宸殤,不是別人?」
莊墨隱這樣對她還有可能!慕宸殤?我呸!
突然,有樂聲從外面傳了進來,喜慶纏綿,她側耳听了听,疑惑地問︰
「這哪里干什麼?我這附近怎麼會有這樣的喜慶音樂?」
這附近,除了她的冷宮,都是園子,大冷天的,誰會去園子里吹拉彈唱?
「莊夫子……後天和公主大婚,宮中從今天就開始為公主慶賀了。」
素執看了她一眼,小聲說。
蘇染染翻了個身,嫁吧嫁吧,娶吧娶吧……緣來緣去,反正就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從此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只願莊墨隱以後一切安好。
「娘娘,想吃什麼?奴婢給您做?」
素執見她不出聲,以為她傷心了,便小聲說道,帶了些安慰和討好的意思。
「嗯,油炸糖丸子、拔絲香蕉、糖醋魚、紅棗粥……」
全是甜的,嘴里沒味兒,日子過得也沒味兒,就多吃點糖吧,起碼讓嘴巴里面甜一點,安慰一下腸胃也行。
大家都認為她喜歡莊墨隱,她自己也分不清這種感情了。
幾天看不到他,也會想念,可真的在一起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更像相依為命,惺惺相惜的那種。
「去,送份厚禮給公主,好歹是我小姑子。」
她想了會兒,吩咐素執去拿禮物出來。反正燕海淵送的東西多,隨便挑兩件就成了。不能太輕,也不能太重,安安份份地不扎人眼就行。不送?不送你就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找死呢!
公主……還真份值得驕傲的職業!
蘇染染有點兒嫉妒起來,不像她,還得苦苦撐著,扮笑臉。
院子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蘇染染轉頭看,只听到外面傳來了一個公公的聲音。
「奉錦貴妃意,後宮興起疫病,為免擴大,著籬妃閉宮養病,病愈之前,不得踏出宮門。」
軟禁?蘇染染向素執使了個眼色,素執快步出去,見到一群公公正拎著小木桶,往院子里倒什麼東西。
「哪里來的疫病,我們娘娘只是受了風寒。」
素執攔住了公公,他們倒的是水銀,是天祈國用來除晦去霉降妖的,在院子里灑了一圈兒,活像要把蘇染染給箍死在里面一樣,還宰了兩只大黑公雞,把血灑在門口。
蘇染染听著外面的動靜,想著這突然而至的動靜,還有春祈時的桃木劍,不知道提醒她的人是誰,又不知那劍舞到底有什麼玄機?
麗潔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一進門,就把藥塞給了素執,讓她去熬,自己一溜小跑沖進了蘇染染的房間,上氣不接下氣地拍胸脯。
「娘娘不好了,疫病傳開了,淑妃宮里的宮女也都發病了。」
「什麼癥狀?」蘇染染連忙問。
「和您差不多,渾身發冷,蓋了好幾床被子也叫冷,燙得厲害……皇上已經趕過去了。」
麗潔給她挽起了帳子,左右看了看,又俯來小聲說︰
「還有,我才在御醫局里的一個老醫女那里打听到,有一年春祈,莞妃跳的就是劍舞。」
麗潔沒有說完,莞妃是宮中的禁忌,代表了妖孽和背叛。現在的蘇染染和她太像了!宮中今日瘋傳,蘇染染是莞妃附體,是莞妃來復仇的……
素執熬了藥過來,天已經大黑了。
大風撞擊著冷宮的門窗,撕扯著梅樹的枝葉,滿院白梅和玫瑰花瓣在飛舞。
蘇染染坐了起來,去衣櫃里拿向棋的衣服,好讓素執丟出去。可拉開衣櫃一看,衣服早不見了!
她一怔,連忙喚過了正在窗邊燒紙拜神的素執和麗潔。
「看到這里面一套黑色衣服了嗎?」
「啊?沒有啊,娘娘什麼時候有過黑色衣服?」
二人搖頭,互相看了一眼。
糟糕!蘇染染心一沉,慕宸殤昨晚一定看到了,他卻沒出聲,還拿走了衣服!不會是去照著莊墨隱的身材去比對吧?
慕宸殤昨晚的溫柔很奇怪,倒像是爆發前的平靜,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麗潔……你對慕氏皇族里的人知道多少?」
蘇染染扶著桌子坐下來,輕聲問。
「嗯,娘娘想問誰的事?」麗潔好奇地問。
「慕宸殤有幾兄弟?」蘇染染直接了當地問。
「哦,皇上呀,皇上的生母可了不起了,是黑羽軍統領的女兒,可是天下傳頌的仁賢皇後呢,可惜生他時傷了身體,去得早,現在的太後來自天祈第二大姓姜家……」
「我問他有幾兄弟!一個爹的,不問娘。」蘇染染听她羅嗦,無奈地打斷了她。
素執往有一步,清晰利落地回答︰
「慕宸殤這一代男丁單薄,琳瑯皇後只生他一人,太後生慕楠夙和琴雅公主,另外還有蓮太妃所生的月容公主、玉太妃所生的嬌嬋公主,陳太妃所生的皇子慕藝韜,今年十歲,封了韜王,古太妃所生的皇子慕連涵,今年六歲,這兩對母子皆去了封地……」
「沒了?」蘇染染疑惑地問,這和她知道的沒什麼區別。
先帝也算是專情之人,前後寵過的女子就是兩位皇後,其他的全為了為皇家添丁開花,可惜他力氣是使出去了,沒結出果子來。
豹子男絕不可能是慕楠夙,皇宮守備森嚴,也不可能有外人自由出入,還能養豹子,若不是黑羽軍的高手,真的就只有慕宸殤了……
她的呼吸有些緊,轉頭看向後院的秘密出口,慕宸殤的身上有什麼秘密?難道他和她一樣,是個冒牌貨,是個豹子變成的妖怪?
下節預告︰《火辣辣的過程》︰莊墨隱大婚,慕宸殤帶著她踏入了莊家大門,相互產生懷疑的二人互相試探,蘇染染賭氣說她沒有洞房花燭……點燭很容易……